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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宋时静静看着他,赵景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朝着城中走去,他未披铠甲,墨衫沉稳,很快便消失在人群里,宋时看着他笔挺的背脊,抬手揉了揉眼。

        许小山在门前跪了两日,他垂着眼,身子轻晃,滴水未进,如今胃里翻搅,肺里辣疼,他咬着牙,等着门里的人心软。

        “走吧。”

        风伯声音极淡,没什么情绪,不沉重也不似以往,“你不愿走,便让人敲折了腿拖你出城,赵晏只求我收留你,没让你将命给我。”

        许小山咬着唇,干裂的唇瓣不停有鲜血渗出,却抑制不住胸口的起伏和肩膀的颤抖,腥甜的味道在齿间散开,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有的人从少年长成要穿过岁月长河,年复一年,而有的人自小长在脏污里,世道压迫,一早便成了人,仓惶求生故觉生命贵重,他们不懂国之大义,只觉得舍己为人这种事过于愚蠢,可他们有自己的道,是用命在这世上跌跌撞撞行走撞得头破血流闯出来的道,跪在此,便是许小山的道。

        赵晏救他,替他报仇,他便以命做交换,哪怕性命交付,可这堵门后的人,带着他闯了一遭津北城,看尽生死丑恶,风轻云淡将他护了周全,他称一声师父,为师为父。

        头晕耳鸣,许小山闭上眼睛,“我唤你一声师父,您活,我学你本事,衣钵传承,您死,我替您敛尸,香火供奉,我不走,尽徒弟本分。”

        门豁然拉开,风伯随身的折率先飞了出来,砸在许小山额角,不一会便一片通红,他扶着门框站立,身形消瘦了不少,一水的白衫也不似那般整洁,漫不经心道:“不走,是等着被感染?”

        “徒儿这条命,是姑娘捡回来的,姑娘将我给了师父,我便将命给师父。”

        风伯眉头微皱,看着门前的光影有些出神。

        这个少年,终究是在这鲜血淋漓,死尸遍野中看清了世道,明了自己的坚守。

        “我向来福大,别一副丧气模样,不愿走,便去城门上守着,开阳若来,你且让他回去等着,欠我的桃花醉,爷一定去喝。”

        许小山仰头,破旧的木门已然关上,他伏身静静磕了三个头,身影微晃,日头正好,他咧开嘴便笑了,嘴角鲜血直流,眼眶却是一热。

        他知道,自己这句师父,便算是成了,从此,有师有父,不是一人。

        人心的羁绊向来如此,无论是兄弟,情人,师徒亦或是主仆,彼此挂念,割舍不下,开阳来津北城那日,正是青龙点了人去北戎的日子,他于韩灼是忠义,于风伯便是手足,他怕不能活着回来,也怕风伯不能活着走出津北城。

        病症不是仇敌,不是握着刀,拼着狠劲便能求得生机,那是与天搏命。

        马蹄尚未踏出明靖边线,他便勒了马,一路来了津北城,听完许小山替风伯传的那句话,他只是淡淡笑了,头也不回的随着北境凌厉的风飘向北戎,好像他走这一趟只是为了那样一句话。

        温和裹着凌厉的风吹过他的耳畔,躁动不安的心在这一趟百里的奔赴中渐渐平静,那是风伯给他的交待,心照不宣。

        搏过命的人,风伯笃定自己会赢,他也笃定他会赢。

        北河随韩灼征战南疆,铮铮铁骨,刀光血影闯过,壮士断腕,尸骨不全,他见惯了,生死博弈,眼也不眨,饶是如此,他见到赵晏时,也忍不住别开眼,红了眼眶。

        他还是看低了这位赵家女。

        半是不甘,半是不愿,他不甘心最瞧不起的世家氏族教出的女儿智勇双全,不愿血水里泡过的侯爷动了心连命一并送上。

        这一点,不止他,连向来持重的开阳在侯爷决意赴北戎时,也曾在雪夜问他:“主子对赵晏,到底是几分心思?”

