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赵佶
“我知道了！”
还没等赵吉话音落地，孟则那边就已经耐不住性子想要抢答了。
赵吉不禁暗自感慨，这人不愧是送芸芸众生轮回往复的孟婆一族，到底是有点儿文化底蕴在的。
他刚要示意孟则说出自己的推断，只听坐在一旁的梁慕温声道：“我也知道了。”
这倒是在赵吉的意料之外。
按照他素日里的观察，在他名气起来之后，追捧他，买他字画的，几乎只有两类人。
一类是附庸风雅的土大款，一类是收藏作品待其升值的投机商人。
他对这两类人的印象都很差。
他总觉得这些人虽然明面上把自己的字画视若珍宝，实则却对他笔触之间的精巧设计和玲珑心思丝毫不通，只平白给自己的字画增了几分俗气。
所以他才连眼前这人的名姓都懒得记住。
孟则听梁慕这么说，提议道：“那不如，梁总和我一起说出答案，看看是不是一样的？”
这个提议让梁慕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幼儿园。
因为只有在那个阶段，他才会和什么人异口同声地抢答问题。
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啊？梁慕不禁在心中感叹。
但在孟则兴致勃勃地喊出“三，二，一”后，梁慕还是没扫他的兴，跟着他一起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孟则：“是宋徽宗！”
梁慕：“赵佶。”
一旁的赵吉颇为满意，看来上千年过去了，也还是有不少人记得他的嘛。
孟则却满脸疑惑：“赵吉这个身份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吗？赵先生他这么说肯定是有其他的身份在啊，梁总是不是最近熬太多夜不太清醒了？”
梁慕：“……”
赵吉：“……”
赵吉暗叹，看来还是高估这个人的文化底蕴了，如果有机会回到孟则曾曾曾祖父的那个时代，赵吉一定要告诫他务必关注后辈教育。
梁慕则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要不要百度一下宋徽宗？”
孟则非常自信：“我知道他啊，刚才画的那个花押就是宋徽宗的，‘天下一人’嘛，很有名的，我认得，虽然我们冥界不用去学校，但我历史还挺好的。”
见没人回话，孟则继续碎碎念：“宋徽宗，北宋倒数第二个皇帝嘛，和李煜齐名的亡国之君吗，叫赵……诶那个字念什么来着？”
梁慕：懂了，历史不错，语文不行。
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人性格和行为实在是太像小孩子，梁慕也很反常地拿出对待小孩子的耐心来：“那个字也念吉，所以我说的赵佶，就是你说的宋徽宗。”
赵佶一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一边默默感慨，当年他还是宋徽宗的时候，普天下都没有人敢不认识这个字，到了如今居然成了生僻字了。
真是时移世易，世风日下，“文盲”辈出！
想到这里，赵佶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刚刚还十分自信的小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没人给我讲嘛，自己看书的话，书上又不会标注这个字怎么读……不认得也很正常的好吧？”
放在寻常时候，梁慕定然会被眼前这只孟婆的稚拙行径逗笑，甚至可能会借着由子开开他的玩笑，可这会儿，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一块。
不得不说，过去的一天发生的种种，实在是太冲击梁慕的唯物主义价值观了。
他花了两个小时尝试去接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因果轮回，孟婆和判官这样传闻中的人物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孟婆还不是民间画册里面衰老苦情的老太太，反倒是性格呆萌长相好看的年轻人。
他甚至努力去接受冥界和人间有着相似的社会体系和制度，亡魂和人一样也要上班，也会看剧和打游戏。
晚上带孟则来见那段电话录音的主人，表面上的原因是为了看看那人究竟遇到了什么困难，是否是他们可以帮忙解决的。
实际上，他心中还有另外的算盘，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孟则所谓的“孟婆汤”到底是真是假，进而推断下他讲述的纷繁复杂的冥界生活是真是假。
谁知道这孟婆还没试探明白，倒是又有新的事情来冲击他了。
站在自己面前的颓废艺术家，竟然说自己是千年前的皇帝？
凭借梁慕对工笔画作的研究，眼前这人的作品和当年徽宗的确实一体同源，只是模仿的话，确实很难达到这种程度的相似。
所以这人真的有很大概率是一千年前的赵佶本人。
梁慕：按这个速度再发展几天，是不是就该有人告诉我，其实我也不是人了？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拿出金融人做项目尽调时候的严谨，来认真分析眼前的情况，张口正要提出第一个问题，却被孟则快半拍的声音抢先了。
孟则很认真地问赵佶：“我之前听白无常八卦过，说你们这些古时候的皇帝最喜欢买穿越产品了，能叫上名号的几乎都是穿越业务部的客户，看来是真的？”
