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


我最喜欢去刘月小姑家玩,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平板电脑。而今天——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生正坐在院子里,手里是以前只出现在我手里的平板电脑。

        怎么回事?他是谁?他怎么拿到平板的?无数个疑问都梗在我心里,越来越难受。我仔细地打量着他——这个不速之客。小姑看见我,笑着走过来和我打招呼:“汝汝,你怎么不过来呢?”

        这是我小名。小姑说着就伸手拉我,牵着我走到院子里面。“小姑要去厨房帮忙,汝汝和哥哥玩会儿吧。”她拿过一个板凳,放在“哥哥”身边。

        小姑去了厨房。我只能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玩。他虽然可恶,但长得挺不错,虽然是单眼皮,但眼睛不肿,鼻梁算挺,鼻翼不宽,不是朝天鼻,并无其他神色,让他显得清冷,上翘的嘴角也显得平静淡漠。

        可他抢了平板!我愤愤地想着。他的妈妈走过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老实得像只鹌鹑:“勤舟,我叫勤舟。‘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意思。”她是小姑的姐姐,我应该叫她大姑。大姑就笑着说:“真是个好名字,任柯鑫,别老看平板,多和妹妹玩会儿。”

        他就抬起头,淡然地应一句:“哦。”然后看向我:“那什么……你要看什么?”他叫不出“妹妹”,我也喊不出“哥哥”。“猫和老鼠吧。”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猫和老鼠好看。

        他脸色似乎有所缓和,态度也好了不少,但没有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们坐在那里,看了很久的猫和老鼠,小姑她们才喊我们去吃饭。饭桌上,我左边是他,右边是母亲。有道四川家常的泡菜鱼,母亲拿着筷子问我:“汝汝,吃鱼吗?”我看了看,又问回去:“鱼刺多吗?多的话我就不吃了。”

        母亲想了想,说:“不算多,你吃块鱼排?”母亲夹了一块,问我的意见。我点点头,那块鱼排就进了我的碗。小姑拿了瓶可乐:“两个小朋友喝什么?”他回答说要可乐,我是想喝,可是在换牙,就把头摇了摇:“我喝豆奶吧,在换牙,喝多了可乐牙疼。”

        他听见之后又起劲了,问:“换牙?哪颗牙?我也换,可也没疼过啊?”我有些忧怨:“以前糖吃多了呗,可疼,眼泪都疼出来。”他看着我,也许是在想我牙疼的样子。大姑乐不可支,笑得特别开心:“任柯鑫,你这么关心妹妹是打算和小舟玩熟了,把人拐回家吗?”

        母亲也开起玩笑来:“要拐她难着呢!各方各面,最重要是要给她糖吃——”“我机灵着呢!哪里会被拐走了?”我不太甘心被母亲这样打趣,数落。他想了许久,才开口:“也行吧,多个弟弟妹妹也行。”他的确比我大,似乎是几个月,又似乎是一两岁,我不清楚。

        小姑问我:“汝汝要不在德阳玩几天?反正也是暑假。”我是挺想的,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同意,就看着她。母亲这回反倒爽快地答应下来:“可以,只是汝汝的衣服也没提前带过来,作业却放在车上。”小姑就说:“这没事儿,今天晚上我可以带汝汝去买几件。”

        他没出声了。母亲就说会给小姑转账之类的话。下了桌,他就拿起平板,似乎没看猫和老鼠。此时的我还在吃饭,桌上属于我的纸杯里,还有半杯冰豆奶。像走亲戚,一般只吃午饭,或晚饭一顿,吃好后玩一会儿就要回家。这几乎是大家都会选择的方式。

        我喝完杯里的冰豆奶,用纸擦干净嘴就下了桌。“你还看猫和老鼠吗?”我试探着问他,同时也坐到板凳上去。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笑起来:“嗯。你脸上还有饭粒,打算留着下午吃吗?”我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哪儿呢——?”他抽了张纸,帮我揩掉:“或者说是……”

        “什么?!”我的音量有所提高,想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他想憋住笑,又憋不住显得很“难受”:“或者说是你吃饭是拱着吃的……”我就用手打在他身上,很轻一下:“坏蛋。”他就笑着反驳:“不,我是好蛋……”

        “鸡蛋还是鸭蛋?”“鸡蛋,你是鹌鹑蛋。”他笑着说。

        我们坐在院子里,后来出了太阳,就搬到阴凉的地方去。那个角落很凉快,还有个水井,就是那种压水的,人的手使劲在杆上,水就被压出来,特别有趣。大概三点多,我问他:“去外面玩吗?老看平板对它不好的。”他想了想,放下平板让他充电,和我一起走到外面去。母亲和大姑她们在打麻将,看见我们就问:“怎么了?是要到外面去玩吗?”

