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念断前尘

　　　　陆寻不便光明正大的走出丞相府，赵国郡主刚好也要出城办事。在郡主阁楼底下的小屋里窝了一夜，早晨起来二人便各自乔装打扮，装作丞相府出城查点田租的伙计出了门。

　　一行十几个人，全都是皂帽短衫的打扮，领首的偏房管家尤为阔绰，外套青布大袖，细细一瞅，袖口上还绣了暗花。

　　都说宰相门下七品官，陆寻陪赵国郡主混在这出城的队伍里一瞧，果然不假。虽说都是步行，但是街上的行人看起来都像是认识这丞相府的仆役打扮，全远远地避让开来。

　　临出城门，守门的尉官，还先朝着那偏房管家打了个招呼。

　　“吴管家出门办事啊？”

　　“嗯，替会元二公子到城西敛些佃租。”

　　出了城门，那吴管家点名分工，两人一个小队各奔几个田庄，陆寻和赵国郡主便趁此机会离开了队伍。

　　走在乡野间的小路上，春风烂漫小花盈野，陆寻不禁和一旁的赵国郡主攀谈起来。

　　“郡主闺字可是吴妙曦？”

　　赵国郡主始终看他没有好脸色，“心里记牢了，这是你主子的名字，还轮不到你叫。”

　　“嘿嘿，没想到郡主的易容术这么高明啊，凑这么近我都瞧不出郡主的女儿身来。”陆寻身上帽衫歪斜，全然一个邋里邋遢的懒仆。

　　反观赵国郡主倒是精心打扮，皂帽端正，布衣妥帖，青布腰带拴在身上规规整整，还打了个蝴蝶结。不过她身上好像囊了物件，腰身肩膀都宽了不少，脸上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一改白皙柔腻的面容，小麦色的肤色上还浮着一点雀斑。

　　陆寻倒没说假话，旁人一瞧都道她是个俏仆役，哪里想得到她是郡主身。

　　郡主冷哼一声，脸上微微涔汗。仲春之月花朝之期，虽然尚是清冷时节，但是她顶着一身的乔装走了三四里的路途，难免闷热。心情不佳懒得理他，只想快些赶路。

　　又走了片刻，已然是行人罕迹，赵国郡主领着他走进了路边山坡上的一间小破庙。

　　“把门抬起来堵上。”赵国郡主吩咐道。

　　得，被人抓了壮丁。陆寻撇撇嘴，听言照做。

　　这小庙颓墙断梁，上不遮天光，下不挡春风，十分寒碜。陆寻刚拍拍手四下瞧了瞧，就又听赵国郡主使唤他。

　　“看见那根梁柱没有？”

　　陆寻往旁边一看，正有一根半支着房顶的木柱，“看到了。”

　　“走到柱子前，脸贴在柱子上，我提醒你贴的越紧越好。”

　　切，不就换个衣服的事儿吗，谁稀得看你啊，胸前无四两，臀上没半斤的太平郡主，给我我都不看。

　　陆寻心里恶俗的想着，百无聊赖地把脑袋往柱子上一顶，陡然就听得耳边咻咻两道破空声。

　　耳骨一痛，陆寻的脸是一点也不敢再动。眼角余光一瞟，两根银针一左一右穿着金线透过他的耳朵，钉在了木柱上。

　　陆寻痛得龇牙咧嘴，脑子里忍不住咒骂，“这么喜欢使金线绣花针的，你这小娘皮是东方不败吗？干恁娘，本少爷一辈子没打的耳洞叫你给打了！”

　　耳听得身后悉悉索索一阵，陆寻又暗道，“你在我背后脱衣服，本少爷都没动春情，看来这存情碎心丹也不厉害嘛。再不然就是你这小娘皮，魅力太小叫人提不起兴致来。”

　　片刻功夫，赵国郡主又换一身衣衫，拂手一挥咄咄两声收了银针。陆寻转过身来，就又见一位翩翩公子立在眼前。青巾白袍，玉带横身，手摇一把小折扇，端的是风流倜傥。

　　“怪不得一见面就扒我的衣服，原来是个喜欢女扮男装的异装癖。”

　　赵国郡主甩手又丢过一件衣衫来，说道：“你把衣服换了，就回自家府上吧。”

　　“好嘞。”总算能脱离魔掌，陆寻打心眼里高兴，虽然他眼下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晓得。

　　“这狗屁阿达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昨天自己临危不乱一直没把他供出来，眼下要用他也不知道去哪里寻他。”心里计较一番，陆寻也把衣衫换上。瞧自己一身锦绣亮银衣，外罩一袭紫纱薄衫，黑绸腰带嵌着几颗软玉，除了自己脚上的仆役小皂靴差点意思外，一身衣服倒是很衬他官二代纨绔子弟的身份。

　　“靴子遮着点，不要叫有心人看出端倪来。”赵国郡主又嘱咐道。

　　陆寻知她行事已是十分的谨慎，不过她在身上藏得下衣服，再怎么也藏不下两双靴子了。

　　“幸亏你胸平，”心中这般想，嘴上却唱肥喏，“陆寻谢过吴公子。”

