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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韩灼握着短刀的手有些僵了,冷月无边,霜雪寂静,他曾一次一次在无尽的黑暗里等待、蛰伏,唯独这一次,生不出半点耐心。

        眸色沉郁,内里似有黑潮翻涌,再掀起滔天的怒火,肩上的伤痛提醒着他如今所处的绝境,他抬眸,静静瞧着庙中供奉的真神,淡淡勾了唇角。

        大明寺初遇,血溅佛前,而今至此,仍要扰神佛清净,不得安宁。

        佛门重地,血污游魂不得归。

        可他一生,不信神灵庇佑,不信身后业障,只信手中刀剑,杀伐果决。

        他放下刀,目光诚笃。

        风穿过古庙,风声般带起的呜鸣似声声哭诉,元成勒住缰绳,提着赵晏下了马,女子眉目冷艳,即便是痛极了,面上依旧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元成低头看她,模样有些狼狈,却无半分屈服之意,不由想起北风关初见,女子持剑,身姿单薄,披一身风雪,杀意凌厉,不过一女子,从未放在眼里,直到后来两军对峙,他与众多北戎军人一样,方明了,这女子并非只是剑舞的好看而已,她握着剑,有睥睨天下之姿,胆识谋略,世所罕见。

        习武者更爱武之才,心中总存了几分不舍,无关于慈悲,就像是持剑之人遇见了一把绝世好剑,不愿轻易见其折损,元成目光扫过她,“姑娘所求,北戎亦能许给姑娘,交出明安侯,封爵拜将,姑娘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她强撑着仰头看他,扯出一抹讥笑,“想让我活着,你倒是比我更执着,苟且偷生倒不如死了痛快!”

        元成深深瞧了她一眼,不再言语,冷声吩咐道:“五个人去搜村,六个人骑马各往东、北两个方向去寻,其余人随我驻守此地,他受了伤跑不远,天亮之前赶回。”

        “是。”

        话音落下,人便很快散开了,元成身边只留下了两人去拾柴火。

        “你说,我能不能抓住他?”元成语气不善,更像是挑衅,他看着赵晏,一字一句道。

        赵晏不答,他也不恼,拽着人便往庙中走去。

        “明靖女子都似娇花一般,主仆间何能似你这般忠义,莫非,你果真已委身于他。”

        “难道元大人是雌伏在袁纥桢身下,才能如这般忠心不二吗?”

        这般言语无状,元成一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眉宇已生怒意,赵晏盯着他,许是自知生路无望,反倒生出几分凛然赴死的决绝来。

        赵晏被他拉扯着踏入庙门,光线骤然暗了几分,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朝着他二人猛地撞了上来,若隐若无的药香,赵晏很快便反应过来撞上的是什么东西,一柄清亮的短剑神出鬼没,重重刺向元成胸前,交手的刹那,元成手里的弯刀自斜里劈出,抓着赵晏的手一松,重重挑开握着短刀的手,只听一声闷响,赵晏来不及想,用尽了全力朝着身后撞去。

        电光火石间,是刀没入血肉的声音,温热的血透过了她的衣衫,溅了她满面,身前身后都是粘腻的血,茫茫黑暗里,她分不清那是谁的血,是元成,亦或是韩灼。

        一双臂膀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动作很轻,似梦般,那人伏在她耳边道:“我来得迟了。”

        半垂的眸霍然睁大,束缚在身上的绳索已解,她伸了左手去抓扶着她的那只手,温热而宽厚,声音带了哭腔,又气又恼,竟是罕见的怒意,“我拿命换的,不是要你来送死。”

        她手里被塞了短刀,韩灼弯腰去拾元成落下的那把弯刀,拥着她朝暗处躲去,不出片刻,两道身影猝然闯了进来,亮起的火光将整个庙宇照亮,看见元成惨状,全都愣住了。

        赵晏也看见了,元成的伤,不在胸前,而是在脖颈上!

