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西凉驿

五日后，静娴公主的送嫁车队已走到凉州，再过两天，就要到鸣沙国境内了。

        这一路虽然荒凉，但沈诺的马车有暖炉，有软被，各种吃喝齐备，倒也没受什么委屈。当然，这些都是沈府额外准备的，丫鬟婆子也是沈府伺候多年的老人。

        “这样的才是亲生的爹娘啊！”马夫私下议论着着，“三年前，负责赶车的也是我，那个静淑公主都没这么好的待遇，也没有自己的丫鬟，一路上哭哭啼啼地就嫁过去了。”

        “你丫是不是活腻歪了，你说谁当父母的不负责任呢？”旁边的伙计打趣道。

        “哈哈哈我不负责，我对不起我女儿，嫁妆给得寒酸了，行了吧。”马夫连忙打圆场。

        众人笑成一团，路上苦闷，都靠打贫嘴度日。

        车内，沈诺一改往日活泼好动的性格，手握着暖炉，在软塌上拿着一本《30天精通吐火罗语》，已经看了一个时辰了。

        “小姐，看书伤眼睛，您歇会儿，来喝口茶吃口糕点吧。”一旁的芍药心疼地说。

        “芍药，你怎么唠叨得跟我娘似的。”沈诺不满地说。

        提到娘亲，芍药不敢接茬，沈诺的眼圈也红了。她不想让芍药看到，便放下书，撩起车窗的帘子，向窗外看去。

        窗外景色已与出发时大不相同：国都江宁地处江南，气候湿润，适宜农耕，一年四季草木郁郁葱葱，深深浅浅的各自成画，宫廷里最好的画师都画不出四季山色的变化；而眼下，越往西北走，气候越是寒冷，植被越是单调和荒凉，窗外不见绿色，只有枯枝落叶，在这冬日里，只让人感觉苦寒，毫无新年时节的生机。

        对哦，现在还是元月呢，往年自己最喜欢过年的，今年却……算了，还是不要再想了。

        见马车的帘子撩开了，负责带队的杨闻秋，骑着马追上来，问道：“公主，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杨侍郎，请问前方还有多久？”这一路上，沈诺一直躲着杨侍郎，每晚到了驿站，也是晚饭后绝不出屋，早早回房休息。眼下，在众人面前，自己也不好态度太过冷漠，只好随便问着。

        “前方驿站大概半个时辰的路程，明天就能赶到鸣沙国境内了，我们今晚早点休息。”杨侍郎答道。

        沈诺心下嘀咕：前几天都急着赶路，天黑了才在驿站落脚，眼下刚到正午，日头正盛，今天为何这么早就要休息了？也可能只是前几天赶路进度快了，今天有时间多歇歇吧。

        算了，还是继续看书吧。

        沈诺以前只喜欢舞刀弄枪，骑马射箭，最不喜欢的就是窝在房间里读书了。

        但这一路上，沈诺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在看书，学习西域诸国用的吐火罗语，学习鸣沙国的风俗习惯，了解鸣沙国和漠北国的历史地理……

        沈诺想努力让自己忙起来，片刻不敢休息。她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来离家那一天的场景：母亲哭得快要晕了过去，哥哥说几年后一定要踏平鸣沙国，父亲则眼含热泪，遥遥相送。

        沈诺更不想成为自艾自怜的怨妇：前路艰险，自己年方十六，还有好多事没有来得及做，前几日还是任性赖床的娇娇女，现在就要嫁到偏远之地，作为弱国的和亲公主，面对未见过面的夫君，没有感情的婚姻，甚至还有权谋，有斗争，有风险，很可能自己会像楚笙姐姐一样，葬身他乡，此生再无缘回到江宁了。

        沈诺问自己：怕吗？

        怕，怕极了，但只能如此。若是再来一遍，她还会做此选择，为了国，为了家，为了自己的英雄理想。

        “哎呀，小姐，你看你吃个绿豆糕，渣滓掉得到处都是，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芍药的唠叨打断了沈诺的心事。

        看着芍药一边抱怨，一边手忙脚乱地帮自己收拾残局，沈诺难得地笑了出来，前路艰险，至少还有人陪着自己。

        这次落脚的驿站叫西凉驿，再往西走就是凉州了，名字直白又好听。

        让沈诺更感意外的是，比起前面几家驿站，只能歇歇脚的住宿条件，凑合填饱肚子的厨艺水平，这家驿站算得上是度假村水准了，不仅有温泉，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还有不少特色吃食，什么大盘鸡，什么肉夹馍，都是此前在江宁闻所未闻的食物。