　　小下巴一仰，轻摇着折扇，赵国郡主一脚踹开了庙门。

　　“再教你个乖，以后你除了我之外，别的女的最好都离在三尺之外。吃了存情碎心丹以后，无论少女人妇，但有三分姿色两分体香，就极易勾动你的欲火。你要不怕烈焰焚心的苦楚，就尽管试上一试，到时你就知道厉害了。”

　　“是个女的就让我急色烧身，那我不成猪头了吗？”陆寻咧嘴苦笑。

　　“你以前不就是个猪头？”赵国郡主冷嗤一声。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以前品味可不低，最起码得郡主这般姿色才能入眼啊。”

　　赵国郡主脸色一愠，“讨打便直说。”

　　“不敢了不敢了！”

　　“今年春闱之后的园游盛会，我跟八皇子会被人撮合着有一场邂逅，到时你得穿上女装在我身边。”赵国郡主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嘱咐他把这事儿记在心上。

　　陆寻早听说各朝各代科举之后都会举办一场盛会，到时候新科进士和京城佳丽齐聚一堂，各择良配，堪称规模最大的相亲盛会。没想到大梁朝也有此盛事，不过想到自己那时候要穿着女装陪着别人相亲，心下就有点戚戚。

　　早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赵国郡主瞪他一眼拂袖而去。看郡主虽换了男儿衫，但离远了看仍是风姿绰约，尤是桃花盛开时，佳人莲步从中去，陆寻不禁雅趣又起。

　　“吴公子，在下左右思虑，你要是派人监视我，在下还是希望派来的是个丫鬟！”

　　远处身影一顿，扭身一个甩手。嗤的一声，一根银针在陆寻脸边擦过，直直打进了后边的土墙之中。

　　“嘶，这小娘皮武功这么厉害？这要有几十步，一根牛毛银针都能打出这么厉害的力度和准度？”

　　瞧着砖缝里的银针，陆寻眯起了眼睛，看赵国郡主的身影已经不见踪迹，扭头便把那银针拔了出来。

　　“这倒算是意外收获了，赵国郡主吴妙曦……你身上所有的关节我都记住了，以后倒要看看谁才是笼中金丝雀。不过……我家到底怎么走啊？”

　　陆寻把那根银针小心的别在腰带上，左右辨出来时的路，不管怎么说先回燮京城里再作打算。

　　“我这副身体的原来苦主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死的，竟然一点记忆都没留给我。这两眼一抹黑的，即便回到了家里，到时候我连自己老爹老妈都不认识可该怎么办啊？”

　　前世种种因为自己的身死，已经成了过往云烟，即便还有许多父母家人的羁绊，也只能就此放在心中了。以往自己在外拍戏漂泊，父母打电话过来，永远都是那句“只要你健康快乐，就是爸妈最大的幸福”。

　　前世辜负父母太多，也未曾尽过孝心。如今在异时空重活一遭，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也算是一全前世父母最大的期盼。

　　“我一生不曾做过几件错事，也不曾累下什么功德，如今有这一遭重生的机会，也不知道是父母在佛前苦苦祈祷了多少次。”仰头看天，陆寻终于真情流露落下一滴眼泪，“爸妈，孩儿不孝，您……保重。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先前的玩世不恭玩闹跳脱，是他始终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滑稽的梦。可这个梦始终不曾打碎，他知道自己该收拾好心情伪装好自己，融入到这个严肃的世界了。

　　陌生的大梁朝，从未接触过的历史，已经踩进去的旋涡，陆寻知道从此刻起他已经无从脱身了。

　　为了应付接下来的回府相认，陆寻想来想去也只有装失忆这一个办法了。只是如何找人配合自己演上一出戏，又叫他犯了难。

　　“少爷……少爷……”

　　走在官道上，路边传来希希微微的呼唤声，陆寻听着有些耳熟，心思一动，“是阿达？”步子却不曾停顿，脸上又装出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少爷少爷！”阿达见陆寻理也不理他，蹲在草丛里四下张望一番，丢下手中遮挡面孔的树叶追了上去。

　　“少爷少爷，我是阿达啊！”阿达拽住他的胳膊，挡在他面前。

　　“嘶……你是？”

　　见少爷迷迷糊糊的，又狠劲皱着眉头像是用力地思索着，阿达一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不会不记得我了吧！我是阿达啊！从小看着您长大的老管家罗达啊！”

　　“罗达？跟我那前世经纪人的名字就差一个字。一样的相貌，一样的常伴左右，这到底是前世今生还是平行世界？”

　　心里如此想着，脸上又是一副时而迷糊时而清醒的表情。定睛瞧着眼前的罗达，陆寻强迫自己的瞳孔涣散来涣散去，最后头昏脑涨地双手搭扶在他的肩膀上。

　　“阿达，是你啊。”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这老仆倒是看起来真心实意地关心他，见他这副模样忙把他搀过来。

　　“少爷脑子有些不清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扶着我下到田野里边去。”陆寻搭着他的肩膀说道。

　　罗达听他的吩咐，扶着他下了官道，趟着野草走了几十步，找了一处背人的小亭扶他坐下。

　　四下里好一阵张望，罗达适才低声地在陆寻身边问道，“少爷到底怎么回事您说吧，四下肯定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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