第12章 画家
“我单方面认识赵先生而已，”梁慕解释道，“而且，网站是匿名的，来之前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孟则从梁慕身后探出头来，看到对面的赵先生脸上分毫未改的阴郁和困惑，才勉强相信了梁慕的话。
赵先生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完全没有请他们进去的意思。
梁慕往前走了几步，按照标准的商业礼仪向他伸出了右手。
但赵先生显然没有回握的打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留梁慕的手悬在半空中。
梁慕却不恼，依旧维持着手臂的姿势，向对面的人很礼貌妥帖地自我介绍道：“赵先生，我是献川资本的梁慕，您大概不认识我，但您前阵子公众拍卖的《山鹤不归图》和《千古一月图》，刚好都是被我拍下的。我很喜欢赵先生的字画。”
听到这些话，赵先生这才认真地打量面前的两个人，半晌，朝梁慕伸出了手，但只是轻轻地回握了一下，就立刻又收回去了。
他终于开口说话，音色和语气同那段录音里的一般无二。
“封笔了，不写了，也不画了，走吧，走吧。”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该卖的作品已经都卖出去了，找到这儿来也没用，我这儿也不剩什么了。”
梁慕温声道：“赵先生，我们这次来不是为了买您的字画，而是因为，我们在问答网站发了一个调查问题，下面收到了一封来自您的回帖。”
刚刚梁慕说话的时候，孟则在他身后偷偷拿出手机，搜索了他提到的《山鹤不归图》。
那是一幅半个月前被拍卖的画作，创作者是这三年爆红的工笔画家。
孟则点开了那个画家的照片，对照了一下，就是眼前这个人没错。
阴森环境给孟则带来的恐惧感被网页上“江市书画协会会员”、“云华大学艺术学院教授”这些看起来就很正派的名头驱散了很多。
不再害怕的孟则也试探着接着梁慕的话说下去：“对，我们给您打过一通电话，觉得您或许需要我们的帮助，于是定位了您的网络和电话位置，过来找您。”
梁慕几乎不为察觉地叹了口气：这家伙真的过分坦诚了，第一句话就把他们动用黑客技术的事情交底了……
很坦诚的家伙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而是继续问到：“按照您回帖的内容，您应该是有什么很想忘记的事儿吧，如果是这种类型的问题让您困扰的话，交给我们就好了，清除记忆，我们是专业的！”
梁慕和赵吉同时看向满脸自信的孟则。
赵吉：这是什么型号的骗子
梁慕：原来这家伙自信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好像……还是有点呆。
呆呆骗子孟则还在继续说话：“真的，只有不想清除的记忆，没有我清除不掉的记忆，信我！”
一旁的赵吉略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都显得很是苦涩：“我怎么没听说技术已经发展到这么厉害的程度了，难不成你是孟婆？”
孟则：“……”
梁慕：“……”
孟则：“或许，也许，可能……我真的就是孟婆呢？”
赵吉原本黯淡无光的瞳孔似乎一下子有了光彩，他盯着孟则的脸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
肉眼可见的，他原本在缓慢抚弄着衣角的手剧烈地颤抖。
“你……”似乎是过于激动，赵吉说话都有些结巴，“你叫什么名字？”
孟则虽然不解赵吉的奇怪反应，但穿行冥界和人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孟则还是如实回答了他。
赵吉听后惊诧道：“你听说过孟原这个名字么？”
孟则也惊诧道：“如果赵先生说的是原野的原字，那我曾曾曾祖父刚好叫这个名字。”
这回轮到梁慕惊诧了：“所以，你们……认识？”
孟则和赵吉都迅速摇了摇头。
可是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不认识的样子啊喂！
赵吉立刻把身后原本只开了一条缝的门完全打开，一改方才的冷漠，热情地说道：“孟先生和您旁边这位……抱歉我忘了您姓什么，快请进！我这地方实在是比较乱，你们走路的时候当心着脚下。”
资本市场上一呼百应的梁慕，随便参加个什么会议都会在“到场嘉宾清单”上排在第一位。
他难得遇到这种自我介绍一大通，对方连自己姓什么都没记住的情况。
关键是，这人还对自己带过来的时常处于状况外的孟则礼待有加。
梁慕在心里默默思考，会不会从见到这个所谓的孟婆开始，他就一直在一场离谱荒唐的梦境里。
他的思考被孟则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梁总，走啊，等什么呢？”
定睛一看，孟则已经步伐轻快地走到了他前面。
梁慕：刚刚一直躲在别人身后的某人好像不是这样的状态？是这个世界不对了还是我不对了？
