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暮色四合，仲秋傍晚的密林总显得如此萧条。
地上铺满了各种颜色的落叶，初夏郁郁葱葱的颜色也变成了萧条颓丧，以黄为主的色调，秋风拂过，撩动枝头孤零零的残叶，将其慢慢摘下，置于空中，落于地面，混入萧瑟的景象，成为其中一片。
相比于春夏密林中鸟兽热烈的活动，在此季节，犹在此时的密林显得如此静谧，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鸟兽轻声的梦呓和秋风缓缓拂起落叶的轻响。
远处山巅苍狼的嚎叫也清晰可闻。
万籁俱静。
一阵疾驰的马蹄踏破了林中的宁静，如奔雷般砸入平静的密林，鸟兽惊起，四散奔逃，落叶高飞，尘土飞扬。
为首的一匹通体雪白如玉的骏马上一老一少紧紧依偎在一起，其后紧紧跟着十数位藏在乌衣下，腰佩长剑的随从，一行人弯着腰，尽可能低的贴着马背以减少疾驰中的气流影响，从而提高速度。
老人面色白皙，岁月虽仍在他脸上刻下了道道皱纹，但他的肌肤依旧显得比乡间同龄的老者要好的多，显然保养得当。
他胸前鼓起的锦氅中钻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少年五官精致，面如白雪，唇如雪上冬梅，眼神灵动，带着难以言明的贵气。
“大监，他真的要杀了我与母亲吗？”
少年人昂起头，眉眼蹙在一起，眉头紧皱，只看得到老者的光洁的下巴。
老人开口，声音随着一上一下的马背一轻一重，但仍听地清他那有些如女子般尖锐的声音。
“只是小人作祟，公子无需介怀。”
老人听得出少年人话中的失望，不知少年人是否听得出他话里的安慰，他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与他们一样的人马共有十支，各自护着一位和怀中长相相似的少年，那日分别从那座锦绣城池的各个城门同时奔逃出来，各自往不同方向奔去，从自己这支人马的遭遇也不难想象其出他几支的下场，必是被千里追杀，无休无止。
分明是要置怀中的少年于死地。
老人摇了摇头，疲惫的神色忽然消失在了脸上，骏马快速地慢了下来，发出一声嘶吼，藏在乌衣下的十数人纵马上前，形成一处小圆，将一老一少围在其中，手中长剑泛着清冷的月光，像一片冷冽的湖水。
烟尘缓缓消散，一柄长刀出现在了不远处的道路上，长刀入地约莫一尺，刀柄上一条明黄色龙纹首尾相衔，看起来并不十分锐利的刀刃上沾满了鲜血，从上到下，从刀身到地面。
“龙城刀魔，也甘当他人刍狗？”
老人紧紧的将少年人护在怀中，重重哼了一声，朝四方夜色朗声问道。
疾风忽至，空气仿佛变重了几分，落叶飞舞，但除却老人以及被其护在怀中的少年，乌衣人尽数滚落马下，面露痛苦之色。
一道人影缓缓出现，单足立于插在地上的长刀宽大的剑柄之上，双目微闭。
“某，从来孑然一身，何谈为奴做狗。”
中年人似乎惧于仲秋的寒意，用披风紧紧地裹着自己。
“那是何意！”
大监高声质问，尖锐的声音在空中疾驰，冲进了刀魔的双耳。
声音甫至，刀魔缓缓睁开了双眼。
双目血红，泛着炽烈的光芒，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与此同时，这片天底下，也有一些人睁开了眼睛。
一片繁盛的星空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长袍无风自鼓，头顶一抹星光自九霄倾泻而下，经过江流，江流驻足，穿过危楼，火光冲天，最终落在老人身上，将他裹进其中。老人平坦的额头中间，第三只眼睛缓缓睁开，其余双目则紧紧闭着。
他缓缓的转头，额间独眼看向千万里外的少年方向，无奈地低声呢喃了一句：“唉，受人所托啊。”
距少年千万里远的一片深山中，七八座小山围坐在在一座千仞高山的周围，刀魔与那位老人睁眼时，千仞高峰山顶之下的七八里处的山崖间，缓缓出现了两座山洞，山峰开始抖动，无数尘埃，巨石滚滚落下，厚厚的泥土慢慢剥落，其下显露出金黄色的光泽。
金黄色的巨人眺望少年所在的方向，又抬头望了望夜空，今晚星光璀璨，银河坠于人间。
他低低呢喃了一句，“黄金一族，一诺千金。”
在他想来是低声呢喃，而在其下的七八座小山听来，已如炸雷，轰隆不绝，难以听清。
