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谢逐做了一晚上的梦。
他在火里跳舞。
撕心裂肺的哀嚎是助兴的锣鼓，妖娆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狂舞的祭品。
火光吞噬了黑夜，浓烟卷着焰浪扑面而来，玻璃耐不住高温“啪嚓”炸裂了一地。
谢逐跌在地上，一半身体已经被烧成枯朽的干骨，另一半还在诡异地向前爬去。
火焰亲吻他的身体，揉碎了他腐朽的痛哭声，又猛地扑上去抵死缠绵。灰尘密密麻麻地钻入鼻腔，窒息感紧紧的包裹住所有感官。
他在绝望里横冲直撞，黑暗的爪牙封住了所有的出路。
“救……救命！”
就在一刹那，他的头发开始疯狂地生长。
像一片纤陌纵横的黑色荆棘，一点点延伸至他的脚底，然后变成了一双干枯而又血淋淋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腕，让他不能动弹分毫。
谢逐大喊一声，梦里的他突然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白色的纱质长裙，鱼尾一般顺滑的长发，纤瘦曼妙的身姿。
那人缓缓转过身，马上就要看到脸的时候，被橘红色的火尾瞬间卷走了。
他的耳边一阵轰鸣，眼泪模糊了那一片火光，那是扭曲着身体狂欢的魔鬼，他哀声痛呼。
快跑……
“快跑啊！”
谢逐猛的惊醒，汗水浇透了他，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被狠狠地劈开，头发一根一根像针一样扎在头皮上，全身的汗毛冰冷地竖了起来。
他浑身颤抖，仿佛有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溺于清晰而惊悚的噩梦画面中迟迟无法解脱。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走廊的灯光落在屋里，细细碎碎的尘埃浮在空中，四周静悄悄的。
苏祁逆着光静静地站在门前看他。
谢逐浑身一颤，他垂下头捂了把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过了许久，才颤抖着声音说：“抱歉，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苏祁的房间就在谢逐的隔壁，墙上封着厚厚的隔音贴，他听不到外面的电闪雷鸣，却听见了谢逐肝肠寸断的撕喊声。
苏祁沉默了一会，走进去合上了门：“没有。”
房间里又变得漆黑一片，厚重的窗帘封住了所有光和声音，他看不清谢逐的表情。
好像从来都没看清过。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谢逐的床边，轻声说：“我屋里空调坏了。”
谢逐愣了一下，又马上苦笑一声，让了让身子，让苏祁躺去了床里面。
他太清楚了苏祁了。
如果他不开口，苏祁什么都不会问。
就像两年前他的离开，又突然回来，苏祁甚至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情，他可能会心狠手辣地往别人身上插刀子，却永远都不会在人心口上撒盐。
他温柔的近乎小心翼翼。
苏祁的身体不好，四季手脚都是冰冷的，谢逐把空调的温度往高调了一些，又探探苏祁的额头，“睡吧。”
“嗯。”
世界关了灯，寂静到好像躺在夜空下能听到星空流转的声音。
就在谢逐以为苏祁睡着了的时候，苏祁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呓语一般开口：“我冷。”
谢逐又给他掖了掖被子，把人搂在了怀里。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谢逐就出了门，苏祁一觉睡到了中午，大概是因为昨晚睡得迟，一醒来就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他挣扎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身边的人变成了一个鼓囊囊的抱枕。
抱枕旁边放了张纸条，上面是谢逐苍劲有力的行楷：拍定妆照晚点回去，饭热一下再吃，药在床头柜。
苏祁把纸条放在枕边，揉了揉眼睛，又把脸埋在了抱枕里。
过了好久，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脚支在地上缓缓站起身，还没等他站稳，就一阵心悸，濒死的窒息感伴随着干呕眩晕一阵阵袭来，监测心率的手表炸弹倒计时一样“滴滴滴”的响个不停。
他捂着胸口咳了半天，腿一软直接栽了下去。
没有预想到的疼痛，谢逐房间的地上铺着灰色的绒毛地毯，厚厚的一层。
他从床头柜上摸了一把药囫囵地塞进嘴里，手抖地按灭了手表的来电，又打字去给谢逐发信息。
-没事，不小心碰掉了杯子，吓到了。
谢逐没回消息，又把电话播了进来。
苏祁无力地把头埋在膝盖里，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点了接听。
