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撷来语·一
何则明很郁闷，在他接手某个因待产而休假的编辑手上的一个作者后，那个作者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请假。
而默：嗯你好。因为一些个人因素，我想请假一段时间，请问该怎么操作？
何则明脑一残，想也不想就回过去：怎么突然要请假？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大半分钟后，对方回复：一些私事。最近状态很不好。
看见对方句末打上的那个句号，何则明一个机灵。这语气不太对啊，他嘀咕着，截图去问版块主编。
小明：［图片］
小明：而默出了什么事吗？突然要请假，没确切时间，语气还不太对
过了好一会儿，陶主编才回复。
陶主编：她的情况有点特殊，最近要是她要请假，你同意就行。要是她语气明显不对，你再跟我讲
情况特殊？
小明：什么情况可以说说吗？
陶主编：而默和自顾灼华是很好的朋友
两年前，声声小说网论坛上曾有一次撕逼闹得非常大。一个id为一串数字和字母的帐号发布调色盘数张，直指当时言情区连载中的《幽城》抄袭大半年前完结的无cp文《华梦》，铁证凿凿。《幽城》作者漪一删号消失在声声小说网，几天后《华梦》作者宣布封笔。一年前，笔名漪一的作者出版小说《孤城梦》，情节走向与《幽城》极其相似，深扒下发现两个“漪一”为同一人，《孤城梦》是《幽城》的修改版，大半抄袭段落被删去，但抄袭的世界观和情节依旧保留。流言再起，自顾灼华申请小说网介入处理未果后在微博爆粗口痛骂漪一，漪一无一回应。一个月前，由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孤城梦》横空出现，一跃成为当季最热播的电视剧，好评如潮，收益可观……
其实声声小说网的编辑们和许多网友一样，对漪一是嗤之以鼻的，只是人家已经不在小说网了，搞出什么幺蛾子小说网也无权介入。漪一不合作，中国针对抄袭的法律也不完善，自顾灼华被气得快没脾气了，两年来一直在帮她收集证据、对抗网络舆论的而默也好不了。
陶主编叹了口气，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陈灼华——也就是自顾灼华——是个硬气的人，陆悄也挺倔，越是对这事儿放不下，受到的伤害就越大。既然话说开了，她也对陆悄的状态不隐瞒。
陶主编：我挺怕而默会失落太久，最好是能找个人去看看她，可是我们组都没人方便去杭州
小明：而默在杭州？
陶主编：嗯，再不成我跑一趟
小明：你不是腿上石膏还没拆吗
小明：我哥在杭州，要么我让他去
陶主编：方便吗？
小明：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哥喜欢而默很久了
铁杆书迷？看望一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编辑里面又实在没有方便去杭州的人了。陈陶主编想了想，点了头。
陶主编：那行，我把而默的地址发给你
冷风过境的杭州天色灰蒙蒙的。何则晦在公交车上眯了十几分钟，一睁眼差点以为时已黄昏。
陆悄租住在市区一个较老的小区里。何则晦拉来吱嘎作响的单元门，蹭了一袖子楼梯扶手的灰尘，在确定老式防盗门另一侧有人声后抬手敲了敲陆悄的家门。
“谁呀？”门后传来喊声，语气意外。
“我是小明的哥哥，平时在杭州。陶主编觉得应该让人来看看你，又没人方便，我就来了。”
门开了一条缝，何则晦从门缝里看到一只瞳色很浅的眼睛，“用手机调出聊天记录给我看一下可以吗？”
“不用那么警觉吧。”何则晦一边随口抱怨，一边从善如流。等到听到陆悄一声标准的“进来吧，有点乱请不要介意”后，何则晦推开门，进入了陆悄的家。
的确是有一点乱。何则晦打量着整个客厅，看得出，这是个被主人精心打理过的客厅，只是主人最近似乎无暇顾及。配色大方的布艺沙发上堆着几个快递盒子，茶几上的摆件被推到一角，其余的地方叠放着几本书和几沓打印的资料，笔记本电脑开着word文档，里面是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
陆悄把电脑合上和书叠成一堆，又从厨房端出两杯麦茶：“抱歉，这两天对陌生人比较敏感。”
