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笨蛋儿子
那一天。
“不要看，什么也没有发生，咳咳、咕、幸一郎，忘、忘掉这里的事情吧。”
说完这句话的母亲，突然发出了短暂又急促的气音。
“咦？居然还有一个活口吗？”
杀人的鬼去而复返了，他尖锐的利爪从背后贯穿了妈妈的心脏。
然后，妈妈遮住自己眼睛的手便无力地滑了下去。
“好了，臭小鬼，别这么看着我，马上就送你和他们在我的肚子里团聚啊哈哈哈……”
失去了母亲的庇护，恶鬼那尖锐的利爪、额间的长角、和畸形的獠牙，那些非人的事物一一清晰的印在了幸一郎的眼中。
“死吧——”
然后，在即将被鬼洞穿头颅的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呢？
一条长满獠牙的肉蟒，从身后窜了出来，一口将恶鬼吞噬了。
“这么脏的食物也下得去嘴吗，真是让人不悦啊。”
幸一郎呆怔地转过身来，模糊的月影之中，只看见了一双梅红色的眼睛。
那是无惨大人。
“嗯？你在看着我，是吗？”下一秒黑红斑驳的肉鞭就刺穿了幸一郎的头颅。
无惨大人并没有杀死自己，在被贯穿头颅的一瞬间，那位大人突然改变了想法，几滴鬼血顺着肉鞭被输送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那就是最初，自己变成鬼的故事。
……
“自私鬼，把我们全部抛在脑后，一个人潇洒地活着，你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睛看我们？”
尽管矢琶羽用双手死死地捂住了眼睛，但是那双手掌下的眼睛却始终没有闭合过一次。
——只要闭上双眼就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但是。
妈妈，已经失去的东西，捂住了眼睛就还会存在于原地吗？
妈妈，好痛苦呀，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呢？
这么久以来，我究竟在做些什么事呢？
我只是，在对自己做下的罪恶的事情，视而不见吧……
妈妈，到最后，我也变成了吃人的恶鬼了啊，我该怎么办呢？
围在矢琶羽身边的女人，抬手朝着他的脊背重重地捶了上去，男人和地上的小孩也效仿着女人，用力捶打着矢琶羽的身体。
“自私鬼自私鬼，都是因为你，这个家才变得不幸的！”
“你不配做我们的儿子，也不配做传次郎的哥哥，像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东西！”
透明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溢出眼眶，矢琶羽金色的瞳孔痛苦地震颤着，眼底某种一直坚持着他生存的的东西一寸寸破碎了。
妈妈，爸爸，弟弟，大家，死前一定也像这个样子是在责怪我吧。
明明是一家人，到最后，只有最自私最差劲的我活了下来，甚至还变成了加害人类的鬼……
我真的还能继续捂住眼睛，自欺欺人地生活下去吗？
——可以的。
一个温柔的声音这样回答道。
耳边仿佛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佛音，嗡鸣悠远震荡在空气中。
一点白光自矢琶羽的身下扩散开来，人世那些怨怼咒言瞬间被涤净。
一只纤细柔弱的手轻轻抚上了矢琶羽的头发。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妈、妈？”
矢琶羽失神扩张的金色瞳孔慢慢变黑。
——你能够忘记伤痛，开心地活着，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愿望。
鬼的特征一点点淡化，蜷缩在原地哭泣的男孩变回了最初，人类时期的模样。
……真的、可以吗？
黑色的眸子被泪水洗润得极为透亮干净，幸一郎咬住了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没事的，想哭就哭吧，没人会笑话你的。
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是来自父亲的爱。
——你永远是爸爸妈妈，是长桥寺家最出色的长子，永远是传次郎最喜欢的哥哥。
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从口中溢出，幸一郎开始抽噎了起来。
——哈哈哈哈笨蛋哥哥，你怎么哭得比我还难看呀，也不害臊！
一只小手轻轻擦去了幸一郎下巴处的泪水。
“呜……但是，我变成了吃人的、的鬼了啊……”
——没事的，笨蛋儿子一不小心闯了祸，爸爸妈妈当然会跟着笨蛋儿子一起给人家赔罪啦！
——还有我还有我！传次郎也要跟着哥哥！
破碎掉的东西被某种新生的、柔软的情感一点点替换掉了。
一个小小的身体抱住了幸一郎的腰。
——哥哥，不要认输啊，不要听那些冒牌货的话，我才不会欺负哥哥呢！
最后，一个让人无比安心的怀抱，落在了幸一郎的身体上。
——幸一郎，好好活着吧，爸爸妈妈会一直守护着你的。
——还记得爸爸妈妈教你的事情吧，要给传次郎做个好榜样哦。
——加油哦哥哥！！
那是来自家人的毫不保留的爱。
耳边嗡鸣的佛音陡然消失，光明与拥簇着自己的家人们透明的灵魂也随之消失，幸一郎变回了矢琶羽的模样。
不，即使外表不复原样，某些东西还是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矢琶羽脸上的泪水不再流淌，他的表情变得坚韧起来。
然后，矢琶羽闭上了眼睛，在责骂声中慢慢撤去了捂住眼睛的双手。
“你终于明白自己的过错了？”女人的声音无比尖锐。
矢琶羽眼睫轻颤，金色的眼睛重新展露于人前。
