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契约

“他有这个价值吗？”冷漠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其中还夹杂着三分不屑，三分不解。

“这点倒还真有待商榷，不过，我很愿意期待。”

茱莉娅眉眼如画，微眯着笑了笑，随后娴熟地拿起一块白色的布巾在塞缪尔脸颊上轻抚，拭去了细密的汗珠，说是贤妻良母也毫不为过。

一旁候着的男子没好气地偏了偏头，眼不见心不烦，只不过金属风味的脸上始终写满了闷闷不乐。

“嗯~”

冷硬的床板上，塞缪尔轻扣着嘴唇，发出微弱地呻吟，他像是陷入了无穷的梦魇之中，难以挣脱。

“噩梦吗？自己承载着的同时，也带给了无数人，真是最可笑、最愚昧的位置。”茱莉娅呢喃着，不知是在安抚塞缪尔，还是在劝慰自己。

她伸出明玉般的指节，刚拨开塞缪尔的刘海，手腕就被扣住，可更快的是一把匕首，转瞬间，就点在了塞缪尔的咽喉。

“放肆。”茱莉娅一脸厉色，可以看出平日里就不是个温婉的主。

男子没有回应，手腕极速翻转，刀柄瞬间敲到了塞缪尔的动脉，迫使他吃痛放手，然后极为果断地撤出了房间，还不忘带上房门。

塞缪尔心中窝火，却无处发泄，实实在在地吃下了这个哑巴亏，他摸摸自己的喉咙，连皮都没破，但那一抹寒光确实刺痛了他的皮肤。

“主人息怒，我为零七的放肆向您道歉。”茱莉娅态度转变地十分快，柳叶般的眉毛稍稍蹙起，语意妖娆，极其自然地将塞缪尔扶到桌边，沏了一杯凉茶。

塞缪尔摩挲着茶杯，端坐在那，虽然有着刚刚恢复清明，各方面都有些力不从心的原因，但他确实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那下精准而又狠厉的打击，得是多少年的苦练才能够做到的。

此人实力不凡，或许不弱于他。

“您说的没错，我确实打算借着这场战场除掉那个碍手碍脚的人。”茱莉娅见塞缪尔迟迟不说话，主动坐到了塞缪尔身旁，开始了她的解释。

塞缪尔自然知道这碍手碍脚的人指的是谁，茱莉娅若是想要在梵蒂国有所建树，的确得想方设法除掉赫泊特·西蒂。

“零七是我的贴身护卫，也是这次行动的王牌，但是父皇那边突然有急事需要他处理，不知归期，所以才会借您之手……互惠互利的事，想必您也不会太过介怀吧。”茱莉娅愁容上脸，眼神犹豫，就像是想要诚心悔改的孩童一般，半撒着娇。

“毒药是假的，这点你我都心知肚明，零七的实力恐怕也不会逊色于我，我能做的他肯定也能完成，甚至做的更好，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把我留下来，养虎为患！”塞缪尔终于开口，没有弯弯绕绕的去理会茱莉娅虚假地推诿，直指矛盾中心。

茱莉娅愣了下，她没有想到塞缪尔会如此直接，但是，她给出了她的答案，很快，也很认真:“我想赌一个未来，赌你会成为撒旦那样强大的人，只有如此，卡勒姆王国才有可能冲破西皇联盟的束缚，为此，我愿付出一切！”

“还有，你真以为那句奉你为主，助你称帝只是说说而已吗？”

“娶了我，你便是卡勒姆唯一的大帝！”

刚认真没多久，茱莉娅后半段额的话又是充满了戏谑，塞缪尔与她眼神相接，眸光突然凶狠，又悄然眯起:“可是，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们’不会中途使诈。”

他特地加重了这个“们”字，颇具几分讽刺意味，不过他没有察觉，自己的潜意识已经认同了这个理由，而且他也确实缺少帮手，哪怕只是场面上的。

“你别无选择，我也是。”茱莉娅清楚地感知到了塞缪尔的变化，脸上已经绽开了庆祝性的微笑，不过言语上的循循诱导并未停止。

“我也无法保证，如果你有了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会不会在意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但我，我们的国家就是缺少了这么一个可能性，不然只能一辈子被压的抬不起头。”