“我可以理解。”何则晦把带来的电脑包靠在抱枕上，抱枕是小说网出的，一个印着《华梦》的主角一个印着而默作品《吞日》的主角，上面还有两个人无聊签上去的名。
陆悄不置可否：“聊些什么？”
“聊点理发师洗头的时候都会问的吧，”何则晦道，“大几了？学的什么？马哲补考了几次？怎么没住校？今天星期二怎么没在上课？”
“大四了实习呢，学的汉语言，找陶主编弄了个在声声实习的名头。和室友闹矛盾，气不过就和灼华一起租了房子。”顿了顿，又补充，“马哲真没挂过。”
何则晦指指茶几上的书：“能看吗？”
“看吧。”陆悄起身把笔记本电脑拿到一边。
何则晦道了声谢，然后毫不客气地翻起那堆书——一套三本《华梦》、一套两本《孤城梦》、没有出版社的《幽城下》，《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再翻开那些资料：《2009年尔如抄袭案》、《2012年宫绣侵权案》……
“这个《幽城》是？”何则晦印象里《幽城》没有以原本的名字出版。
陆悄看了一眼：“哦这个是两年前定制印刷的，是发在小说网上的版本，抄袭证据最多。可惜我只收到下册。”
“我帮你问问看吧。”听到陆悄语气中的失落，何则晦没细想就脱口而出。
“算了吧，这个印量小，太难找了。《幽城》的txt我弄到了，拿这本书也就是能证明我没有修改过txt。”陆悄把被何则晦弄乱的书放好，“要出去吃点什么吗？”
“去吃东西？”
“我的情况没有陶主编想得那么严重。”
看着陆悄的苦笑，同为写作者的何则晦的心好像被什么揪紧了。
一顿麻辣烫后，何则晦告辞离开，陆悄也回到家里。小说连载那边请了假，陆悄一头扎进《孤城梦》里，一连几天都在做相关的东西，偶尔和何则晦何则明聊几句，说的也是反抄袭。
网络上《华梦》和《幽城》的调色盘补补充充不是很全，她就整理一份一句不落的；有些司法机构不用传统的调色盘法而进行情节梳理，她就梳理一份相似情节；《幽城》改版成《孤城梦》还拍了电视剧，她就把初版、改版、电视剧都对比一遍。整理烦了她就码字，没心思写连载她就写反抄袭的短篇，注册了小号发布也不管有没有人看。
有人说陆悄性子软，实际上她比谁都执拗。
“悄悄算了吧，没必要和漪一杠。”陈灼华咬着牙劝过陆悄。
陆悄盯着陈灼华的眼睛：“你真的是这么觉得的？”
陈灼华怎么可能这么想。她被陆悄瞪得心虚，郁闷地把酸辣粉戳得根根只有一厘米长。
陈灼华回到家时，陆悄正在用文字叙述最新三集《孤城梦》的内容。她拿手机放视频，在旁边用电脑打字。女演员在镜头前歇斯底里地吼着，陆悄的双手在键盘上歇斯底里地敲打着，有那么一点点和谐。
“又吃了卤肉卷？”只是为了放松气氛的寒暄总是显得那么刻意，“呵呵，我还挺想念那家卤肉卷的。”
“是啊，那家的脆藕百吃不厌。”
话题一下子断了，接着是十数秒的沉默。
陈灼华舔了舔嘴唇：“林庭那边的鉴定出来了。”
是《孤城梦》抄袭《华梦》的司法鉴定。陆悄扯了扯了扯衣襟：“怎么样？”
“构成抄袭。”并不是开心的语气。
“但是？”
“不建议诉讼——划不来。”
“果然。”
两个人的态度都是淡淡的，实际上这样的结果她们已经想到了——著作维权何其困难，他们到底还只是普通的大学生，把两篇小说拿去法律咨询，谁都不建议她们打官司。
陆悄的手机响起，显示的联系人是何则晦自己存的“a何则晦”。陆悄接起来：“喂，何则晦，有什么事儿吗？”
何则晦道：“《幽城》上部我弄到了，明天我拿给你？”
“这么快……真是太麻烦你了。”陆悄惊讶。
“没事，没花多长时间。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我一般八点来钟就吃好早饭了，你来的时候打个电话就行。”又扯了几句，陆悄挂了电话，看向陈灼华：“何则晦买到《幽城》初版本的上册了。”
“何则晦，小明的哥哥？”
“嗯。”
“两年前的定制本，印量还不大，找起来肯定要花很大功夫。”陈灼华盯着陆悄的手机，“才刚认识，他怎么肯帮你找的？”
“鬼知道——”陆悄把自己摔进沙发里，“他爱找就找呗，我就当是碰上了一个圣母好了。”
就冲这句话，陈灼华突然觉得要是有一天陆悄被拐走了，她自己还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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