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临近中午，
长长的田埂上，禾苗地里的一湾小沟，有几只蝌蚪在游着，一双白静的手猛地一捧，抓住了几只蝌蚪，把它们小心翼翼放在塑料瓶里，抬起头对着阳光照，
瓶身映出男孩子清俊的面庞，他眯眼看着，嘴角咧开开心的笑容。
旁边的田埂旁，谈林和穆丽莎两人手牵手站着，看着彼时10岁的小谈林。
只见小男孩一蹦一跳地举着塑料瓶下了田埂，远处村口的老槐树下，一位白发苍苍的佝偻老人和一只大黄狗站那，老人在唤着：
“谈谈呐！回家吃饭咯！”
小男孩踮起脚拼命挥手：“奶奶！我来啦！！”
他笑眯眯冲了过去，大黄狗也摇着尾巴冲了过来，扑到他身上就舔。男孩边仰头躲边笑道：“大黄！别亲我脸啊！都是口水呢！”
老人呵斥了大黄几声，就笑着牵着男孩往家走，边走边唠着家常：“抓了几只蝌蚪啊？”
“十多只！”
“哇，谈谈这么厉害哩！”
“奶奶，你看！我们把它们放在玻璃瓶里，养大变成青蛙好不好呀？”
“好啊……小蝌蚪会变青蛙，我们谈谈也会长成大孩子呢。”奶奶笑着，眼角皱纹延伸开到鬓角。
“那我会长得比奶奶高吗？”
“会的啊……”
小男孩摇着奶奶的手，“奶奶，等我长大了，我带你去城市里好不好？很漂亮的，楼房要仰着头帽子掉了才看顶，到处都是漂亮车子，漂亮人。”
“漂亮人有我们谈谈俊吗？”
“那当然没有呀！我是最漂亮的，嘿嘿！”
一老一小和大黄狗慢慢走着，小红砖房的袅袅炊烟升起，
——那是回家的路。
谈林的视线一直落在老人的身上，眼眸瞬间湿润了，良久，他哽咽道：“奶奶这样看着，怎么这么瘦瘦小小的，小时候看，觉得她可高大可厉害了……”
他又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为什么村口小道这么短？小时候明明来回跑都要好久。”
“那是因为你长大了啊，”穆丽莎紧握住他的手，“你长大了，他们都没变啊……”
谈林喉结上下一滚，
没有吭声。
两人跟着一老一小走到小红砖房前，他却有些近乡情怯之感，都到了门槛边了，却迟迟不肯进门。
“就到这吧……莎莎我们回去。”谈林转过身想走，可穆丽莎却拽住他，“为什么不进去……”
谈林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可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哐当！
里面传来杯子的摔碎声和小男孩的哭闹声。
“我的小蝌蚪！奶奶你把我杯子打碎了！”
“哟，谈谈，都怪奶奶不好。奶奶手抖了，再给你换个成不？”
“不要！我最讨厌的就是奶奶了！哼！我不吃饭了！我回去了！”说完，一个小小身影从屋里窜了出来，背着自己的书包就冲出了门。
老人蹒跚在后面追出来，“谈谈，回来哟！谈谈！”她扶着门框叫了好多声，
可男孩小小的身影已经远去。
看着远处背影在天的尽头消失成黑点不见，老人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回去。嘴里喃喃道：“唉哟，都是奶奶的错哦，把养蝌蚪的杯子打碎哩，谈谈不高兴哟……都是我的错哟……”
谈林颓然地一把捂住了脸，没过一会儿，肩膀颤抖起来，
他哭了。
穆丽莎转身搂住他，抚摸着肩膀轻声安慰，“别难过……不是你的错……”
怀里人抽抽噎噎：“都怪我，那个暑假我就为了个破蝌蚪，留给奶奶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讨厌她，等我寒假再想回去她就已经走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都怪我……”
谈林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他哭得就像个孩子一样。
“想哭就哭吧，别憋着。”
穆丽莎柔声安慰了好久，怀里人总算缓和了下来。她扶起谈林的肩膀，用手指细细擦去他的眼泪，捧着脸道：
“谈谈，你再不去，奶奶给你做的饭就要凉了啊，你不想吃吗？”
话音一落，
谈林眼眸蓦地一颤，过了会儿，