“所以，就算是为仆为奴也没关系哦，主人……”

茱莉娅依旧穿着昨天那套类型的农衫，半身裤裙下的小腿微微交叠，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塞缪尔看。

塞缪尔嘴角抽搐，他可不想再与她保持这病态的暧昧，只能生涩地转移了话题:“生命晶石呢？”

而且他心里没底，想要再好好考虑一下，这样的大场面下他实在难以维持缜密的思考，如若稍有不慎，怕是连骨头都会被囫囵脱下。

塞缪尔这般想着，越发想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可茱莉娅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她漫不经心地坐上方桌，俯身将桌上边角位置的木匣提起递上，可当塞缪尔伸手去接的时候，却受到了不小的阻力，视线相接，茱莉娅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诧异地扬了扬头，甚至用上了几分气力，可茱莉娅仍旧倔强地没有松手，白嫩的指腹已经微微发红了。

“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但是请放心，我们将处于一个平等的地位互帮互助，现在是这样，未来，最好也是如此。”

未等塞缪尔发出疑问，茱莉娅便凑上前把话说清，看上去既诚恳又大度，一副公平公正公开且不记仇的模样，但其中的弯弯绕绕谁又说得准呢。

最为关键的是，以目前的处境来看，这似乎是一件对他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可他实在不敢相信这天降馅饼会无毒。

“我似乎没有理由拒绝。”塞缪尔忽然自嘲地耷了耷眉，“那便依你所言。”

“明智的选择。”茱莉娅松开手后从布兜里掏出两张早就拟好的契约，将其瘫在桌面，刀锋点过指尖，手指轻扣，一滴明晃的蓝色血液便浸透了纸张。

她慵懒的坐了回去，舌尖蜿蜒，舔舐  着伤口，几束阳光适时地挥洒，影子孤独而又高贵。

简单看了一下条约，塞缪尔也是划出一道口子，滴上了几滴血，这是市面上流行的契约纸张，常用于国家社交，可这一纸文书到底有多少效力，也就不得而知了。

“任务完成，那么顺便问一下你有没有兴趣参与我们接下来的猎杀活动呢，主人？”茱莉娅如同川剧变脸般收起了那副谈判者的嘴脸，拍搓着手手，妩媚调笑。

塞缪尔抚摸着木匣表面细腻的纹路，选择性忽略掉了那句“主人”，简单地沉了沉下巴，跟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女，少说少错。

“零七回来了，我可不准备让梵蒂国所属部队能够安然无恙的回去。”茱莉娅没有对塞缪尔这副缄默不言的态度发表任何看法，只是背过身，面朝微光，享受着房间里短暂的温暖，“如果你愿意加入的话，或许我可以考虑让这里，再燃起一次血海。”

塞缪尔手心一紧，指甲抠在木匣发出轻微的刺啦声，眼睛忽然燃着了了点点血红，这帮趁火打劫的东西，也应该受到应有的制裁。

“好。”不出所料，他答应了，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果然，仇恨才是种子发芽最好的养料。

“第一次行动初定在五日之后，善意地提醒下，在这片战场最应该注意的应该就是那位华夏的‘星神’，你可不能生出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

临走前，茱莉娅还笑着调侃，又似乎是在极为认真地叮嘱。

茱莉娅走了，房间少了她那银铃似的笑容，瞬间变得空落落，又只剩他孤单一人了，衣服不知道是谁换的，麻布织的底衫已经湿透，他不愿再回想起那个噩梦。

茱莉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第一面，温文尔雅又不失同理心，一个倔强的落难公主，不过更像是作秀给梵蒂国的某些人看的。

而战场上，倒真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感觉，但若是硬要说是统筹大局的将领或者运筹帷幄的军师，却又多了几分跳脱和任性……

至于现在，又像是一个魔头，戏谑地调戏着自己，她恐怕是知道自己难以招架，所以更多在这上面花了功夫。

一个人能生得几副面孔？

塞缪尔没有过于纠结，指间动作，打开了手中木匣，一块淡绿色的瑰丽晶石缓缓浮于空中，释放着生命的芬芳，内置的核反应堆已经被剥离，应该没什么安全隐患了。

胸口的莲花吊坠忽然变得炽热，不过却没有急切与贪婪，有的只是一点点欣喜和一点点渴望。

将生命晶石放在莲花吊坠上，绿色的生命气息被直接掠夺，只剩下一块透明的矿物躯壳，如果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里面若有若无的一丝青翠。