        “是,我们去外面玩。”他回答。大姑感到意外,因为他几乎是不会去外面玩的。院子外,是泥地,菜田,小水渠,路边还有柳树,墙角及溪边都生长着野菊花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溪的那边是草地。我指着这些景:“这也很好看的,你说是不是?”没等他回答,我拉着他的袖子,把他带到柳树下。我踮起脚,轻轻拉下一支柳条来,拽稳了之后加上另一只手,给它扯下来。

        他疑惑起来,问:“你扯这个干吗?”我把柳条塞进他手里,笑着说:“先拿着,我待会给你讲。”他没编过?奇怪,明明班上的男生十个有八个都会编这小玩意儿。我又拽了几条下来,分了几条给他,留了几条给自己:“编环儿玩啊,怎么你没有编过吗?”他摇摇头。我捋捋柳枝:“那我教你。”

        “先用一枝,头尾相系,轻轻地打一个结——也不能太轻!系好之后再用两三枝绕上去加固,戴在头上的就不要绕太多,合适就行,手环呢,多啊少的无所谓,看你喜欢哪种……”

        总之,他的动手能力还是不错的,虽然学了挺久,但总算是编出来一个。那环被他摆弄着看一番,然后扣在我脑袋上:“我送你的。”“这是你第一个编好的,你不留着纪念吗?”我摸摸头上的小东西。“不了,”他看着柳环,“我的东西留不久,帮我保管着吧。”

        我突然想起什么,问:“你是德阳这边的,还是青白江那边的?”他如实回答:“德阳的,你是青白江那边的?”我点点头,沉默好久才又开口:“我们算是朋友吗?算的话,一定要记得我,我记性特别好……”忘记我的话,我会很难过。“算。”他说了一个字,然后不开腔了,沉默着,好像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

        他想了很久,问:“你喜欢汤姆还是杰瑞?”“杰瑞,其实镜子妹妹也不错的。”我又笑起来,其实我笑起来并不是特别好看,因为有时候笑得高兴,眼睛都会眯上。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把汤姆打晕的镜子妹妹!我喜欢汤姆来着……虽然有时候他挺坏的。”……下午七点二十分。母亲和大姑她们打完麻将,收拾着散伙了。

        大姑收拾好后走出来:“任柯鑫,走吧,回家了。”他刚才还笑着,听见这话就立马止住了,人也呆呆地站着在那儿不动。大姑看他这个反应,问:“怎么了?我们下回还来的。”下回,的确有下回,但不知道是多久的下回。他努努嘴:“妈妈,我想在小姨家玩会儿。”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想在小姨家玩几天了呢?”大姑脸上净是疑惑与不解。甚至,一向干练果断的大姑还蹲下来,平视着他。他小声嘀咕着:“在家里没人陪我。”大姑似乎听出了什么东西来,颇慈爱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行,想玩几天就玩几天吧,到时候妈妈再来接你回去。”

        大姑父他们也正好回来,一行人等下车,他问大姑:“鑫儿啷个嘞?”大姑就说:“小娃娃两个耍好了,鑫儿想耍几天再回去。”大姑和姑父都不反对,只说赶明儿就把他作业送过来。大姑早早就注意到我头上的小玩意,只是刚才忙着问他,现在才问我:“小舟头上的柳环是自己编的吗?”我说:“不是,是……是哥哥送我的。”

        “咦?真的?”大姑很惊讶,这玩意算不上特别漂亮,也不能说是丑东西,出自他手,还是令人惊异的。他不满意了:“难道不能是我编的吗?”大姑说:“不是,你什么时候会的?”他满脸忧怨:“刚刚。”然后让大姑一顿夸,只是听起来有点像在敷衍,可是却很真诚。

