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穷人。”
话音一落，
孟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瞬间沸腾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加速了。
女孩的下颚微微收紧，整个脊背线条都是僵硬的。
顾羲和看着她的样子，无所谓地抱着手臂继续道：“所以我的建议就是，你现在放下包，出门左拐去旁边的地下商场女人街，那儿平均价位一百以下，特～别～适合你这样的——”
他说完“你这样的”这句话时，还刻意上下打量了下孟云，视线一路从她身上一百元三件买回来的t恤扫到了脚上那双84元特价小白鞋。
那眼神中透出的傲慢与睥睨，让孟云登时感觉特别不舒服，她喉间一滑，本着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的精神，直接仰头回视顾羲和的眼睛，把暖沙色小包往怀里一揣，“我就要这个了。”
可就在那一瞬间，对方像是故意跟她抬杠一样也伸手把包拽住了，语气不咸不淡道：“啊，不巧，这包我也看上了，我要了。”
“你！”孟云彻底恼了，“凡事儿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是我先看到的。”
顾羲和笑了：“我买东西可从来不管什么先来后到，只要我眼睛看到的，那就是属于我的。”
他微微弯下腰：“东西和人，都是一样。”
孟云看着他的那双桃花眼，只觉得这双漂亮的眼睛安在这样一个人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我今天就要定这个包了，服务员，买单！”孟云扬起声音道。
顾羲和眉梢微挑，“哟？这么有骨气？”
“是，所以你放手，不要碰我的东西。”
“我偏不……”
“你！”
两人正揪着包僵持着，身后骤然传来女人的声音，“哟，你俩又搅和在一起了呀！”
卷发女人被两名柜姐伸手迎了出来，见顾羲和又和早上那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挨得那么近，言语都有些不耐了，“怎么？顾太阳？你是看上这女的了是吗？”
这话音轻轻飘飘的，可落在孟云的心里，却如千斤之重。
她叫他什么？
顾太阳？
太阳？！
那一刻，
孟云整个人都呆滞了。
顾羲和就是顾太阳？！
难怪她会觉得顾羲和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这一刻，女孩的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个幻影，终于和眼前的人完全重合在一起了。
孟云看着他，
瞳孔里倒映着他的影子，慢慢地，这个影子变成了很小很小的模样。
只见他满头是汗，脸色惨白，正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
“又做噩梦了？”家里粉色的床铺旁，小孟云跪坐在地上，擦了擦小男孩额角的汗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别害怕啊，只是梦而已。”
“呼……呼……”小男孩半坐起身子喘着气，紧紧攥住她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绳子，声音抖了出来碎得不成样子：“我……我又梦到那些人了，我特别害怕……开灯吧……我特别怕黑……求求你……”
“别害怕啊……小太阳，云朵陪着你呢。”小孟云拍着他的肩膀道：“记得我告诉过你吗？你可是太阳啊，你在的地方就是光，哪有黑夜呢？不要怕……”
女孩安抚着男孩，
良久，
他终于情绪和缓了下来，
“少东家，您要是喜欢这个包，我现在就给您包起来。”
“是啊，——那个，女士，能麻烦您松手吗？不好意思，您可以看下其他的包……”
两名柜姐赶了过来，语气客客气气的，可明显眼神示意孟云可以松手了。
可女孩整个人都还在失神恍惚的状态。
她沉重呼吸着，像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视线不由得落到他抓住包的右手上，只见食指上戴着一圈银色的戒指，可细看仍然能发现，连接手掌的那指节位置有些疤痕露出来一点。
虽然用戒指遮着，
可还是能看到一点。
孟云眼睫颤了颤，
所以，
真的是他？
那一刻，孟云的眼神蓦地发生了变化，眼底深处充满了惊愕、难以置信，还有失望。