咔嚓。

塞缪尔不懂它的温情，直接将晶石碾成粉末，捧起查看，吊坠中的那抹绿色很快就石沉大海，隐隐约约的，好像还释放出了一丝怨气，对他暴躁破坏的埋怨，所谓禅心，还真是个榆木疙瘩。

没有失望，塞缪尔本来就只是做出尝试罢了，更何况跟一件物品置气，不是他的风格，他更多的只是把禅心莲当做寄托感情的工具而已，并没有太多奢望，至于那份迫切的需求感，也只是装给茱莉娅看的。

而且他能感觉的到，只要不使用超出自己身体承受能力的力量，或者是情绪出现极度的逆反，一般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

至于昨天，只能归功于运气不错了，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看来以后还是得循序渐进。

不过那个梦？

他听到了茱莉娅的那句话，可荒诞的是，梦的主角不是熟悉的路西法或安朵斯，而是他自己……

随手套了件衣服，他准备出门随便转转，刚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位卡勒姆战士守在门口，倚着墙假寐。

“应该不是来监视我的吧？”塞缪尔对他们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意，所以没有太大怨气。

“说笑了，少主说您可能会需要陪练，便让我在此等候。”他迅速正了正身板，抖擞着精神，可沧桑的脸上依旧写满了疲惫。

塞缪尔不做思考，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我要出门一趟，若是有所需要，会找您指教的。”

“指教不敢当，那我先去歇着了，房间就在你隔壁。”这位卡勒姆战士并没有因为塞缪尔要出门而起任何反应，打着哈欠朝着旁边的那间屋子努了努嘴，便准备离去。

“等等。”塞缪尔对着错愕回身的老兵发问，“您的名字？”

“嘿嘿。”他不自觉地扬了扬眼皮，随后随意地摆开了手，困顿地回答道，“他们都叫我老杰。”

老杰…塞缪尔目视着那道高大的身影回到房间，看着简陋的房门，情绪又有些低落，他带着这份不知为何压抑的情绪走到了索姆莱皇城的街头。

没有人烟，战争也像是画上了休止符，但塞缪尔知道，短暂的平息是为了凝聚更大的风暴，要么，大家开开心心的将整个索姆莱王国瓜分，要么，手底下见真章。

索姆莱王国最大的价值莫过于药山、药田以及那一套成熟的产业链，药山药田相对好分，可产业链又当如何分配呢，稍有不慎，很容易崩溃，除非有一个国家能够完整的继承索姆莱王国的全部。

所以大概率还是得爆发战争，不过这样一想，索姆莱人民活下来几率可能会有所提升，或许还有些出类拔萃者会被奉为座上宾。

“奴隶。”

塞缪尔停下了步伐，轻喃出声，他忽然想到了这个不存在索姆莱王国但是广泛活跃在世界各地的群体。

他攥紧手心，只有刺痛才能扼制他的想象，悲悯而又无力，自己还是太弱了。

得变强！

塞缪尔想到了老杰，冷静下来的他忽然又有几分毛骨悚然，因为刚清醒的缘故，他还没有时间往这方面考虑，但免费的陪练确实击中了他的内心。

扪心自问，若是没有这茱莉娅看似随意的安排，自己会不会提出这个要求。

苦思无果，他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价值就是堕天使传承，可茱莉娅若是心动，完全可以直接动手。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未来？

塞缪尔苦恼地抓了抓脑袋，觉得怎么想怎么不靠谱，若是他自己，绝对会选择把命运抓在自己手中，挖骨什么的比这少些荒诞。

没想明白，也无事可想了，塞缪尔颓然瘫倒，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的他，终究还是在最后一刻陷入了伤感。

杰拉德·格南豪安，一个矮小猥琐的人儿，任谁看到他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无业游民，顶多顶多从事着一些苟且行业，可就是这么一个时常佝偻着身子的小老头，却是塞缪尔幼时唯一的玩伴，也是他最好的老师。

是的，莲花护卫队也有一个老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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