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撷来语·二
“所以我们为什么会在电影院？”陆悄抱着超大桶的爆米花，捏着两张电影票，表情奇怪地看着何则晦。
就是这个人，在她打开门准备从他手中接过寻找已久的书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了附近的电影院。
何则晦一本正经地发鸡汤：“机器都需要维护，人更要经常放松放松。你这段时间精神高度紧张，会越来越容易疲劳，效率也会变低。作品再怎么重要毕竟也是身外之物，要是为了这点破事搞垮了身体，得不偿失。”
再补充：“我想自顾灼华也这样劝过你。”
得，陈灼华都搬出来了……陆悄无奈地点点头。陈灼华的确是几次劝她出去玩玩，只是没像何则晦一样直接简单粗暴地把人拉走。陆悄觉得额头上的筋有点爆，想了想还是没有反驳，碰碰何则晦的手臂示意他电影的检票开始了。
何则晦选的是一部当天首映的恐怖悬疑片，名叫《皮》，讲的是一个女子用一种名叫“窃皮”的邪术偷取他人美貌。陆悄看过这部片子的预告，等开场的时候她问何则晦：“你确定这片子能让我放松？”
何则晦真诚道：“全神贯注一件工作以外的事，是对工作最好的放松。”
“切。”陆悄鄙视之。
何则晦神色不变：“这部片子不会让你失望。”
电影剧情在一个负责秀女户籍登记的小官吏的第一人称叙述中展开。绝美的平民才女林子佩被爱慕虚荣的官家女褚慕偷去美貌，发觉不对的宦官陈西南、钟秦和知道窃皮之术的脂粉店老板子渝偷偷调查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陈西南被一心拥捧褚慕的表妹和对窃容这种无耻行径无所谓的上级激怒一气之下上书皇帝，最终被赐毒酒；褚慕封妃承宠无限，林子佩离开京城再无音讯，子渝一看到脂粉就恶心，钟秦被发配边疆……
快到结尾时，陆悄突然心头一动——这部电影，可以完完全全地代入抄袭！耀武扬威的褚慕是因抄袭成功者，失去美貌的林子佩是因被抄袭埋没者，陈西南钟秦子渝是为反抄袭献身者；一直坚持褚慕没有窃容的表妹和拥趸们是抄袭的拥护者，劝陈西南放弃追究褚慕窃容之事的上级是抄袭的容忍者，只看褚慕美貌而不在意她的美貌是偷来或是抢来的皇帝是只知“作品优秀”的观众。
陆悄哽咽着甩头，对着何则晦：“为什么要带我看这个？”
“别急。”何则晦按住她的肩膀。
片尾曲已经放完了，屏幕上却画面一转，又是剧中的古代街巷。为陈西南出殡的人躲避惊了的马，不得已把扛着的棺材重重地摔到地上。棺材裂开了，两张纸从夹层中掉出来——是最初海选时林子佩和褚慕的画像——林子佩面容姣好气质卓绝，胜过褚慕不止一筹；褚慕虽也是美人，相比之下却相貌平平不似盛宠慕妃。
“公道自在人心。”何则晦起身，给陆悄正了正外套的兜帽。
电影是理想化的，可现实还是现实。回到家里，陆悄刷着微博，一颗心又落到了谷底。
“构成抄袭”的鉴定书被陈灼华放到了微博上。已经看过鉴定的陆悄直接去翻评论区，和前几次一样，评论区的言论充满了硝烟味。有虎摸安慰自顾灼华的，有破口大骂漪一的，也有为漪一疯狂洗白的和指责自顾灼华哗众取宠、蹭热度的。陆悄实在看不下去回复了几个，意料之中被漪一的粉丝问候了至少三代的家庭成员。
陆悄已经不会对这些“问候”耿耿于怀了，但每每看着这些，她都仿佛被什么掐住了脖子。这是一种无能为力又言语不能的感觉。《皮》中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陆悄突然开口：“灼华，你想过放弃吗？”
陈灼华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弄得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没想过。”在被漪一的粉丝微博轰炸甚至电话骚扰的时候，在《孤城梦》出版、之后又影视化大受好评的时候，在收到“不建议诉讼”的回复后……这个世界是功利的，而维权之路是大起大落落落落的。参与过的人才能体会个中残酷，真正置身事内的人谁没想过放弃——先不说还有不和谐的言论，就算网络上的舆论都偏向反抄袭，将抄袭诉之以法、用法律给抄袭者应有的惩罚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陆悄叹了口气，点开电影《皮》的话题。已经有许多人猜测着剧情的暗示意义，陆悄看了几篇有些篇幅的分析，语气怀疑有之，措辞激烈有之，蹦哒着“借鉴无罪”的也有之，在《孤城梦》掀起的反抄袭狂潮中已有发展成一场大战的趋势。还有人排队形艾特导演，要求导演和没公布微博的编剧给个解释。
编剧？一道灵光在脑内闪过，陆悄没有抓住。她从别人的艾特点开导演的主页，第一条微博就让她愣住。
俞逸v：古风悬疑新作《皮》上映，大家多多捧场。编剧是刚计划转型的作家何则晦，故事很精彩，合作很愉快［图片］［图片］［图片］
评论区一片咆哮：有种把何则晦的笔名说出来！何则晦这个名字完全查不到好不好！