他还是牵起她的手走了进去。
堂屋的四角方桌上，
谈林长腿落坐下来，一手牵着穆丽莎，一手拿起筷子吃饭，
菜是记忆里的熟悉的味道，
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体会到了。
他的眼泪啪嗒嗒都掉在了碗里。
谈林吃得很慢很慢，
像是怕吃完了，
之后再也吃不到了。
“……你是？”老人从房间里蹒跚走来，手里拿着新换的蝌蚪瓶，看到堂屋桌旁吃饭的人，有些讶异地开口问：“你是哪个啊？”
执筷子的手一顿，半晌，谈林红着一双眼缓缓抬起头来，
他看着老人却没说话，
旁边的穆丽莎也朝老人望过去。
老人止住了步伐，模糊混浊的双眼细细打量着他，良久，她的眼眸蓦地变得明亮起来，声音有些不可思议道：
“你是我的谈谈吗？”
她刚说完，
谈林再也控制不住，放下筷子从饭桌上下来，跑到老人面前一把将她搂住了。
“奶奶……对不起……”谈林弯腰抱着她，攥紧她的衣服：“对不起……”
他一直在道歉。
老人笑着搂着他，就像搂着小孩一样，
“哎哟，我的乖乖仔，莫哭，莫哭，怎么会对不起奶奶呢？”
老人安慰了他很久，谈林才缓过劲来。
“不哭了，好不？”
谈林擦干眼泪，点点头。
“快吃饭呐，等下菜都凉哩。”老人笑着牵着他走到桌子旁，转身看向谈林旁边的人，有些惊喜道：
“这女娃子是？”
谈林哦的一声介绍，“奶奶，这是我女朋友穆丽莎，你叫她莎莎就好。”
“？！”穆丽莎登时双眼一瞪，对他来了个黑人表情问号脸。
谈林也冲她眉梢一挑，一脸怎么滴我就这么说了你能怎样的表情。
“哎哟哎哟！”老人拍着手，开心的不得了：“谈谈，你怎么不早说……快，快让奶奶好好看看！”
老人把穆丽莎拉到身边细瞧，握住她的手迭声感叹道：
“漂亮呀，真漂亮呀，跟天上的仙女儿一样啊！谈谈，你在哪儿找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呀？”
谈林笑了笑，“还真是天上仙女掉下来接到的。”
穆丽莎：“……”
老人拉着穆丽莎坐在凳子上唠家常，一大堆问题竹筒倒豆半涌了出来，什么家在哪儿啊？父母干什么的啊？多大了啊？读什么学校啊？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呐？孩子生几个啊？
穆丽莎抿唇没说，内心慌乱得要命。
所以，
这是见家长来了？
穆丽莎登时庆幸自己的白裙子穿对了。
她不说话，谈林在旁边乐颠颠作答：“18岁了，读华安市公安大学，他爸是我们瑾华的校长，莎莎很聪明人又漂亮，算是我高攀了，结婚的话她满了法定年龄就结，婚礼嘛就是华安办，证婚人找姨夫就成，正巧莎莎也认识，伴郎伴娘就找……”
他还想多说话，被穆丽莎一个犀利的眼神和抬头指天的动作给震慑住了，那意思很明显，你再说下去，我再带你飞上天。
谈林嘴角抖了抖，
终于把嘴巴闭上，不敢做声了。
三个人总算安安心心低头吃起饭来。
吃完午饭后，老人又将两人送到村门口，临别前柔声嘱咐道：
“谈谈，下回再带莎莎来哩！”
谈林转过身，看看老人又看看老人身边蹲着的大黄，终于笑容满面道：
“好！”
夕阳下，
一棵参天古树伸出长长的枝丫，穆丽莎和谈林在树梢上坐着，夏日凉风徐徐吹来，吹落树叶飘在脚下的池塘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心情好了吗？”穆丽莎问。
“好多啦……”谈林双手撑着树梢仰起头长呼了一口气：“这么多年的心结，总算解了。”
他转过头看向穆丽莎，扬扬下巴道：“谢谢你啦，媳妇儿。”
“………”穆丽莎眉心抽搐：“你叫谁媳妇？”
“你今天都见了我奶奶，吃了她做的饭，喝了她泡的茶，完了临走前还收了她送的镯子，你不就是我们谈家的媳妇了吗？——怎么？还想不认账啊？”
谈林冲穆丽莎手上的金镯子示意。
穆丽莎叹了口气，小声嘟哝道：“这是你的梦……还不都是你的鬼点子。”
谈林见她一脸窘迫的样子，
仰头笑了笑没再说话。
空气中有半晌静谧，徐徐清风，袅袅炊烟，偶尔飞过的鸟儿，
一切都是那么惬意。
穆丽莎正仰头看天，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转过头去，见谈林一直盯着自己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穆丽莎用左手摸摸脸。
