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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何以殉道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缁衣之席兮,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这首《缁衣》的作者已不可考,只知千秋乱世时代前便流传于豫州。这首诗中洋溢着一种温馨的亲情。诗中所咏的黑色礼服看来是一位女子为自己丈夫亲手缝制的,表面上看来,诗中写的只是普普通通的赠衣,而骨子里却唱出了一位妻子深深挚爱自己丈夫的心声。

  而这一日,却有一个约十岁的少女正在低低念诵此诗。她身着青色衣裙,坐在一处凉亭,腰悬黑鞘长剑,年未及豆蔻,容色美丽而清澈,眉间心上间却似是愁思袭人,竟似尝遍相思之苦,正对镜抚颊,时而蹙眉,时而痴醉。

  这少女便是九凝。

  远处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望着九凝,微叹道:“清霜,你照料她几个月了,她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身后传来一个清澈女声答道:“一直如此,未曾好转。”

  男子叹气道:“你们姐妹身世真是造化弄人。只能待你及笄,为兄将你送入宫中。”

  清霜轻声答道:“我知晓我的重任。”语中皆是幽怨,握剑的右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突然,凉亭中的九凝起身走出,开始舞剑。

  男子身后的少女也抽出腰间宝剑,也开始舞剑。

  两人剑法身姿竟然一致,连相貌都有九分相似,甚至那个少女手中的剑,也是一把剑刃微寒,刻着“凝霜”二字。

  两个少女间隔十丈,剑气纵横交错,连绵不绝。竟是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微风起新絮,小雨落余花。

  九凝持剑指向清霜,说道:“这魔宗圣女,本姑娘不稀罕,你愿去做便去做吧。”

  清霜凝望凉亭外的九凝良久,摇头说道:“你又在说胡话了。”说完,便随男子一并离去。

  原来那日九凝从晋阳郡守府逃出,因走火入魔而致状若疯魔,向南逃出城外后,恰逢遇到一支北上的人马,竟是魔宗圣女师裳潇率领。而师裳潇之徒名为李清霜,容貌居然与九凝一模一样,还是朝廷中一个大人物的族裔。经过魔宗隐部一番探查,方知两女并无血缘关系。

  然而何以两人如此相似,魔宗诸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能肯定的是两人必然有很深的渊源。那个大人物只是托付他们,要好生照料九凝,对其渊源则是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然而九凝天赋异禀,不仅剑法出神入化,且百家诸子多有涉猎,颇有几分前代魔宗之主风采,于是师裳潇便起了爱才之心,欲收九凝为徒,假以时日可继魔宗圣女之位。如今宗主之位空悬,届时九凝成为魔主也未尝不可。

  九凝数月来只是整日痴想,饶是李清霜,也无法忍受另一个与自己极相似的少女日夜相思愁苦,只道她脑部有恙,无可医也。

  突然,已离去的李清霜又折返回来,对九凝说道:“对了,告诉你一件事。前日得到个消息,剑神在凉州与边地交界的一个小镇上,名为无歌镇。”

  九凝双眼忽而便有了神采。

  三月十九。白虎中横天,五虚休废血支。

  长安城。

  随着烽火连三月,这座巨城已不复昔日之雄伟气象,极黑的浓烟已将夜空燃黑,烈火却已在城中遍地四起。

  两个时辰前,飞龙军在长安城每一角各安置了约五十架公输炮,这种抛石机重一百五十斤,由机关发动,声震天地,一发竟可至多可投出二百五十步,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

  平天道守军原以为长安城高池深,可以坚守。却不料飞龙军只一轮公输炮投石进攻,便几乎将城关守军杀伤殆尽,甚至城门都被击破了。

  然而飞龙军却并未直接进攻,而是换以燃烧的火油罐换下巨石,由公输炮不断地投入城中。只见星火划亮了夜空,如天火降世,整个长安城逐渐被烈火吞没,城中已是哀嚎遍地,多有教众烧成焦炭。

  城中一处高阁上,一位青衣少年与一个麻衣孩童伫立,俯望着这长安城各处正发生着的惨剧,正是剑宗卓青崖和幼徒云沧,那日函谷一别之后,卓青崖竟携着这黄口小儿回到了长安城。

  “沧儿,你是否觉得为师带你来看这人间炼狱,太过残忍?”卓青崖问道。

  云沧握剑的小手攥得更紧了,甚至渗出了极多的汗,幼童抬头看眼前的少年,稚嫩的面容竟是可贵的坚毅,眼中却含满了泪水:“云沧不敢责怪卓师。卓师自有用处用意。卓师让我知晓了什么叫做视民为草芥。”

  “未尽其意,你可再想一想。”卓青崖温和地说。

  云沧低头想了片刻,抬头回答道:“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为草芥。今日平天道将崩,其并非为大虞气运中兴,恰却是大虞气运衰败之始。”