        韩灼定是在他们入庙的瞬间,光线变暗视野不清时合身撞上,右手持刀被元成拿刀挑开,左手顺势而上,直取脖间,而她那一撞,给了他更多的时间跟机会。

        庙中静得可怕,赵晏只听得鲜血滴滴坠落的声音。

        她咬着牙,不出一声,左手握着短刀,两人贴的很近,极近亲密,却无半分旖旎。

        “我刚刚,拜真神了。”

        他声音很轻,低哑又清冷,像是儿时随母亲去大明寺礼佛时,那冰冷石阶上传来的艰涩佛语,晦暗难明。

        “我求神,不求独活,求,双双死。”

        破旧的真神庙,杂乱的蒲团,他曾伏身跪拜,双手合十,虔诚又笨拙。

        韩灼的低语,像是一只手紧紧捏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一声来,赵晏低下头,握着刀的手有些凉。

        脚步声逼近,韩灼一把揽过她挡在身后,拎刀率先踏了出去,赵晏咬牙,握刀跟上。

        韩灼在她身前,将那些杀招一一拦下,他身上的伤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一身狼狈,全凭意志苦苦撑着,只是招式依旧杀机凌厉,目光似血,令人心悸。

        两人齐攻,纵韩灼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赵晏眸光一变,抬手迎上另一人刀锋,刀刃相撞,金铁交鸣,震得她半边身子似撕裂般疼痛,却已顾不上后背的伤,身形鬼魅,寒光乍现,短刀便已插在那人胸口,她被踢飞出去,生生撞上庙中神台,烛台滚落,尘灰扬起,胸口有鲜血翻涌,然后喷出,顺脖颈而下。

        不能活,那便,双双死。

        看着那人倒下,她眼里多了快意。

        清亮的弯刀破空斩下,花白的头颅滚落,齐颈而断,弯刀不停,左臂、右臂、腰腹,一一砍下,四肢俱碎,喷涌而出的血污了满地,指缝中都是粘腻,他杀人无数,不惧神佛,不怕业孽,却从未这般狠厉,几近疯魔。

        他抛下刀,转身朝着赵晏奔去,虚软的脚步踉跄踏着血,探手将人带入怀中,她在他怀里疼得发抖,她朝他笑,下一秒便疼得咬唇,目光倔强。

        韩灼摸向她腰间,他在找药,赵晏摇摇头,“没了。”

        “我们走。”

        “好”赵晏疼得声音断续,气若游丝,韩灼扒了那狼卫身上的大氅,扶她上了马,马走得不快,依旧疼得她四肢蜷缩。

        她不敢闭眼,撑着一口气跟韩灼说话,“我怕疼怕冷,这样的将军是不是很没用。”

        “你很厉害,惊才绝艳。”

        赵晏眨眼,轻轻笑了,“是你,惊才绝艳论骁勇,无人能出其右,丈夫当如此。”

        “不及你,我从未见过似你这般的女子。”

        “我也不曾见过这样的我。”

        “我要是死了侯爷帮我,照拂赵家。”

        韩灼拥着她,攥着缰绳的手一紧,“妄言生死,胡说八道。”

        赵晏只觉眼皮昏沉,韩灼的话,她已听不大真切,撞在神台上那一下,伤了心肺,若不是她拿手挡一下,足以要了她的性命,就算是如今,也不过是强弓末弩,她吸了口凉气,眼里蓄了泪,“韩灼,放下我走吧。”

        轻喃的话语很淡,搭在腕间的指一寸寸松开,韩灼心底发凉,无限的恐惧涌上来,那种无力感只有儿时才有过,他低头看着她,那双清亮亮的眼蒙上了一层水光,半阖着眼,面容苍白如落花,脆弱的一碰便能碎了,他勒了马,将人从马上抱下。