对，
失望。
而这种失望的情绪让顾羲和瞬间捕捉到了，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声调冷森道：“你还硬抓着不放的话，我可要叫保安了。”
“………”
他定定看着她，
孟云也在回视他，
良久，
攥在包上的手颓唐卸了力，松开了，孟云再也不看他的脸，直接转身就走。
甚至于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再也没有刚刚那样不卑不亢，誓要跟他争个高低的模样。
看着女孩略显颓态的背影，女人嘴角不屑一嗤，“穷鬼也敢来这，——诶，这包她拿手碰过了，我可不喜欢啊。”
顾羲和把包放了回去，对旁边柜姐道：“拿个新的包起来。”
柜姐点头称是，
就转身去办了。
“我说了我不喜欢啊。”
“又不是给你买的。”
“嗯？那是给谁买的啊？”
“……你别问那么多，”顾羲和语气淡淡道：“就一个礼物而已。”
“啊？”女人双手抱臂：“你什么时候送过这么寒酸的礼物？”
顾羲和没吭声，换了话题道：“包看好了？”
“………”女人没说话，旁边的柜姐连忙堆着笑走过来：“看好了，已经跟夏小姐确认好了，这包得去意大利那边配货，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到，到时候我们直接送到夏小姐家里。”
顾羲和搂着她的肩膀低头笑道：“开心吗？宝贝？”
“………”
“好啦，还生气？那今晚……”顾羲和低声对女人说了什么，女人总算羞涩抿唇一笑，用红色的指甲点点他的胸口，“……你这个坏蛋。”
然后就亲昵地勾着顾羲和的手臂走了。
“顾先生，夏小姐，欢迎下次光临。”两名柜姐弯腰鞠躬送走了人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诶，这女孩你觉得能谈多久？”一人笑着问另一个。
“30万的包呐，应该比较喜欢，——两个星期？”
“我觉得悬……”
“怎么说？”
“上个月谈的那个小模特可是送了80万的包呢，才三天就分手了……”
“唉，少东家真的是有钱任性啊，我觉得他应该去给花花公子做形象代言人，特别合适。”
“哈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相互捂嘴嬉笑，
然后挽着手回了店里。
下午。
孟云没有买成包，只能去秀水广场的其他家店逛了逛，最后左挑右挑，挑了个口红回去。
本来还想藏着掖着收在抽屉里，等宋薇生日那天再给她。结果当天晚上宋薇回了寝室，还是在孟云打开抽屉的一瞬间，眼尖瞄到了。
“嗯？这是什么啊？”宋薇一脸奸笑，明知故问道。
孟云只好把礼物拿出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啦……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我当然喜欢啊，姐妹！”宋薇开心的拿着口红，“啧啧，这斩男色最近可红了，还是你了解我。”
说完她就急不可耐的跑到镜子前去试了，看她开心的模样，孟云总算松了口气。
“对了，孟云，你生日是不是也快了啊？还有不到半个月吧？”宋薇转身问。
“嗯，不过那时候已经放暑假了。我打算跟我爸妈一起在江城过。”
“真可惜咱们不能一起过，你也不能跟沈校草一起过。”宋薇想了想，“怎么？这个暑假不打算去支教吗？”
孟云无奈笑了笑：“我再去我爸妈得有意见了，毕竟都快小半年没见他们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明年暑期再去吧。”
宋薇想想，也是。
是夜。304寝室。
上铺的李秋梓在跟异地男友煲电话粥，隔壁的宋薇敷着面膜在跟黄志明商量下周生日聚会在哪儿吃饭比较好。孟云躺在寝室的床上，跟沈青临打电话聊了几句，聊完了就把手机放在旁边充电了。
到了十点，楼下罗阿姨尖着嗓子喊：“熄灯啦！”
啪嗒——
李秋梓熟练地用晾衣杆子把开关按灭。
黑暗中，窗外几只蝉鸣，扯着嗓子吱呀吱呀的。孟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空调风吹来阵阵凉意。
顾羲和，
顾太阳，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孟云想，怎么一个当初那么乖巧懂事的小孩，就长成现在这样目中无人的富二代痞子呢？
如果爸爸知道他现在是这样子，
应该会很是失落吧？
唉，
还是不要跟爸爸提比较好，
省得他伤心。
孟云缓缓闭上眼睛，
慢慢睡着了。