  “你能想到,已是不错。大虞皇帝魏休,天纵奇才,其文治武功,韬略权谋,或比武朝始皇帝。然天下百姓却多憎恶皇帝而非敬爱皇帝,你可知这又是何理?”卓青崖继续问道。

  云沧皱眉思忖片刻,说道:“家父曾教过我,昔日孟圣有云: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仇寇。魏休位及至尊,其才能远超于众人。遂而对万民有鞭策之意,而无爱惜体恤之心,加之暴戾无道,自始天下乱起。”

  卓青崖点点头,满意道:“孺子可教也。这便是何以暴君愈能,民愈受其害。非止君王,权贵官吏,凡夫俗子,江湖人士,凡有力而无束缚者多罔顾道义律法,恃强凌弱,甚至颠倒是非黑白。我剑宗之旨,便是平天下之不平。”

  “卓师,如何平天下之不平?”云沧问道。

  卓青崖伸手摸了摸幼童的额头,说道:“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了。”

  云沧忽而跪地,向卓青崖端正地行了三拜,泪从眼眶涌出。

  卓青崖不禁眉头一皱,问道:“沧儿你这是何故?”

  云沧哭泣道:“义父心怀天下,敢于为天下人揭竿而起,今日却要落得挫骨扬灰的下场。徒儿实在难忍。”

  卓青崖奇道:“洪教主何时收你为义子了?”

  云沧以头伏地道:“数月前家父携徒儿初次拜见义父时,义父便认我为义子了。”

  饶是卓青崖性情温和,也不禁心中暗骂道:好你个云侯,居然摆了我知道,此等大事居然隐埋不说,原是要让我收拾烂摊子。

  想到这里,卓青崖起身,如沐春风地对云沧说道:“你在此地不要走动,为师很快就回来。”翛忽间,人已不见。

  此刻,大火已经烧到长安城中央的未央宫中,宫中一人立于校场中央,他身着龙爪黄袍,头戴九珠流苏冠冕,眼神无悲无喜。

  此人便是洪御天,平天国天王。

  洪御天身边无人相伴,殿外一条长廊里却跪满了教众。魔宗、丐帮等盟友,在长安被围之前便已撤走。平天道四大法王,六大散人,皆已被他派出至北地四州收拢部众,只求能在最短时间内隐于山川藏于峻岭,为的就是保存力量,待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洪御天决意留守未央宫。宫外杀声震天,城中烈焰肆虐。他脑中所想的,却是这半生的经历。少年十年苦读只为匡扶天下,青年求道如醍醐灌顶,中年身至高位却失初心。往日种种,皆历历在目。

  昨日是我,今日是我,那明日我又是如何?

  突然,洪御天仰天大笑,用尽内力喊道:“苍天已死,平天将至。寡人决意以身殉道,以待天倾。”

  整个宫室,无论是平天道教众,还是大虞飞龙军,均能清楚听到洪御天的声音:“……黄帝制鼎化龙,飞升离去,有不见者,三千年焉。《极言》有云,吾帝尚存,常在名山,访真问道。有徒道祖,留《道德经》,有子祁衣,演《平天策》。《平天策》者,以六气御天地之辩,以阴阳乘乾坤之正……”

  洪御天之言,除去开头数十字是那日祭天时所言其余数千字,竟是平天道密传经典平天策。他每一言,均以内力加持,大道如洪钟之音渗入所有人心中,一时间方圆十里内的人均听得痴迷,饶是飞龙军甲士意志坚定,亦是也放下手中武器倾耳听。

  十里外一处华盖下,大虞天圣皇帝魏休面色阴沉,说道:“洪御天好大手笔,这是要《平天策》传诵天下,这是要世间习武之人,都习平天道吗?”

  宫内平天道教众听到洪御天之言,更是振奋狂热,皆一起诵平天策之言。数千字诵毕,教众杀气冲天,血气阵透长安,尽是黄巾甲。

  “平天大道因我而覆灭,也该因我而弘扬。自此以后,天下再无平天道,天下也将人人均知平天道。”

  洪御天以真气诵传平天策,数千字诵完,内气真力已竭尽。他盘膝而坐,平天锏横放于膝上。

  宫门外杀声阵阵,似在进行惨烈的战斗。不多时,杀声停止,四周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洪御天忽睁眼说道,向校场一侧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韦师弟,寡人还是错看了你。”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校场北侧,此人是平天道副教主韦长歌,他拱手说道:“洪师兄,大势已去。我也是为天下计,你可知有多少人将因你而死。”

  洪御天淡淡道:“为天下而殉道,不亦乐乎?若世人不知我之心,弃我而走,非同道之人,殉道可,殉我不可。”

  一个身着紫衣,面色阴翳的男子出现在校场西侧,他拱手说道:“在下楚枝安,来送洪教主上路。”

  校场东侧又走来一个雍容华贵的男子,他也拱手说道:“魏无视,见过洪教主。”

  最后出现的便是铁千军,他站在校场南侧,点头说道:“请。”