谈林摇摇头，“没看过你穿这样，还挺好看的。”
他视线认真地打量着她，“莎莎，以后多穿穿白色吧，你穿白色好看。夏天让我看看你穿裙子的样子好吗？我还很好奇你春天什么样，秋天什么样，一年四季都好奇。”
穆丽莎抿了抿唇。
没过一会儿，头上多了个东西，她取下来一看，是个花环。
穆丽莎：“……”
“取下来干嘛？戴着挺好看的啊。”谈林又把花环给她带上了，眉眼弯弯道：“这样看更像仙女了。”
穆丽莎还想摘，被谈林一句“我的梦里当然是我做主”给强行压了回去。
两人一起看向远方，
良久，
谈林往她身边挪了挪，眼神灼热道：“诶，莎莎，是不是梦里干什么都可以啊？”
穆丽莎转头看他。
两人目光交汇，
相互只隔着几寸的距离。
“你看咱俩婚也结过，家长也见过，是不是该要考虑下一代的问题了？”
“………”
谈林手指一敲，四周画面瞬间变成一个卧室。里面简洁大方，黑白色主调，还有一架白色钢琴在角落摆着。
看看周围布景，穆丽莎明显一愣，“这是？”
“我房间啊。”谈林狡黠一笑就把她往床上一推，“来来来，一起睡个觉。”
穆丽莎在他要伸手的一瞬间，扬起手指敲了一个响指。
“醒。”
谈林霍然睁开眼，
两人从梦境到现实，
谈林第一个动作仍然是伸手把要逃脱的穆丽莎抓住，可惜还是扑了个空。
只见她腾得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像风一样掠到窗台边打开窗户就身手矫健地翻了出去，留给床上的自己一个华丽的渣男背影。
“………”
谈林愣了半天才自言自语道：
“你个胆小鬼，只是单纯睡觉而已啊，想什么呢？”
翌日清晨。
孟云醒来时，发现隔壁床是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孟云登时心里一惊！
莎莎人呢？
她慌忙起身套好衣服就打算出门找，可刚拉开门就看见穆丽莎端着洗漱用品站在门口，笑着跟她打招呼：“小妹妹，醒了？”
孟云堪堪止住步子：“莎莎，你……”
“我上午有课，所以就先起来了。”穆丽莎一脸认真道。
孟云愣了半天，才有些惊讶道：“好呀，是上午数学课吗？谁跟你一起去啊？”
穆丽莎抿抿唇，“谈林。”
孟云心中大喜，差点把“你们一晚上就和好啦？”给蹦出了口，还好及时收住了，连忙点头高兴道：
“好呀好呀！上课好呀！跟他一起更好呀！”
早上，
轮到陈百万和柯凡买菜做饭。
吃早餐时，谈林和穆丽莎并排坐着，边吃边感觉旁边投来刷刷闪烁的目光，谈林抬起头，
陈百万和柯凡又埋头躲过，
两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上午谈林带穆丽莎去学校上课了，孟云就跟沈青临在房间里清点明天过年的存货，对比之后发现还缺什么又开车去镇上采购去了。
明晚除夕沈青临邀了村长、校长和几个留守的学生一起来刘婶儿小楼过。
从镇上采购满载而归，回来的时候，正巧赶上午饭。
四角方桌旁，孟云和沈青临刚一落座，就发现谈林表情不对了。
只见他阴沉个脸看着自己面前摆着的一盘韭菜，和一盘猪腰子，眉梢突突直跳。
“来来来，谈谈，吃腰子。”
“来来，谈谈，吃韭菜。”
“多吃点！多补补！”
柯凡和陈百万坐在他旁边拼命给他夹菜。两人筷子在半空中翻着花儿，没过一会儿，
谈林的碗里登时簇成一座山的高度。
沈青临实在没忍住，
拿着筷子噗嗤一声笑了。
孟云在他旁边还有些云里雾里，“发生什么事了？谈林你受伤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谈林：“………”
“那你能看出来？那可都是内伤啊！”陈百万赶紧接过话，痛心疾首道：“这子弹连发打出去，收不回来啊！耗费多少精力体力……啊！”
谈林用筷子敲他头上，边敲边道：“吃个饭你话这么多，这么多！老子体力好得很！靠你这两盆菜来补？！你这么热心怎么不把自己腰子拿来给沈青临补补？他体力耗损大，比我需要多了。”
沈青临躺着也中枪，抬起头一个眼风扫过来，“我体力耗损还不是因为你？”