孟则这边不光步伐轻快，他整个人的心情似乎都跟着轻快起来了。
他居然在人间遇到了第二个愿意相信他的人！
而且这人的信任显然比梁慕更合理，他居然能说出自己曾曾曾祖父的名字诶。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理由，刚刚查资料的时候，孟则注意到那幅《山鹤不归图》拍卖价超过800万，这么看来的话，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赵吉应该也是个大富豪了？
如果能成功拽来这个人的信任和投资，岂不是就有了新大腿，可以和渣男彻底saybyebye了？
这事儿简直太划算了好吧！
进门后，绕过玄关区域，就走到了一个面积很大的会客厅里。
赵吉先走了进去，把屋子里的灯打开，孟则和梁慕这才知道，赵吉刚才说自己的住处比较乱，真的不是随便客气一下。
这里是真的很乱。
宣纸和毛笔扔得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颜料和墨汁堆满了所有的角落。
孟则和梁慕紧跟在赵吉身后，几乎是踩着赵吉的脚印才能艰难落脚。
有点儿洁癖的梁总望向孟则的眼神都充满了哀怨，仿佛在说：你怎么认识这么邋遢的人。
在奈何桥边待了好多年的孟则倒是接受良好，他在冥界见过太多脏鬼了，反正这屋子里都是一些书画用具嘛，又不是外卖盒臭袜子乱丢。
赵吉这人似乎很不懂待客之道。
他径直坐到沙发上唯一没被杂物堆放的位置上，然后招呼孟则和梁慕自便。
两人四下打量了一圈，最后选择“自便”地站在原地。
这时候赵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从隔壁房间帮他们拖出来两个椅子来，神色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这么多年了，我这个人还是不太习惯关照身边的人。”
孟则笑着朝他摆摆手，表示问题不大。
毕竟是潜在“金主爸爸”，不拘小节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
坐定后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通常情况下，在这种场合，梁慕一般都是率先说话的，并且会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引导整个沟通的节奏和方向。
但是今天，梁慕觉得这里显然不是自己的主场，就也在一旁沉默着。
最后是赵吉先说话了：“孟先生，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和你曾曾曾祖父长得真的很像。”
孟则摇了摇头：“没有，辈分差太多了，算起来，他从冥界转世到人间已经快一千年了吧，当时也没什么照相机之类的东西，没有什么影像留下来，当然也没什么人同时见过我和他。”
赵吉听言像是想起了什么，说了声稍等，就急匆匆地跑到旁边的房间取回来一幅画轴，递给孟则，示意他打开看看。
那个卷轴显然不是新近的画作，上面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赵吉捏着画轴的手印还印在那些灰尘上。
孟则展开卷轴的动作非常小心，毕竟这人一幅画可是卖了800万，碰坏了他可赔不起。
卷轴一点点展开，一旁的梁慕注意到孟则异常的神色，就也凑近了去看画上的内容。
那是一幅工笔画作，画上只有一个人，那人盘腿端坐在一条烟波浩渺的流水旁，身侧摆着一块平整的石板，上面放着茶壶和茶碗。
画画的人描绘得很细致，那人穿的还是古时候的衣衫，宽袍阔袖，长发束在脑后，细看之下，五官神态竟和孟则真有七分神似。
赵吉对孟则解释道：“这是我之前的画，画的就是孟原，你的曾曾曾祖父。”
画上没有时间和画者的落款，也没有盖赵吉惯用的印章，似乎这幅画从画出来的那一刻起，赵吉就没有打算把他展示给别人。
孟则直直地盯着这幅画，似乎有点儿愣神，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评述道：“原来，忘川被画在画儿上，是这种感觉。”
赵吉则在一旁应和道：“不过只能画出忘川的十分之一罢了，那可是循回往复的地方，是一切的初始和终结，我当时废了好多稿，最终也就只能画成这样了，到底还是不好。”
说完这些，他抬头看孟则和梁慕，只看见了两束困惑的目光。
于是赵吉把孟则手里的卷轴接过来，随便把桌上的一堆东西推到地上，又从旁边拾起来一支毛笔，沾了墨水。
“你们应该很好奇我到底是谁吧？”赵吉一边说，一边在画的最左端随手写了三四个笔画，然后又把笔重新丢回地上。
赵吉笑了笑，把卷轴重新推向孟则：“这回，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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