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七：有人合手，有人合书

直到左郎中走出来，墨亦才从一本杂怪论中收起思绪。书本泛黄，估摸着是左郎中常看之物，书籍没有外页，扉页的大字也是字迹模糊，只有那个九字看起来恨新，应该是左郎中的添笔。

        左郎中脸色怪异，看看墨亦，又看看外头，踌躇片刻，便吩咐道，“你在这坐着，若有客，便用笔墨记下。”

        墨亦点点头，“字还认得，也写的。”

        左溪再看了看，蹙了蹙眉头，大步走去。

        有闻八百里黄泉路，桥下是幽寂的冥河，常年无灯，也只是那漫漫长路左右各一排白纸糊的红灯笼。瞧着不瘆人，最多的只是孤独。

        僧人抬头，瞥见临江落日红霞。

        她宁愿道消道行，不惧自己只有这一世，一走，便再无这人了。

        他从未欠她，就像是她从未怪他。

        不在人间，却在这幽冥地下，这个被人间传了千百年的地方。

        有路过的小鬼看见素衣男子，胆大的便问道，“公子在此逗留何事？”

        “我在等人、”

        “等谁？”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等人。”

        小鬼轻笑，路过的鬼差却纷纷行礼，行完礼后便带着新灵跨过门关。

        有野魂无名氏，常围着男子打转，有不好意者靠近男子，才刚碰得男子衣尘便灰飞烟灭。

        吓得新灵胆小者却连看他都不敢，而有好言者鬼差，倘若不忍，便过去喊上一声，“公子过去吧，她早就不在了，等不到了。”

        每当此时，被唤作公子的男子便会啊几声，唯唯诺诺，很是痴傻的走过这桥。

        黄泉一路八百里，过黄泉之前便是这鬼门关，行过鬼门关，在忘川河上，灵分两路，一路冥府，一路六道。黄泉尽头，忘川河畔，奈何桥头，一朴布女衣，百鬼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手里一荆棘竹篮，身前一四方大桌，桌上有碗，碗内孟婆汤。

        男子跌跌撞撞，撞见鬼差，鬼差更不恼，也是过去搀扶一把，扶起男子，男子才一脚踏过而来，黄泉之路便百里彼岸花开。

        僧人叹口气，解下绑在自己腰口处的一袋布囊，捧出一颗花种，看的有些出神。

        花开前是翠绿，男子而过便争奇斗艳，红卷长铺八百里，浩浩荡荡，一行的孤魂，看着一路而开的彼岸花，有和男子一样待的久的更不愿去投胎的，此时却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不见眼泪滴下，同样只可闻其声。

        一鬼哀嚎，百鬼全惊。有魂不愿丢下这一世，有灵不愿进入非人道，更有相思之人要双双跳下忘川煎熬。这一日，这黄泉路哀声俱起，传遍八百里，是为百鬼哭。

        男子去的方向，是忘川河的投身处，有老鬼知道，男子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更不会再在这几百里彼岸的花丛里拂身。

        他有她附的灵力，可不伤自身，可在忘川河里麻木的煎熬一次又一次，奈何桥上走过的一个又一个，哪个都不是。

        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氏的汤，忘了一次又一次，熬过一年又一年，这次男子也仿佛能感觉到什么，在端起孟婆汤之前，却是异常的清醒。

        “我说过在这等她回来，我看过一次又一次，她走了也是真的走了。我没力气了，等不到了。”

        说完，便一口饮尽。这一碗孟婆汤，最为苦涩。

        男子走一步摇晃一步，身影有着金光湮灭，同样是这路，男子再走一步，彼岸花便枯萎一片，枯回翠绿。

        “爱她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我在这都等不到你，这么久了，看来是真的你不在了。”

        八百里很远，男子却又走过很多遍。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消失的速度变慢点，他想，也许她就在路的那头等着自己，一如当年。