谈林眉头一皱，“你这话从何说起？我在上面你在下面，你个只管哼哼享受的人耗个屁体力！”
他刚说完，正弯腰端菜的余莉手慌张一抖，还好柯凡及时接过才没倒在桌上。
余莉双目闪烁磕到真的cp了，一脸兴奋地跑回厨房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旁边一直默不吭声的穆丽莎，
面无表情地低头吃菜，
懒得理这群傻子。
过年这天，
天空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屋外小狗从远处跑来，冻的直哆嗦，抖了抖身上的残雪往堂屋里躲。
堂屋四脚方桌上，
刘婶儿和几个学生在围着木盆子包饺子，大家包得各种形状都有，相互看着直乐呵；厨房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几个男女在抓刘婶儿家的鸡，今晚要宰了上桌的。
“我艹！它跑得贼快！”
“抓抓抓啊！”
“我是在抓啊！可它飞啊！”
打牌三人组六只手乱挥舞半天还是让鸡从一人□□成功逃脱往厨房门口冲。
“程风！抓住它！拿出你篮球场上的魄力！”黄美美怒吼道。
程风在门口眼看着鸡冲过来，哆哆嗦嗦扑过去还是没成功。
鸡扑棱腾翅膀就要飞出去，蓦地一双手伸过来把它尾巴一抓，鸡喔的一声，下一秒就被抓住命运的咽喉。
孟云提着鸡脖子走了进来，那只鸡被她手勒得眼睛已经涣散翻白眼了。她厉声道：“刀呢？”
打牌三人组一人哆哆嗦嗦双手把刀奉上，“来来来，孟爷您来。”
孟云接过后，直接往水池一蹲，抄起刀和水池里的其他活物一起挨个儿放血，没过一会儿，
就一脸血沫喷脸上了。
水池里血渍哗啦的，伴着各种活物的惨叫声。
黄美美和夏蔚然两人系着围裙站在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
谁都不敢靠近。
旁边坐灶台旁的谈林见她杀红眼那样儿，冲旁边有些发愣的沈青临扬扬下巴，再次感慨：
“诶，就你媳妇儿这样的魄力在瑾华屈才了啊，她应该直接去公安大法医系报道啊……”
沈青临回过神来，点点头，“确实，要不报道前先拿你练练手？快，你现在就去水池边候着，你排在王八后面，下一个放血的就是你。”
谈林：“……”
他转过身看向正往洞里添柴火的穆丽莎，瘪瘪嘴道：“莎莎，你哥欺负我……”
穆丽莎：“……哦，欺负的好。”
谈林：“……”
晚上，
小楼里分外热闹。
堂屋的桌子上坐满了人，闹闹哄哄的。
村长和校长端着酒杯到处找人敬酒，再次感谢大家给涌泉村的孩子们带来希望；刘婶儿也喝美了，还给大家唱了几首家乡的小曲儿，
唱完男生们全体鼓掌欢呼，“好！再来一个！”
刘婶儿捂着脸害羞到不行。
小皮蛋和奶奶也来了，他坐在桌子旁和孟云笑眯眯聊天，奶奶一直给他夹菜，完了疼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小皮蛋看着奶奶豁一口缺牙笑了。
谈林视线看过去，在他们祖孙两身上定格了几秒，喉结上下一滑，
有些酸涩之感漫了上来。
就在这时，自己的左手被人蓦地握住了，他顿了下，看向旁边。
只见穆丽莎面色从容地用左手夹着菜，右手牵着他。
这是她在安慰自己的方式。
谈林心底一笑，慢慢回握住她的手，
用右手夹菜吃饭。
两人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心底各自欢喜。
快九点时，
村长和校长起身先走了，说是把时间留给年轻人，等沈青临和谈林把他们开车送回去后，再回来时，
见堂屋里，柯凡陈百万几人见着他都在不怀好意地笑着。
柯凡端了杯酒过来，递给沈青临，咳了咳道：
“主席啊，今天过年呢，我就代表大家问你一句话，你呢，就没有什么喜讯想跟我们分享下？”
话音一落，
男生都跟着起哄起来。
女生则神色各异。
沈青临怔了下，随即笑了笑，“有啊。”
说完，他直接把旁边的孟云拉了过来，往怀里一搂，当着大家的面亲了下她的额头，
“这样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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