睡梦里，她又梦到了过去的事情。
那是12年前，
江城。
深夜里亮堂堂的医院vip病房。
“还好送来的及时，超过八小时这指头是别想接上了。”白大褂的主任医生叹了口气道：“这帮绑匪也太残忍了，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他的家属呢？”
“正在赶来的路上了，”一年轻民警边擦汗边道，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是狼狈，蓝色制服衣角和手臂上还都有血迹：“韩主任，这孩子就麻烦您了，我们支队长刚做完手术取出子弹，人还在另一间病房，我得先过去看看。”
“行，你去吧。”
“谢谢您了。”
“客气。”
年轻民警走到门口，恰好撞到一大一小两个人进来，他顿了顿道：“嫂子，你这是？”
“……我来看看孩子。”钟田丽的声音略显疲惫，却仍强打起精神道：“放心，老孟没什么大碍，刚打了止疼针，人正休息呢。领导和同事们都来了我也放心。可这孩子都没个人看着，所以我就来看看了。”
民警哽咽了下：“嫂子您费心了……”
“哪里的话……你去吧，这儿有我呢。”
“好。”
民警往旁边病房走去。
“云朵，我们小点声音，别吵到他。”妈妈弯腰对孟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彼时7岁的自己脸上还挂着泪痕，被妈妈扶着肩膀走了进来。她眼神示意病床上睡着的男孩，“你看……他也受伤了啊。”
孟云看着男孩。只见他全身都干瘦如柴，衣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满是青紫交错的伤痕，右手手指被白布包扎着，红肿得不像样子。
她边抽噎边道：“所以……爸爸就是为了救他才被坏蛋开枪打伤的吗？”
“爸爸是警察啊……”钟田丽哽了哽，尽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爸爸本来就是要保护我们所有人的不是吗？——云朵，这个小哥哥才比你大两岁，他也是很坚强的呀，指头断了都没哭。”
“小哥哥的家人都还没来，他很可怜的，你要多关心关心他知道吗？”
孟云点点头，“……知道。”
“……嗯………”
床上的男孩嘤咛了几声，缓缓睁开眼，
他醒了。
“孩子，你醒了啊？”钟田丽弯下身子柔声道：“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男孩一双桃花眼，眼神从涣散到清明，看向孟云和钟田丽时，勉强撑起上半身，起皮的嘴角发出干哑又急切的声音：“叔叔呢？……救我的叔叔怎么样了？”
“你放心，他没事。”钟田丽扶住他，“你快躺下，孩子。”
钟田丽安抚了他几句，见男孩额头全是汗，就去挤了个湿毛巾帮他擦。
门口，一个白大褂进来了，“你是小孩家属吗？”
“……是。”钟田丽见状，赶紧放下毛巾走上前，跟医生低声交流起来。
孟云看了看妈妈，又看了下男孩，走过去把毛巾拿起来，继续帮他擦汗。
“你是？……”男孩问。
“救你的叔叔……是我的爸爸，我是他女儿。”
男孩怔愣了下，转而定定看着她，半晌，抓住她的手问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孟云泪痕已经干了，对他勉强笑了下，“我叫孟云，你叫我云朵就好。你呢？”
男孩喉结干哑一滑，一字一句道：
“我叫顾羲和。”
“xihe？”
“羲和，是太阳的意思。”
“那，你就是叫顾太阳了？”
男孩愣了瞬，也轻轻笑了下：“对……就叫顾太阳好了。”
孟云擦好后，“你要不要再休息下？……你脸色很不好。”
“行……”男孩乖乖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
顾羲和看了看黑暗的房间，有些恍然之感。转而眯眼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手机。
凌晨三点。
旁边，漂亮女人已经睡着了，四周安安静静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他从床上爬起来轻声走出门，到客厅的茶几上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了下去。
抬头时，视线正好落在沙发上那个暖沙色小包上。
顾羲和眼眸顿了下，他把杯子放在茶几上。顺势往沙发上一靠，视线自上而下睨着小包。
就像看着白天的女孩一样，
心里面是越想越气，干脆双手抱臂对着小包自言自语道：