        赵晏倚在他怀里,韩灼极温柔的搂着她,小心的避开伤口,下巴抵在她发顶,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积雪里,吱呀作响,“皇祖母一生信佛,宫中人人信佛,真心或假意,我小时候在月华宫里有过一段不太好的日子,我那时,常常求佛祖,救我出苦海。”

        “那时候我遇见一个小姑娘,她救了我,也让我明白,人的命,都是握在自己手里。”

        赵晏没什么力气了,只是静静听着,原来这便是他与赵温宁的初见,赵晏拧眉,不是怒意,却生出几分委屈,她也救过他,还拿匕首第一次杀了人,不见他记得半分。

        “师父为我取字,唤作和光,可自小长在污秽里的我,冷血残忍早就融进了骨子里,直到我遇见你,算计、厮杀,你周身是血,却不忍让家人沾染半分污秽,风伯说,你身上有光。”

        “我很羡慕,你护在身后的那些人。”

        “也从未奢望过那些人里会有我,可你次次挡在我身前,便足让我以性命交付。”

        自小缺失的安全感与爱,让他变得冰冷似怪物,却又无比贪恋温暖。

        “赵长欢,北戎这一遭,我从不后悔。”

        冰凉柔腻,白生生的手搭在他手腕上,握的很紧,随着他血脉起伏,她的瞳很静,韩灼驻足,她说,“和光同尘,师父很疼你。”

        天光微亮,柳月淡淡挂在天边,自从在崖边发现赵晏坠崖的痕迹,殷非整个人都快疯了,活捉了北戎追击的杀手,什么折磨的人的法子都用上了,看得北河一阵心惊肉跳。

        夜卫的审问大都由风伯统管,蛊虫噬心,七窍流血,大多是折磨致死,只是在殷非手里,连个全尸也落不着,不愿说,便砍去手脚,却不取性命,活活冻死。

        手段骇人,活像修罗。

        “北戎地广,天气恶劣,若主子受伤”

        后面的话,北河未说出口,几人脸色都算不上好,循着踪迹一路追踪至此,杀手不断,雪原广袤,两个受了伤的人会是什么下场,他们知道,却从不敢去想。

        “姑娘身上带了不少救命的灵药,侯爷亦是武功高强,到如今也没有他们被抓的消息,不会有事的。”

        殷非话说的急,声音不弱,像是说给他们,又像是说给自己。

        “殷大人!”

        探路的燕子回来了,尽染风霜,一人从马上落下,“前面不远处,有狼卫出没,不过两三人,兄弟们已经将人擒住了,据他们说,燕主跟侯爷曾在不远处的村落出现过,如今燕主被他们首领擒获,在不远处的真神庙里,侯爷,下落不明。”

        “哪个方向?”

        那人抬手朝西南方指了指,殷非与北河对视一眼,翻身上马,“走。”

        辽阔的雪原之上,两道交错的身影像是同根而生的树木,同生死,共枯荣,韩灼拥着她坐在雪地的石块上,马蹄声再响起时,赵晏轻轻闭了眼,再没力气去瞧。

        “晏晏。”

        韩灼垂眼看她,女子闭眼,似是无知无觉,齿间缠绵,她的小字,婉转旖旎。

        赵家幺女赵长欢,小字晏晏,取自长欢合晏之意,一世长欢,言笑晏晏。

        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她的面颊,浓密的睫颤了颤,没有睁开,韩灼伏身低语:“杀心太重,无论幼时,还是今朝,神佛从不曾听我祷告。”

        大地吹起冷厉的风,几不可闻的轻笑在耳边响起,意识越来越沉重,眉心微凉,失了清明。

        韩灼倾身,冰凉的唇落在她眉间,大裘解下将怀中人裹了个严实,慢慢松开了手。

        马蹄声渐渐逼近,哨声长鸣,他提着一口气唤来了马,远远瞧着那些黑衣悬刀的人,清冷的眸子有光一闪而过,马蹄四扬,他握紧了手中缰绳,在雪地里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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