他嗯了一声，随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水，表情不喜不悲。
“你那是什么态度？！对待死去的家人你就是——”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附带着魔力的箭纹笔直地穿透了他们三人的幻象。
幻象扭曲消失，矢琶羽拢了拢衣袖，表情是说不出来的平静
“对待死去的家人，我的态度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魇梦。”
断手从阴影中露出了一双紧眯的眼睛，原本还在欣赏矢琶羽崩溃情绪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
如果这种攻击都没办法动摇下肆，那么……
无限城中，魇梦突然睁开了眼睛，他那山羊一般的青色眼睛无机质地看向了一旁的鸣女。
“我要把本体意识投放进去，鸣女，三分钟之后如果我没有回来，那你就直接杀掉那个人类。”
鸣女发了一下呆，想了想时间，觉得没问题之后，才点了点头。
得到了鸣女的回复，魇梦闭上了眼睛。
“魇梦，做出这些事情的原因，总该让我知道吧？”
矢琶羽转过身来，在他的注视下，穿着黑色燕尾服的魇梦就那么姿态优雅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种事情很重要吗？”他精致漂亮的脸蛋上带着柔和的笑容。
魇梦上前一步，眼睛微眯审视起了矢琶羽。
“说实话，你居然能不受幻想的影响恢复冷静，这一点让我很意外。”
“但是，哼哈哈哈哈……”他低笑起来，表情十分愉悦。
“即使恢复冷静又能怎么样呢？”
“我可是下弦之壹啊~”
魇梦突然将手伸入黑暗之中，当着矢琶羽的面将什么东西拽了出来。
橘色的在空中划出了漂亮的弧度，伤痕累累的中也便出现在了矢琶羽面前。
“啊呀~猜猜捉迷藏游戏是谁赢了呢？”
魇梦青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第一个被捉到的人，要被鬼吃掉哦~”
他一字一顿道，苍白的脸蛋上浮现了生气十足的薄红。
看着被魇梦拎在手中，脸颊带着伤痕的中也，矢琶羽瞳孔紧缩，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
他足腕用力，伸手朝魇梦抓去，但是这正中了魇梦的下怀。
看着朝自己扑过来面带杀意的矢琶羽，魇梦笑着翻转了左手。
修长纤细的手指下，是一张狰狞的、诡异的嘴。
整齐排列的森白牙齿上下一磕，无形的波纹便散发了出来。
“【幻】——”
矢琶羽金色的瞳孔瞬间失焦，整个人也失重地从空中下落。
“哈哈哈哈既然我的美梦你不喜欢，那去看一看其他美妙的幻觉——唉？”
扬起下巴哼笑的魇梦，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在他面前本应陷入幻觉的矢琶羽居然踉跄地落在了地面上。
而他的掌心有一只眼球正散发着莹白的魔力波动。
“唔，这样啊，原来也是库洛牌的魔法吗。”
魇梦了然地点了点头，下一秒，他的脸颊上就带上了温柔的笑容。
“ね，你的库洛牌是什么牌呢？”
“想知道的话，先去死一死吧你——”
矢琶羽的回答，是漫天密密麻麻无可回避的红色箭纹。
“我手上可是有、嗯？什么时候……”
魇梦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手中残留的一片布料，在那漫天的箭纹阵落下的前一秒，他看见了被矢琶羽抱在怀中的人类。
障眼法吗，放出这样声势浩大的攻击，目的就是为了从自己手中救走那个人类吗？
果然，无惨大人的命令是正确，这个下肆，确实出了问题。
面对那如雨般细密攻击而来的红色箭纹，魇梦精致漂亮的脸上毫无任何情感波动。
他扬着脸蛋，青色的眼睛里倒印着逼近的尖锐箭纹。
再换个方法好了……
轰鸣声在身后的房间接二连三响起，矢琶羽抱住中也竭尽全力朝前方冲刺。
他的箭纹阵只能困住魇梦一会吧，在魇梦追上来之前，矢琶羽必须要找到那个尽头。
送中也离开的缺口。
大概是颠簸产生的冲击刺激到了中也，昏迷中的他咳嗽了几声，恢复了意识。
“咳咳咳……这里是、等等，矢琶羽？！你这是——”
明明上一秒还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和独角鬼厮杀，下一秒却失去了意识，再睁眼就出现在了矢琶羽的怀中，这转变让中也回不过神来。
矢琶羽听到了中也的声音后，心下松了一口气，幸好只是昏迷。
不过看着面前层层叠叠的障子门，矢琶羽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中也听着，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梦，我会把你从梦中送出去，你要配合我。”
“梦？！等等，果然刚刚那几百只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吗？！！”
几百只？！
过于震惊的矢琶羽一不小心被门槛拌了一下。
“喂？！！怎么了你注意点啊，不，那个，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能跑。”
矢琶羽调整了步态，拒绝了中也的请求，继续前进。
“没时间了，你的速度太慢了，还是让我——”
矢琶羽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被他抱在怀中的中也发动了异能力。
中也从路边拆下了一块门板，然后操纵着重力把门板加塞到了矢琶羽的脚下。
原始脚力瞬间被安全无污染的代步工具取代。
趁矢琶羽发愣，中也从他的怀中跳了下来，暗红色的异能力夹裹着门板和他们二人笔直地前进。