        安国皇上笃信佛教，喜欢素雅，食物上也追求清淡饮食，原滋原味，比如青菜热水烫一下就上桌，河鱼清蒸后直接吃，鲜美是鲜美，雅致是雅致，时间长了也难免觉得寡淡了些。

        这家驿站的食物则不一样，讲求的是猛火宽油，加足了赤色酱油，和很多西域才有的香料，乍一看食物着色过重，仿佛失了本真，一口吃下去，却感觉嘴里充满了欢愉，味蕾像是久违地开了荤，对这般刺激表现得欢欣鼓舞，吃得停不下来。

        “小姐，注意你的吃相！”果然，芍药的唠叨，虽迟但到。

        “好吃，真的好吃，你也别愣着了，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赶快趁热来多吃点。”沈诺一边嚼着食物，一边盛赞道，此时全无大家闺秀的样子。

        正当沈诺专心地享受食物时，店小二又端上来一道菜。这菜分量不小，装在深开口的大碗里，内里是羊肉与萝卜同煮，同样加了不少香料，汤色赤红，羊肉飘香，一看就好吃。

        坐在邻桌的杨闻秋发现了异常，过来说：“小二，我们没点这道菜，是上错了吧？”

        “没错的客官，我们老板见这位小姐如此喜欢店里的菜，说是他乡难得遇故知，再送小姐一道菜。”

        “你们老板是哪位？”沈诺好奇起来了，若能趁机学个一招半式，他日有美食慰藉，也好缓解宫中苦闷。

        小二抬头看向楼上，沈诺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正从二楼往自己的方向看下来，见沈诺抬头，还举起扇子，打了个招呼。沈诺隐约看清，此人眉目深邃，鼻梁高耸，是西域人的长相，此前肯定不认识，算什么他乡故知。

        “替我谢过你家老板，这份菜也算在我们账上，到时候一起买单。”杨闻秋谨慎起见，出门在外，不想多生事端，还是推拒了。

        “客官，您就别为难小的了，这是我家老板的意思，小的先去忙了，您慢用。”小二也够圆滑的，不想参合到这般麻烦事里，脚底抹油跑掉了。

        “公主，此人不知是何身份，我们还是不要多生事端。”沈诺正想上楼打个招呼，被杨闻秋拦下了，只好坐回去。

        新端上来这盆羊肉着实好吃，只是沈诺经此一事，已经没了之前的胃口，简单吃几口就回房休息了。

        也许是近日赶路疲乏，今天终于能早点歇歇，也许是刚才那段饭吃得太撑，血糖上升，沈诺觉得困倦不已，刚回房间就到头睡下了。

        梦里，沈诺还梦到自己成了一方厨神，在江宁开起了食驿，专做中午这种重口味肉类美食，征服了世家公子的肠胃，改变了江宁的饮食风向，自己也赚得盆满钵满。没有征战，没有和亲，这幸福的小日子，才是天堂啊。

        待沈诺再次醒来时，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得到轱辘滚动的声音，算着这节奏，应该是在马车里。

        马车赶路走得太急，车一颠簸，自己的额头直接撞上了上方的木板，好疼！

        四周都有木板，难道，这在棺材里？

        沈诺又确认了下自己的情况，没有被绑起来，也没有受伤，甚至头下还有个软垫，只是感觉脑袋剧疼，人也有点晕乎乎的，估计中午的饭菜茶水里被下了药，不然怎么会，被人搬到棺材里了都不知道，还在这样的颠簸里，睡了这么久。往好了想，看来对方只想带自己离开，不想伤害自己。

        沈诺还是决定找绑匪问个明白，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便用力敲了敲头上的木板，想引起注意。只是木板太过厚重，沈诺手都敲疼了，也只有沉闷的声音传来，淹没在马车轱辘的转动声中。

        沈诺又努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左右扭动，想用棺材的晃动，引起对方注意。只是苦于没有着力点，沈诺用尽全力折腾，也不见有人理她，棺材分文未动，马车也没有停下。

        沈诺想再试一次，努力挪动到棺材的最左边，正准备蹬脚让身体撞向最右侧，没想到，马车来了个右转弯，直接把沈诺撞向了右边的棺材板。这一撞击毫无准备，疼得沈诺龇牙咧嘴。好在这次，棺材的异动终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马车停了下来。

        沈诺隐约听到外面在停车、解绳子，最后推开头上的木板。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乍见光明还不太习惯，沈诺揉了揉眼睛，才敢慢慢睁开。她记得自己睡着的时候还是中午，这会儿日头已经西斜。

        “诺儿，对不起，我……”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让沈诺心里一惊。

        是杨闻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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