        母亲她们都回了家,天也差不多要黑下来。午饭所剩的没多少,只有可怜的一点,大约是一盘半多的菜和一小饭碗的饭,小姑把这些倒给了隔壁家养的狗和鸡,这些家伙全被关在自家院子里。厨房里的电饭煲里煮着小米粥,盘子里放着番茄,鸡蛋,还有土豆和泡仔姜,蒜薹和肉。天黑的差不多后,我们才吃完饭。小姑说,等吃完饭就带我们去买衣服。我挑着番茄炒蛋的鸡蛋,他挑着番茄。小姑笑着说:“感情你俩吃饭还分工啊?”我们都停下拣菜的动作,盯了对方一眼。“看我干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别学我说话啊。”舅公和舅婆也笑了。

        马路两边停着一些车,支着摊,大多是卖水果的,他们的车上通常会挂一盏很明亮的灯。我看见了枇杷和葡萄,枇杷分批装,个小而皮还泛青的,最便宜,个稍大而皮略青的,要贵一点,个大而皮黄的,最贵,卖相也最好。“小姑,可以买枇杷吗?”我问。小姑说:“明天我们去摘枇杷?也可以去摘葡萄。”

        我听完立刻点点头,表示赞同。到了服装店里,我们就开始挑衣服。小姑看见一件白裙,裙摆很蓬松,很漂亮,她拿到手上来比着我看。“好看吗?”小姑问。我盯着裙子看了一会:“挺好看的。”小姑就把裙子拿在手里,不挂回去了。我和小姑一起挑了件帆布裙,直筒的。不见他在哪里,也许是坐着发呆呢。

        可他却出乎意料地从另一边钻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牛仔裙,像百褶裙:“小姨,你们看这件怎么样?”不得不说的确很漂亮。小姑直夸他会挑衣服。之后又到超市里去看睡衣,买的都是纯色的睡衣睡裤,是同款,因为买两件打七折。他的是银灰色,我的是浅藕荷色。

        在回家路上,我和他一起用平板看电影,看的是《睡美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迁就我,反正他看起来挺无聊的,看到红仙女和蓝仙女争论裙子颜色的时候他就笑了,特别开心。“到家了,快下车吧。”他关上平板,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你从这边下,出来了我好关门。”我离门不远,很快下车。

        洗漱完后已经九点,小姑在房间里铺床:“只有一个房间,汝汝和鑫鑫只能睡一张床哦,另一个被套还没晒干,今晚你俩先盖一床被子好不好?”至于我为什么不和小姑一起睡,就是因为小姑的床只有1米2,要睡两个人实在很困难。“好。”我俩答应着。床铺好后小姑便催促着我们上床睡觉。

        她走之前还把蚊帐拉得很紧,被子的一角上夹着驱蚊夹。小姑走之后,他就把放在床头柜上的大台灯打开,看来还不困。(我睡床里边,他睡床外边)“小鹌鹑,你之前喊我什么来着?”他坐在床上,背靠着枕头。“嗯?”我茫然地看着他,也坐起来。他的手一指,指向今天下午编的柳环:“就是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妈妈问你,‘这东西是不是你自己编的’,然后你对我的称呼啊,是什么?你再喊一次?”

        我那部分缺失的记忆突然被找了回来,尴尬的无地自容,张张嘴又说不出话。“喊一下嘛——”他的脸上好不容易出现了央求般的神色。“……行吧,”我硬着头皮说,“哥,哥哥?”他露出满意的表情,伸手摸了我的头:“真好,真好,小鹌鹑真乖。”我忧怨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喊我鑫哥哥之类的?”他问。我看着天花板:“因为我已经有馨儿姐姐,琪姐姐,汤浩哥哥……好多哥哥姐姐都是这么喊的。”

        我的眼皮已经沉得有点抬不起来,缩进被窝里,仍然说着话,但却支支吾吾,声音时高时低,渐渐没了声儿。

        我还在喳喳说着,却突然发现身边的人没有说话,只有平稳而轻的呼吸声传来。啊,睡着了。我想着,伸手去关了台灯,也睡下了。(本段为任柯鑫视角)

        ……

        第二天早上,我在意识还不太清醒的状态下睁开眼睛,这天花板上的灯……?这蚊帐?脑子里都是问号,迷迷糊糊地下床走到房间外去——也陌生。我又走到走廊那去(二楼),才突然想起自己在小姑家。

        似乎……还有个人没起床?这时候,“人”正睡得香,还十分惬意地翻了个身,手往床里边一摸,没摸到人,摸到了个寂寞,他原本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床上坐起。人呢?我发觉外面的阳光属实有些刺眼了,就回了房间,刚一进去就和他对视。