“是这个方向，对吧？”
“……嗯…”
矢琶羽看着一脸轻松的中也突然陷入了沉默。
“你刚刚说，这一切都是梦？”
“……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望着眼前一成不变的风景中也不禁皱眉。
“……我不是很明白现状，算了，按你说的来吧，我们这是要去哪？”
矢琶羽一愣，扭头看向身旁的中也。
尽管中也的脸蛋上还带着伤，但是他依旧是专心致志地操纵着木板向前方飞行。
他的视线落在中也脸颊上的划痕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笑。
“你还真是信任我啊。”
中也听出了矢琶羽调笑的意味，他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这种情况你还笑得出来，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吧。”
这种不服气的呛声，此刻却让矢琶羽感到无比安心，他笑着摇了摇，随即眼眸微动回头望向身后。
身后并没有出现魇梦的身影，但是矢琶羽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于是他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听好了，我正在被追杀，你是不小心被牵连进来的，这里应该有一个缺口，那就是我们要找到出口，找到之后——”
中也注视着前方，抬手用异能力拨开路障，他耐心等待着矢琶羽的后续，却发现对方突然安静了下来。
于是中也疑惑地发问。
“找到之后呢？”
“唔，找到之后，这场游戏就结束了呀~”
那是一个对中也来说，相当陌生的声音。
没等中也反映过来，下一秒他身下的木板便突然急刹停在了原地。
敌人——
中也警惕地回头，就看见矢琶羽被某种力量禁锢在空中，而他的身边，则站着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条纹西装裤的女人？
不，那个声音，确实是个男的，女人长相的男人。
中也猛地摇了摇头，重新集中注意力，看着被黑色枷锁禁锢四肢和嘴巴的矢琶羽，中也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你是谁？！”
魇梦看着满脸敌意的中也，表情相当温柔。
“这就是你中意的人类吗？看起来也没有特殊的地方呀，嘛，如果是为了稀血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歪着头注视着中也，发尾桃红色的头发衬得肤色越发白皙。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阴冷起来。
“为什么要保护猎物呢，下肆。”
魇梦转过身来，正面冷视着自己的同类。
“我们活着的理由就是不断吃人变强，为无惨大人效力，你难道要背叛吗？”
“背叛带给我们新生的无惨大人，用这具无惨大人赐予的身体去保护人类？！！”
机会！
中也眼神一凝，蓄力飞身而出，朝着魇梦的后脑勺打出一拳。
矢琶羽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了中也的身影。
中也的拳头无限逼近魇梦，然后在即将击中魇梦的前一秒，硬生生改变了轨道，堪堪停在了魇梦的脸侧。
拳风拂动了魇梦耳侧的头发，除此之外，中也的手难以前进分毫。
黑暗之中射出无数黑色的锁链，只在一瞬间便顺着中也的四肢将他禁锢在了空中。
尽管表情再怎么震惊，可那勒住下半脸的锁链，还是将中也的声音尽数覆盖。
被人从背后偷袭，魇梦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反倒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吧，证明给我看，你没有背叛的证据。”
魇梦抬手隔空虚虚在矢琶羽的身体上划了几下，某种无形的攻击便落在了矢琶羽身上，他的肌肤裂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液与力量一起流逝，魇梦吞噬着来自矢琶羽的力量，有些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再来一次，魇梦不相信矢琶羽还能抵抗住来自细胞、本能的欲望。
等到理智从矢琶羽的脸上一点点消散，他的眼睛充血通红，身体也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之后，魇梦才停下了吸收的行为。
他轻轻扬手，那禁锢住矢琶羽的黑色锁链便原地消散。
矢琶羽从空中跌落，弓着身体落在了中也的身前。
他用力地咬合牙齿，口中的黑色枷锁便轰然破碎，那尖锐异常的獠牙清晰地映在了中也的眼中。
“证明？”
他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还掺杂着意味不明的嘶吼。
矢琶羽猛地抬起头来，金色的眼睛中满是兽性杀意，他的额间鼓着青筋，口中的牙齿也一颗颗凸起变形，为了捕食猎物蜕变得更加锋利。
这就是矢琶羽从未在中也面前展露的，作为的鬼那一面。
“那我就证明给你看吧——”
他张着嘴扑向了中也。
而被禁锢着的中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钴蓝色的眼睛里倒影着那逼近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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