“吃药了吗？”谢逐的声音明显的在颤抖，“我一会回去。”
“不用回来，我没事。”苏祁忙说了一句，又偷偷解开了手表的表带。
手表还是谢逐早上离开之前给他戴上的，是一款高端的心率监测仪，心率超过一定数值会直接提醒紧急联系人，一直报警没有回应的话就会直接联系到附近的医院。
苏祁已经对这种家庭便饭的犯病毫不在乎了，顶多是觉得有些疲倦和烦躁，好像天生身后就拖着一条巨大的尾巴，怎么都比别人走的费劲。
“别担心。”苏祁偏头咳了一声，又说：“吃过药了。”
谢逐沉默了一会：“好。”
苏祁松了口气，又说：“你工作吧。”
谢逐没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苏祁把手表搁在床上，又捂着嘴猛地咳了起来，他咳到全身都无力地颤抖，好不容易缓了下来，才觉得手心里黏黏的，低头一看，是一摊锈色的血迹。
他低着头冷眼看了一秒，从床头柜抽了张纸出来，擦了个干干净净。
他已经病了太久了，好像生命一直在苟延残喘跟大病初愈间横冲直撞，一口药吊着，然后熟练的活着。
怎么活着，用怎样的方式，怎样才有意义，那是哲学家应该关注的问题。
他只知道，不相信侥幸就不会失望。
不存有希望，就不会有恐惧。
反正都是要死的。
等到身体不再揪着难受了，苏祁才缓缓站起身去冲了个澡。
谢逐走之前做了满满一桌的早点，大概也没想到苏祁会一觉睡到中午，苏祁擦着头发走过去叼了一个春卷在嘴里，又看到桌子上放的字条：无聊的话就去书房看书，脚手架有些松，别碰。
谢逐的书房很大，墙边两面深褐色的书柜，书籍满满当当地占据了每一个隔层，从小说到名著像是收藏品一样应有尽有。
苏祁走进去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被最靠里面的一个格子吸引了目光。
那格子的最前面堆了一排凌乱的画册，像牢笼一样把后面的东西堵了个严严实实，隐约能看到露出的一点白边，厚度看起来倒不像书籍。
他把画册往旁边推了推，伸出手指把后面的东西勾出来。
是一张cd专辑。
纯白色的包装像栀子花瓣。
又像一条缠绕在上面的白色的长裙。
包装的一边已经脱了胶，露出一点焦黄色，不算新，但非常干净。
苏祁又把专辑翻了个面儿，一片刺目的红猛地收入眼底，红色浇透了上面凌乱的签名，隐隐约约能看出写的是“夜莺”。
他顿时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压抑。
“夜莺……”苏祁默默点了一遍。
这个名字对苏祁来说并不陌生。
夜莺是锦麟传媒旗下的女歌手，十六岁出道，凭借一手好嗓音也曾红极一时，不过传说得了抑郁症在家中自杀了。
娱乐圈这样的传闻向来不少，说不定人家只是默默隐退，哪天突然发布一张专辑直接诈尸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祁没见过本人，倒是听他的一群狐朋狗友谈论过这个人。
她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孤傲的女孩，仿佛生来就与人群格格不入，像是纯白抽象的迷宫，她的美就在于自身的苍白与神秘。
是一个让人不忍亵渎的神祇一样的人物。
苏祁又把专辑来回看了两圈，上面只空荡荡的写了签名，甚至连发行日期以及专辑名称都没有。
谢逐在出国前一直是gm的主唱，他喜欢的风格跟夜莺的风格简直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他为什么要藏着这人的专辑？
苏祁又扒了一下画册，如他所料的，里面全都是夜莺的cd。
苏祁眯了眼，用手指在书柜上漫不经心地敲了两下，还没等他从脑海里扒拉任何出蛛丝马迹，听到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他把专辑塞回去，关门走了出去。
谢逐鞋都没换就往里面走，正正好好跟苏祁撞了个面对面。
苏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往前走了几步，问他：“你怎么……”
话音还未落，他就被谢逐一把揽进了怀里。
谢逐身上穿的还是造型师搭配的高定服装，黑色休闲西装的袖子上挂了一堆七零八碎的银色亮片，他抬手的一瞬间，好像洒下了一片星河。
苏祁恍惚了片刻，又舔舔嘴唇，像小兽一样在他怀里蹭了一下，趴在他耳边轻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当然知道谢逐为什么要回来。
只是好像别人给的糖，才更甜一些。
苏祁无所谓谢逐是不是因为愧疚才没有赶他回家，也可以忍受谢逐只是把他当成小孩子才颇为照顾。
他比谁都清楚，睁开眼睛的世界是一片兵荒马乱，自欺欺人的人才能找到温存。
但谢逐什么都没说。
苏祁也没有表现出失望，他从谢逐怀里退出来，扬起一双狐狸眼默默盯着他看。
过了好久，谢逐才捂了把眼睛，僵硬的开口：“我有些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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