  瞬间四人皆动,顿时间刀影剑影掌影铺天盖地而来。洪御天身在校场中间,似怒海狂涛中的一只小舟,岌岌可危。

  他以锏挥圆成盾,楚枝安迅疾的剑势顿时瓦解,魏无视的剑势也连消带打偏去一旁,堪堪躲开铁千军势大力沉的一招,韦长歌的一掌终是避无可避,只能以真气硬挨了一掌。

  一击得手,四人顺势再撤向四角,再次封堵了他的退路。洪御天喷出一滩鲜血,心中无比凝重。

  四人功力虽不如洪御天,然而他们配合浑然一体,洪御天又虚耗甚多,是以洪御天竟难寻进攻之隙。

  今日实为洪御天生平所经最凶险的一战,无惊天动地的内力气流,也无惊世骇俗的绝世招意。只有最为简单的汹涌杀意。四人就像四头饿狼,无情地围杀猎物。每当其中两三人的进攻被抵住,必有另外一二人趁势进攻,又是十几回合下来,洪御天已是身受多处重伤。

  见洪御天苦苦支撑,四人相互一望,韦长歌率先上前使出石破天惊的一掌,口中喊道:“天圣帝雄才大略,宽而有容。洪师兄,得罪了!”

  突然一道剑音铿然而响,只见一把铁剑坠入场中,插入砖石中约摸七尺,而仍在震动。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四人被这剑音一震,竟气血一滞,攻势顿停。

  一人已站在洪御天身前,正是卓青崖。

  洪御天笑道:“久闻剑宗为万剑之宗,卓兄弟你的剑更是被称为谪仙之剑,如今总算能亲眼见着了。”

  楚枝安握剑说道:“阁下剑法通神,已达证道之境。天下少有人有阁下敌手,然一人之力终有尽,阁下确定要蹚这一浑水?”

  卓青崖叹气道:“本不想蹚浑水的,但我那好徒儿求得紧,洪教主你能多活几时。洪教主,你那平天锏神兵得送我,沧儿拜我为师,我这个做师父的,总该有见面礼,我只好借花献佛了。”

  洪御天仰天大笑,说道:“我那义子竟成了下一代剑宗传人?我这做父亲的,的确也该有所表示,此锏拿去吧!另有《平天策》真传一卷,聊为赠礼。”

  卓青崖说道:“这份礼倒是颇轻了,平天策已传诵天下,将来人人均习平天道武功,倒是变成五虎断门刀那种大路货了。”

  一老一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兵家当代宗主铁千军,请剑宗一战。”谁也未料到是向来最寡言的铁千军出言挑战。

  卓青崖忆起有强敌在侧,不禁神色一凛,说道:“适才你们四人虽武功路数迥异,却能配合无间,竟能重伤洪教主至这种地步。卓某不才,愿一剑战四雄。

  言迄,卓青崖剑指铁千军,韦长歌,魏无视,楚枝安四人。

  四人俱是扬名天下已久的绝世高手,卓青崖更是新近崛起的璀璨传奇,洪御天盘膝坐下,静看五人之战,虽然已灯枯油尽,心头竟冒起一股沸腾的感觉。

  五大高手屹立不动,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绝世高手胜负可能只在一招之间,是以在未出手前,均要找出对手身上的破绽。战机往往转瞬即逝,能抓住战机者生,错过战机者死。

  魏无视的剑紧握在手。

  楚枝安试图缓缓举剑。

  韦长歌双拳已经渗出汗水。

  铁千军的偃月刀仍在蓄势待发。

  四人与卓青崖隔着五丈,从四面围住了他的退路。但卓青崖仍未拔剑,他的剑在哪?

  他的剑还插在先前的砖石中,斑驳古朴,像是一把锈透了的破铁片。

  这样的剑,怎么可能杀得死人。四人不约而同地在脑中出现同样的这个想法。

  卓青崖的姿势也显得太放松,似乎不是在决斗,反而似春日赏花出游。

  突然,狂风大作。

  瞬息之间,强风已笼罩方圆百丈之内,天地一片肃杀。卓青崖的身影,赫然模糊起来。

  他的人似乎消失了,而又未彻底消失。他仿佛融于强风中的每一空间,无处不在!

  强风竟是锋利无俦的剑气!

  风愈飏愈大!似万剑在蜂鸣!

  四人在劲风中凝立不动,警惕着对手的剑招。

  就在此时,风,倏然停止。刺耳的风声戛止,四周顿陷入一片死寂。静如万籁俱灭。

  万物倾洒如雨,烟尘遮天,周遭呈一片昏暗。

  而卓青崖和洪御天,已在风中消失。地上却还留着以剑气刻下的一行字:暂寄汝人头,十二年后自有人来取。

  而四大高手,仍在原地,招未发出,却已是如坠冰窟:适才韦长歌欲发招之际,卓青崖的招意,已化为无形剑气,游走韦长歌全身。只要他稍有异动,卓青崖可发数百道剑气将他千刀万剐。

  好可怕的剑。

  三月十九,剑宗卓青崖孤身入长安,一剑未出,半招败敌。自此天下人称其为“剑仙”,只道此剑只应天上有,能得几回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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