        男子越来越虚，终于是走不完了，男子似有所感，便回过头，目光横跨这一路碧绿，对着忘川河畔的方向笑了笑。

        桥头有女氏也停下了不再摆放瓷碗，而是静静的看着男子的方向，缓慢的摘下紧紧裹住的面纱。

        一僧人合上手，一弱冠合上书。

        这一日，喝过孟婆汤的亡人，皆所见孟婆。

        念叨着这一句，墨亦竟觉得眼睛有些发痒，想着抓一抓，却不知已是疹红一片，奇痒难耐。

        感觉有点压抑，并且是逐渐困难的呼吸，刚想走几步，却觉得世界都在模糊。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有人扶住自己，并且神奇的视线都逐渐清晰，有力气坐下，更有足够的呼吸。

        撑着还略有睡意的眼皮，眼前是那个做过午饭的长者，而还把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的，依旧是那个斗嘴厉害的青衫侠客般的人物。

        “还是阴阳幕那些人搞得鬼，应该是触碰到了某种缘念吧，才会引出被我压制住的东西。”

        墨亦待得自己更加清醒，起身便一揖。

        彦安扶住墨亦，朗声一笑，“礼节很到位，虽不知你从何何来，见你也不喜多言，依我看，寡言之人有其玲珑心思，肯留下这左郎中药材铺，中间不多说，你多留一时，对一些事情便多知一分，对你自身也是半减横灾，你家住哪里啊？”

        墨亦未坐，依旧是拘束的站在那，低声回道，“并无归家。”

        穆青山难得听得仔细，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彦安知道这人是寻着左溪的酒，但彦安的瞳孔微张，隐隐有青花闪现，但墨亦依旧是腼腆。

        “不去拿？”

        “你叫的。”

        穆青山哈哈两声就钻进了这药材铺的内房，而墨亦许久无话，甚至彦安也不愿多问，他本来也就是个冷淡性子。

        喝过几盏，用的依旧是那对最好看的杯子。

        墨亦站的实在有些累，靠着柜台，小半边屁股挨在坐凳上，企图让自己舒服舒服。墨亦一直低着头，有些时候自己思绪都不知道飞到了哪里，整个人都是一团面饼糊子，自己都想不清楚自己，甚至有些时候都快忘了曾经住在一个叫做竹阑院的地方，这才一天不到，忘性就有这么强了。

        穆青山和彦安喝的开心，丝毫没有注意左溪已经走到了门口，穆青山眼珠子还是滴溜溜，最先瞧见了左溪，心里一惊，就想站起，左溪摆着手，示意没事。

        左溪出去并没有带东西，回来手上多了个布袋和一封书信。在墨亦走神下，左溪提了几扎药放在墨亦眼前，“送去对面城的顾大家，就说你是十口街左郎中这的伙计，要记得脚程要快，赶上门禁你怕是回不来了，今晚你还要练习采露。”

        墨亦一如既往的点点头，提着药捆就走，还有意的让自己走的更快。

        恍惚间，僧人说，“十二已无四，从彼岸花结束，便要在这开始，若不是，便要是。我在城东，不去城西。”

        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入腹，本来醇香的佳酿此时喝着却并没有个滋味，索性从里屋搬出了好几坛子眉寿，在彦安和穆青山的震惊下，一碗一碗的牛饮，许久不见感情波动的他，在走时却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左溪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更不敢再叫他一声仙一。

        “若不是，那我们便要是？”

        “那就是了！”

        彦安穆青山各倒一大碗，不为解酒瘾，只与左溪碰碗，待他喝完，才一口气入腹，不作回味。

        同样是僧人的一句，“如若是梦，莫要再可惜。”

        而近在城东，僧人入定，在一棵大树下入定，参着这最后的放下禅。

        城东有一条官道，是姑州与平遥的疆线交汇处，平遥历来被称为烟阳的起兴之地，却又是一州之中最为困苦的地方。入了平遥，往里有着最为名胜的大山，而不知何时，那个在临江城内傍河小镇，突然改名荆泽，大兴土木成一城，直接遏住了临江城往里的命脉。

        愈发没落的临江，今日有一僧为城入定，七日不食。

        此时墨亦也兜兜转转进了荆泽，到了顾大家府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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