        他答不出,只是看着窗纸上飘摇的身影握紧了剑柄,几分,他现在依旧答不出,一如那晚,只能握紧了刀柄。

        赵家商行名下的宅子里,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染红了锦帕,年迈的大夫背着药箱面色沉重的跟在后面,静静摇摇头,北河手一僵,粗粝的手一把拽住了大夫的衣领,比他更快的,是殷非的剑,冷冷横在脖间,阴郁的少年抬眼,“救她,不救,你死,救不活,也是你死。”

        大夫摇摇头,连忙转身入了屋,殷非抱剑站在门前,北河张了张嘴,提剑出了门。

        他想,他或许知道另一个答案,赵晏对主子的心思,什么都好,得有十分。

        那个女子,是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女,赵家的独女,如今不过碧玉之年,主子能为她舍命走一趟,她也能为主子将命舍在北戎。

        她承得起主子的情,主子受得起她这份义。

        北河募地便想起了大军拔营赴韶关时,马背上的飒飒之姿,彼时他觉得主子高看了她,不过是背靠门楣氏族的姑娘家也妄想在属于男人的疆场翻起浪来,自不量力,当初有多不屑此时便有多惭愧。

        烧红的剪子剥下粘在皮肉上的衣物,过酒的刀子切去背后的腐肉,握着剪子的丫头一边抖一边剪,赵晏疼醒了又疼昏了过去,殷非抱剑站在门前,眼也不眨,只是攥起的拳头,指节发白。

        夜里赵晏起了高烧,昏沉睡了过去,前世今朝,错综复杂,一会是北戎大牢里的赵长欢,一会是青山城里随韩长风策马的赵长欢,一会是疆场厮杀的赵长欢。

        前世今生,她怕极了冷,亦怕极了高烧之际的绵软之姿,像是春日里的飘絮,提不起力,只能任风宰割,高烧,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些噩梦,一遍一遍凌迟她,折磨着她。

        世上有人予她恩情,有人与她结怨,有人回护相帮周全她性命,有人恨不得剥她皮肉吞她入腹,这些人譬如韩灼,譬如韩煜,譬如袁纥桢,都是一笔笔算不清的账,善与恶,没能随着她一同死在那年的北戎,而是兜兜转转让她背负着过往重头来过。

        一遭一遭走过,生生死死熬过,好像便也就算了。

        赵晏于梦中惊醒,似溺水般大口喘息,手按在心口,砰砰砰的跳,眼眶水润发红,鸦羽般的睫颤了颤,想起韩灼在真神庙发的愿,求双双死,到底没能让他如愿。

        床边上的身影背向着她,听见响动立刻回身,赵晏动了动嘴,眼前一片水光,瞧不真切,她咳了声,试图仰头。

        却听那人开口,“姑娘。”

        赵晏怔了怔,水光蓄成泪顺着脸颊落入发里,一片清明,她看见殷非那张清俊焦惶的面容,玄青色的劲装衬得他身形单薄,下颌长了胡茬,添了几分颓丧之意。

        “咳侯爷呢?”

        “那片雪原里,他与我,一道。”

        殷非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映入眼底,像是开在冰原上的花,寒风轻轻一吹便被揉碎了,他垂眼,眼底闪过一丝不忍,血水与雪相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人知道那个男子是如何在猎杀中周全了她的性命。

        莫过于,以命相换,只身诱敌,亦或者束手就擒,结束这场漫无止境的杀伐。

        “燕子传了消息来,明安候被擒,下落不明。”殷非只觉嗓子一辣,像呛了口烈酒般,“生死不明,我们寻过去时,只有满地的血,不见尸首,终究是晚了一步。”

        赵晏吐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那双沉静的眸布满了血丝,是重病时的脆弱,殷非看着她,直直跪了下去,唇边浮出一抹苦笑,神色懊恼,“殷非护主不力,求个责罚。”

        赵晏苍白的笑了笑,“我还活着,便是你的功,我若死了,你才有过。”

        “侯爷伤的重,袁纥桢不会让他就这般死了。”她皱着眉,“此时,袁纥桢可是在王城?”