陆悄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皮》的编剧，是何则晦？陆悄回想看电影时，制作名单滚动的时候自己好像在和何则晦说话，没注意到何则晦的名字不奇怪；难怪在首映当天何则晦就知道片尾有转折，难怪何则晦这么笃定剧情暗示的就是反抄袭。
“所以这个何则晦果然是朵奇葩吧！”拉人去看自己编剧的电影是什么毛病！陆悄愤愤。
正在看《孤城梦》对家电视剧《王朝》的陈灼华被陆悄这嗓子吓得一哆嗦：“何则晦咋了？向你表白了？”
陆悄捞起一个抱枕向陈灼华砸去：“今天上映的《皮》你知道吧。”
在陆悄电影的时候一直在刷微博的陈灼华恍然大悟一秒：“哦——然后？”
“何则晦居然是《皮》的编剧！”陆悄再次俯身，捡起之前摔了的手机准备给何则晦轰个电话。
“纳罕他等身百城，无人见他撷来片语补缝……”陆悄自己录制的铃声响起，打电话来的居然正是被网友们的意念凌迟着的何则晦。
陆悄接通电话，没好气道：“何大编剧，有什么事儿吗？”
“去看一下《皮》的微博话题。”何则晦道。
“刚刷着呢。”
“那你再刷新一下。”
我靠何则晦你的脸皮是有多厚！陆悄果断说句再见挂断电话，却还是乖乖地点开话题刷新了一下。
不刷新不打紧，看到刷出来的新微博，陆悄再次受到了惊吓。
笔名为九重度的著名青年小说作家、《王朝》的作者发了一条长微博。
而看了几句后，陆悄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
九重度v：#电影皮##抄袭有罪#
几天前我受人所托去看望了自顾灼华的好友而默。我想不到有什么能把一个，很可能是两个女大学生逼得放弃打扮，大半个月做着枯燥的录入、对比……而事实告诉了我答案——群众对抄袭而来的作品的肯定。
我记得《家有儿女》中有一句话：抄袭就是剽窃，就是小偷。设想一下，如果你发现你买到的东西是赃物，你会不会觉得它就是个烫手山芋？然而事实上，多少人拿着赃物跟个宝贝一样。
《华梦》被抄袭不是个案。09年作家尔如被告多部作品大篇幅抄袭，被判赔偿数十万——不痛不痒是不是——而她抄袭来的作品至今被当作经典津津乐道；12年电影《宫绣》被曝光海报、配乐、布景、服装有套用现象，经鉴定构成严重侵权，却同样只是赔钱而没有下架该电影，甚至没有媒体报道，知道《宫绣》侵权的寥寥几人……如今网络发达，华梦事件的舆论方向已经很好了——许多人支持反抄袭维权的，但还是有不少人立场“借鉴无罪”“影视制作方也是受害者”“作品好看就够了不去在乎怎么来”；就算有媒体对抄袭进行曝光和批评，抄袭者依旧有着不少拥趸，依旧得不到应得的制裁——
恕我直言，这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或者是良心被狗吃了吗！
所以就有了《皮》，一个讲述窃容而荣的故事。《皮》这个故事是我写的，九重度就是编剧何则晦。
我拉了而默去看首映，在陈西南喝下毒酒时，她哭了，我想这是一种感同身受。我本来不准备加结尾彩蛋的，因为或许没有那一段，才是反抄袭最真实的写照。
我忘不了而默看彩蛋时的表情，那种欣慰又辛酸的神情让我揪心。很想上前抱住她，让她放肆地哭一场，拍着她的背告诉她“正义可能迟到，但不会缺席”。但我没有立场这么做，因为正义正缺席着，不知道会缺席到什么时候。
没什么可说的了，借自顾灼华一句话，祝所有抄袭者及其拥护者原地爆炸。
九重度很少发微博，发的几条不是新书预告就是旧书再版。这条新微博一改往日的风格，语言沉重恳切。一石激起千层浪，没几分钟，微博的转赞量就上了千。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九重度又发了一条。
九重度v：接下来看你的了@雄实司法中心v
陆悄心一动。雄实是一家非常“有气节”的司法鉴定所，作出的鉴定是有目共睹的公正，而且在经过委托人允许后会把鉴定书发布在官方微博上。先前陈灼华也嘀咕过要是能让雄实做个鉴定，再发条微博就好了，可惜她们并没有这个条件。赶忙点开雄实官微，陆悄一眼看到了《幽城》抄袭的鉴定。
雄实司法鉴定中心v：
经比对，漪一所著小说《孤城梦》（曾用名《幽城》）、改编同名电视剧《孤城梦》与自顾灼华所著小说《华梦》构成抄袭
材料来源定制小说本《幽城》、芳泽出版小说《孤城梦》、电视剧《孤城梦》、声声小说网《华梦》
本次鉴定非委托，为雄实司法鉴定中心私自作出，希望两位当事人不要介意；鉴定中心可以给出事先未与自顾灼华、而默、声声小说网编辑组、漪一、芳泽出版社及《孤城梦》剧组联系过的证据
鉴定如图［图片］
“灼华你看这个——”终于回过神来的陆悄把手机捧到陈灼华面前。
https://www.lingdianksw8.com/72/72316/2043312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om。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