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离群的孤狼极目远眺，许是觉得身子太低，看不到想要的风景，于是人立而起，皮毛缓缓脱落，利爪变成了纤细的腬胰，身段窈窕，曲线动人，双目顾盼之间，勾心夺魄。
……
刀魔身子冲天而起，身后紧紧地跟着那柄长刀，冷淡的月光下，长刀迅速庞大，相较于之前，已有十数倍，相较于空中的人影，已有数十倍。
刀魔眯了眯眼，说了一句：“为民除害耳”，以此作为对老人的回应，随后向着那片人影，轻轻挥了挥手。
身如长刀，急速俯冲而下，数十倍的长刀被他握在小小的掌中，人几乎不可见，与刀身融在了一起。
人刀合一，可斩万物。师傅曾这么对他说过，他对此也深信不疑。
自他练至这一境界的那天起，斩过号称“与天同立”的疯道，斩过号称能够“翻云覆雨”的书生，他并没有不相信这些人不能如此，也一直确信自己能够将他们斩于刀下。
少年与老人在他眼中小的如同蝼蚁，尽管自己一向对恃强凌弱不屑一顾，但为了“道”，尚义任侠，他觉得这样做并无不妥。
刀身泛出光芒，炽烈的光芒如同烈日，狠狠地砸向老人与少年一行人，乌衣人挣扎着爬起来，手中刀剑插入身子，口中吐出的鲜血相互联结，形成一片血幕，将少年与老人罩在其中。
但那道血幕在炽烈的光芒下显得如此孱弱，尚未接触便被尽数蒸发，一同消失的，还有哀嚎着的乌衣人。
乌衣人，天不顾……
大监放下怀中的少年，跪在了地上，啜泣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少年蹲下身来，小小的臂膀轻轻搂住老者，低声道：“没关系的哦，大监已经做得很好了。”
老者嚎啕。
炽烈的光芒越来越盛，老者的大氅燃了起来，少年人的衣服燃了起来，紊乱的高温气流不断地打在二者脸上，如同烧红的碳一般，少年人抬起好看的眉眼，对上了半空中刀魔的目光，少年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屑。
刀魔笑了笑，这主仆情深的场景和少年人挑衅的目光并没有动摇他的“道心”，想着又能近“道”一步，他不禁笑出声来。
月色忽然一黯，似乎有人替挂在天空的这盏灯装上了灯罩。
千万里外三只眼睛全都睁开的老人脱下了长袍，将身上的光芒包了起来，天地随之一黯。第三只眼中映出少年与刀魔对视的一景，老人无声地笑了笑，似乎是觉得有些有趣，两只手伸向夜空，向两边一扯，似乎要将头顶的星空撕开。
于是千万里外，跪着的老者与傲视的少年身旁出现了一片黑漆漆的门，刀魔的笑容刹那间凝在脸上，但并没有很久。
长刀如同日光般炽烈的刀芒更快了几分，一丝厉芒甚至在少年的小臂上割开了一道小口，紫色的鲜血无声地冒了出来。
一双金黄色的巨掌从门里冒了出来，刀芒被巨掌接住，千万里外金黄的的巨人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天地震颤了起来，如同地龙咆哮。
一声巨响就在少年人的头顶炸开，丝丝絮絮的血肉从巨掌上剥落下来，巨掌接住了那道刀芒后迅速缩进黑漆漆的门内，左掌抓着少年的身子，右掌的森森白骨从大氅被烧出来的黑色窟窿中穿过，钩着老者。
黑色的门凭空出现最终凭空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剑魔血色的眼睛目眦欲裂，看了看黄金巨人所在的方向，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杀意。
他的“道”，短时间内无法精进了。
他抬起头，高声质问：“他可是煜族与滅族的后人啊！”
彼此相距千万里的两个地方，同时有两个声音无奈地答道：“受人所托啊……”
声音飘散在空中，巨人跪在地上，变成了真正的石头。老人三只眼睛同时闭上，跌进身后的江流，唯有远山之上的那只离群的孤狼，闻了闻空中飘散的味道，腬胰化为利爪，罗裙变成灰色的毛皮，幽绿的目光望向西北，乘着月色，向大余边陲的一座小城奔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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