        “是,袁纥律登基次日他便赶了回来,可终究失了先机,随后萧尽班师回朝撤离北境,那位向来持中的将军这一次站在了袁纥律身后,袁纥桢母族势力被绞,吃了败仗,军中各将领也多是观望姿态,他阻不了新王登基,领了王诏,如今是北戎的慎王爷。”

        赵晏攥着拳,如今北戎大局掌在袁纥律手里,越是这样,袁纥桢便越是要抓到韩灼,倾巢而出,不计代价,活捉韩灼,是目前他为北戎立功挽回军心民望的唯一出路,也是他泄愤最好的手段。

        且此人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他不会取韩灼性命,却会让韩灼生不如死,如她前世一般,折磨人又不要人性命的法子,这世上多的是。

        袁纥桢会让韩灼受尽折辱,他会毁了韩灼,如同当年毁了她一般。

        她的眼眶越发红,连同眼尾,带出一抹病态的凌厉,殷非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心下一顿,“姑娘。”

        赵晏闭了眼不看他,眼角微润,“召集我们的人,连夜去王城。”

        “我要见袁纥律。”

        殷非一怔,“我去,姑娘伤及心肺,大夫交待要静养。”

        “等不及,我不能看着韩灼废了。”

        “我替姑娘去,便是死也会将侯爷带出来。”

        殷非从来看不懂她,她的执拗,她的老成,还有,她的决绝。

        “我亲自去,咳。”她呛了声,“北戎王的人情,我得亲自去求,有些怨仇,我必须亲自了。”

        殷非不看她,径直便往屋外走,堪堪在门前停下,她喊他,“殷非。”

        这两个字出口,殷非便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她,她总有许多理由,可那些理由里没有一条是能保住她命的,他不想听,可主有命,不得不受。

        “你随我一道,我不会死。”

        默了良久,他缓缓抬头,看着门框上雕刻的繁复花纹静静应了声,“遵主令。”

        殷非攥紧了拳头,却又似痛极缓缓松开,他不能看着她送死,便随她一道去。

        春风化雨,细软绵密,荷池泛绿,楼阁临水。

        赵晏着了北戎女子的春裙,外面罩了披风,挣扎着一条命来了北戎王城,她抬起手,虎口处被掐的发红,她扯了扯袖子,不动声色的掩住,静静朝着面前的人行礼。

        彼时分别,袁纥律是尚未登基的北戎太子,如今再见,已是高位之上的北戎王。

        未待她拜下去,袁纥律便伸手抬住了她的手腕,“不必。”

        “我待你,一如言律待赵晏。”

        说这话时,他不由想起初见时的凶险,女子持刀,救他性命。

        这一路,委实艰难。

        “我带了医者,是我的亲信,你可有受伤?”

        “还死不了。”赵晏笑笑,“我有事求你,这才找上了门。”

        “姑娘多次救我性命,我视你为挚友,何须用求字。”言律盯着她,笑意浅和,“你能来找我,想必是要救的人出了岔子,明安侯?”

        “我帮你。”

        赵晏望着他那双带笑的眼,心里不由定了定,她突然不知要跟袁纥律说些什么了。

        此人坦荡,与她相识于末,私恩国仇交错,谢这个字太轻,担不起她要求他的事,“我所必会让你为难,可是我能来,便是无路可走,你视我为友,我亦如此,便不愿让这份情谊掺杂算计,你帮我救人,我会杀了袁纥桢。”

        袁纥律看向她,目光渐渐化作一汪水,声也是温柔的,对上这样一位女子,他不可能不动心,他有所求,却是身为男子对女子情感上的索求,纯粹而真挚,民间将其称之为,求爱。

        “杀袁纥桢,是大险,言律不愿你冒这个险,而手足相残,我并不想走到那一步,十日后,二月十五,花朝节,随我去祭花神便好。”

        赵晏静静看着他,那双眼似上好的暖玉,即便逼入绝境也是清澈干净,她低头轻声便笑了,明靖人人道韩煜温润谦和,只有她知道那副慈悲相背后的凌厉,可眼前的言律不同,兄弟阋墙生死一线时也不曾动过恶念,如今他大可以将她当作一把刀,斩了要他性命的手足,可他不愿,这便是言律心底最深处的良善。

        “长欢之幸。”

        她莞尔,眸光流转,桃花眼带了笑越发明艳,告知他姓名,“长欢,我叫赵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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