        刚睡醒的他看起来温顺纯良,棱角全无,乖乖巧巧的很可爱。“哇……”我不禁感叹。他满脸写着问号。于是我解释道:“你刚睡醒的样子好乖哦——”“什么?乖——?”疑问拉长之后他更乖了。

        我走到床边,拉开蚊帐:“快起床,今天要去摘枇杷和葡萄!”他努力眨眨眼睛,终于起了床。他慢悠悠地找衣服,终于找了件白色的卫衣,搭了条过膝短裤。我穿的是白色的帆布裙,换衣服的时候把他赶出了房间。

        小姑正好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他之后问:“怎么只有你?汝汝还在睡吗?”他心说这人起得还早,怎么可能赖床?手指着房门:“没有,她换衣服呢。”我换完衣服就出来了,刚出来就被他拉着去洗漱。吃过早饭,我们就出发。可惜的是枇杷并不好摘,所以没去,只在水果店里买了精装的一箱枇杷。

        一开始我俩坐得好好的,后面因为熟悉起来,就开始难看起来。我们都分别以一种刁钻的角度瘫在后座上,因为这样很舒服。大约十多分钟,我们就到了葡萄园,小姑停好车之后带着我们进去。园里人很多,有大人老人,还带着小孩的也不少。带宠物狗的也不少,只是都拴在了一处。因为那儿是领篮子和付钱的地方,所以只能去,必须去。可是那些狗狂吠着,我很害怕,不自觉扯住她的袖子。他发现异样::“怎么了?”我不敢看那边,声音都颤抖着:“那边有,有狗——”

        问题出在我和狗身上,他把我拉到他的右手边,牵着我:“那小鹌鹑走这边吧。”走起路来,我的腿是发软的。我们领了篮子就往葡萄田里走,今天太阳很大,格外晒人。“这家的葡萄品质很好,特别甜,等以后汝汝回青白江,小姑就又过来这里摘几斤。”小姑试图用葡萄来安慰我,很明显——这是个很有用的方法。在许多年以后,他提起这事还要说我当时的眼神发着光。

        这大约也算个小技巧吧——一开始放葡萄要尽量拣大小合适的放在下面,最后放在最上面的,才是最大的。前面有说过,今天天很热,来葡萄园的人也多,叽叽喳喳地挤在大棚里,——很烦。

        小姑边摘葡萄边说:“下午我们去游泳?”我嫌今天天儿太热,就利索地答应下来。他估计也是感觉天气太热,点了头。

        ……

        中午我们在家吃的饭,饭菜虽然是热腾的,但有凉菜也就不会觉得太让人烦躁。下午一点,小姑就带我们去游泳。临近游泳馆的地方总会有几家卖泳衣的店。我们进了店,老板是个胖胖的大婶,长得很和善,但嗓门特别大:“哎!对!——两位买什么?自个儿先看着!——三位想买什么?”

        “我们自己先看!”四周太嘈杂,小姑只能吼回去。

        大婶似乎点了头,又开始招呼其他客人。“真忙。”我小声感叹着。他挨着我近,就接了句:“当然了,暑假嘛——再说今天多热啊。”我看了他一眼,惊讶他竟然听清了话。他没说话,眼睛也看着那些衣服,自顾浅笑。

        最后不仅买了泳衣,还买了手环,手铐似的。是小姑专门给我俩买的,防止我们走丢。也约定好了,四点二十就回家。我一向是内向而保守的,在选泳衣的时候,也很尽力,尽力选了一件不太暴露,样式也不过于花哨的。浅黄色,分了上衣和裙。

        男女是分开在不同的换衣间换衣,他必须自己去。小姑叮嘱他换好泳衣就一定在出口那儿等着:“鑫鑫,记到要在出口那儿等到我跟妹妹,晓得不?““好,我知道了。”他回答。这样,我们就分开了。我换衣服的速度要比小姑快一些,等小姑放好东西锁好柜子,我们就离开换衣室。

        人流量极大的出口处,果然站着一个孩子,一言不发,面无他色。小姑和我走过去,算是汇合了,接着小姑拿出手环,戴在我俩手上:“不要跑太远了,找不到我的话可以去广播室——清楚了?”我们都点点头,然后脱了凉拖,进了泳池。

        水很凉,在这么炎热的天里,显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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