梁慕面色不改，内心却无比震惊：现在连穿越都有业务部了？冥界市场发展得这么好么？
赵佶听言却愕然：“可是，我买的时候，你们冥府的阎王明明说这是独一份儿，没有先例的！”
孟则看向赵佶的目光中充满了悲悯：“我和穿越部的业务往来不多，不知道太多内幕消息，不过据我所知，秦始皇和唐太宗也都穿过了，独一份儿没有先例可真是太能扯了。”
说罢，他又补充道：“他是不是还跟你说，因为这是新开发的产品，所以定价会很贵？”
赵佶连连点头：“我自人间修道的时候，为自己攒下颇多阴间积蓄，几乎全都给他了。”
孟则不由得想到前两天刷掉自己全部工资才换来的一张黄泉令牌，感慨万千，阎王他们一族当真是黑心商人人设不倒。
他原本还以为他赶上的这一任阎王是特例，没想到人家是家族传承的黑心。
再多遇着几个和阎王打过交道的人，说不定都可以组个黑心阎王受害者联盟了。
听到孟则他们两人的对话，梁慕忽然问道：“既然是花了大价钱穿越过来的，赵先生为什么想要自/杀呢？”
孟则也点了点头。
这正是他很好奇的地方。
要说赵佶选择穿越这件事，甚至探究他为什么选择穿到这个时代，穿到这个人身上，其实都不难理解。
赵佶在世五十四年，人间的帝王做过了，书画才名又颇盛，一呼百应，九五之尊。
这些经历简单看起来，已经是无数人究其一生都羡慕不来的了。
但他前半生多么安乐自在，后半生就有多么悲苦无奈。
一个不爱江山爱艺术的皇子，原本都已经踏踏实实做他的端王了，却硬是被从闲散王爷的位置上拽过来，强行披上皇袍坐上龙椅。
小说里要是这么写，妥妥算是虐文设定。
孟则记得史书里说宋徽宗他“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通俗一点说就是——这人不当皇帝的话，干点儿啥都行。
但很可惜，这个人偏偏就成了皇帝。
还是个眼看着王朝从盛世走到末路的亡国皇帝。
晚年被囚，凄苦异常。
那么，想来能以普通人的身份重活一世，去肆意地追求他想要的艺术，不受封建礼教的束缚或者家国大义的牵绊，对他来说应该是很好的一件事。
所以他为什么还会想要去死呢？
赵佶听到这样的问话，苦笑了两声：“你们是不是觉得穿越是件很好的事儿？”
孟则：“你想想它的价格，要是不好的话是不是不太对得起你花的钱？”
梁慕也赞成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不像孟则一样缺钱，但每一个金融人对金钱都有本能的尊重。
赵佶反驳道：“我要是再想想它的价格，只会觉得更亏了好吧……”
“难道你现在过得不好？”孟则刚问出这句话，紧接着就自行否了，“随便画张画也有冤大头愿意花八百万买，如果这还叫过得不好，那我早就去死百八十回了。”
而花了八百万的冤大头正待在一旁，感慨自己今天连沉默都会中枪。
赵佶没打算再卖关子，于是直接解释道：“作为一个穿越者，我总觉得自己和现在的世界格格不入，有句话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能很好地用那句话概括，我觉得‘死去的记忆它一直在攻击我’。”
孟则：网络流行语张口就来的人居然也会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赵佶没停顿，继续说到：“你们肯定不会像我一样，闲来无事就喜欢在网络上搜索自己的名字，所以你们不知道，看到那些纷乱的评价是怎样的感觉。”
气氛被赵佶渲染得异常凝重，但孟则却神游天外，差点儿笑出声来。
因为他真的查过，就在昨天查的，查的时候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回帖，告诉大家前面关于孟婆的言论是不符合实情的。
赵佶没注意到努力憋笑憋到表情崩掉的孟则，而是继续述说着自己的苦痛：
“我原本以为穿越到千年后，我就能以旁观者的态度回看千年前的宋徽宗，能忘掉过去的耻辱，不甘和无能为力。谁知道千年之后，还有无数人评说不休，最让我气愤的是，我看到有人居然说，宋徽宗不单不配和那些圣明的君主相比，甚至连李煜都比不得！”
孟则不解：“这句比起别的话杀伤力大在哪里呢？”
这是第一名侮辱不到倒数第一名，但是倒数第二名可以的意思么？
梁慕悄悄暗示孟则在别人述说悲惨经历的时候，该收敛些吐槽技能，孟则却不以为然：“反正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说这些了，问题不大，下次再想吐槽都没机会吐槽了。”
这话声音说得不小，赵佶听得一清二楚。
赵佶满脑黑线：“虽然我是说了我要自/杀吧，但我这不还没死么？你们聊这些是不是还是背着我聊比较好？”
孟则的语气却颇轻松随意：“行了行了，上千年都过去了，哪还有那么多苦大仇深难以忘怀的事儿？我不知道穿越亏不亏，但是才穿越过来这么两三年就去寻死可是真的亏。”
说罢，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巧的瓶子，这是他为了便携特意分装的孟婆汤。
“赵先生不就是想忘掉吗？”孟则晃悠着手里的瓶子，“三分钟之内，保证你从此看到宋徽宗，只觉得那是和自己名字谐音的历史人物。”
赵佶听到这话很是心动，正要多问两句，忽然，门外传来了越来越响的警笛声。
原本赵佶只以为是路过，没想到警笛声似乎就停在了建筑门廊那里。
半分钟后，门口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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