“我说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呢？啊？宁愿自己过苦点都要给别人买礼物？孟云朵，你是不是脑子有坑啊？”
“………”小包没回答。
顾羲和却接着道：“哦，你还问我怎么知道？”
他鼻子里哼的一声：“老子学犯罪心理学的，看你个傻逼还不是看得透透的？这么多年了，你哪次过生日我寄你包你接了？还不是原封不动又退回来？你压根儿就不喜欢这些东西，只能是为别人买的咯。”
“如果今天我不拦着你，你是真打算吃半个月泡面过活啊？你怎么总是成天为别人着想，不想想自己呢？”
小包不能回答。
静谧的夜也不能回答。
顾羲和想起11年前，
彼时10岁的自己遵照承诺再回去找她。
女孩正在拱水桥放风筝，他坐在车上听着孟志雄的电话，“干爸，您去忙吧，放心，我来陪她就行——”
说完他就转头看过去，见着广场上两个身影时，整个人蓦地顿住了。
“哇，大哥哥！你好厉害啊！风筝飞得好高啊！”八岁的孟云边跳边叫，指着天上的风筝，“妈妈，你看！大哥哥好厉害，我们的风筝最高了！”
钟田丽也笑了，“确实厉害。”
顾羲和看了看那个放风筝的男孩和自己相似的桃花眼，微微皱起眉头。
表哥？
他怎么在这？
顾羲和看了看沈青临，又看了看孟云。
良久，
男孩还是释然一笑。
“羲和？羲和？在吗？”孟志雄在电话那端问。
“在的，干爸。”顾羲和握住电话，“您放心，她没哭了，有人陪她玩儿呢，现在可开心了。”
“那就好……羲和啊，中午就在家吃饭吧？我叫你钟阿姨做几道好菜。”
“不了，本来就只是路过而已，不必叨扰了，我马上就回去了，干爸您先忙。”顾羲和说完，又客气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司机老徐转过头，“羲和，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华安啊。”顾羲和轻松道。
“……”老徐没吭声，心想刚开六个小时高速赶过来，现在又要赶回去，少东家脑子是不是锈了。
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能发动车子，
往回赶。
路上，顾羲和看了看座椅旁边堆成山的礼物，“徐叔，您是不是有个女儿？”
老徐愣了下，没想到少东家还能注意到这一点，嘿嘿笑了，“是啊，八岁了，上小学二年级。”
顾羲和点点头，“待会儿把我送到家了您就先回去吧，我放您一天假，这些礼物就当我送您女儿的礼物了。”
“哎哟哟，这可使不得啊，”老徐吓得声音都颤了，“这……这太贵重了。”
这些礼物可都是自己昨天陪顾羲和串了好几家奢侈品牌店买的，加起来都六位数啊，都能抵上自己好几年工资了。
“劳烦您大老远陪我来，应该的。”顾羲和答道。
老徐还想推脱，见顾羲和态度强硬，
还是答应下来。
他开着车，
心情也好了起来。
从后视镜看，
只见男孩靠在真皮座椅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没睡着。
此后，
顾羲和再也没来过江城。
只是通过电话跟孟志雄经常保持联系。
一年前，
大二的顾羲和站在公安大的教学楼门口给孟志雄打电话。
“干爸，书云朵收到了吗？都是刑侦和犯罪心理学的，她应该会喜欢。哦，对了，您最好让她多锻炼下，瘦瘦小小的，到时候公安大考试可是要面试体能测试的。我怕她过不了啊，——您放心，她来了公安大我一定会好好关照她的。”
对方说了什么。
顾羲和嘴角的笑滞了，“高考志愿报了瑾华？……为什么？云朵不是一直想考公安大吗？”
孟志雄无奈叹了口气，“羲和，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妨直说了，这小丫头喜欢的男孩子报了瑾华……所以她……”
“……………”
顾羲和额角突突直跳，尽量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半晌，干巴巴笑道：
“瑾华好啊，全国名校，云朵能考上证明她也是刻苦学习了，这小丫头还挺有本事的，呵呵呵……”
顾羲和安慰了孟志雄几句，挂完电话后，艹的一声骂道：
“孟云朵，你他妈的原来是个恋爱脑啊？！”
涌泉村的小路上，
自己的大g撞上了面包车。
“孙子诶，下车！”一个胖乎乎的男生气势汹汹冲过来，把玻璃窗拍的砰砰直响，“你别他妈以为荒郊野岭的没摄像头我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妹子，把他车牌号录下来，他敢跑我们立马报警！”
“好！”孟云举着手机边点头边绕到车后给车牌来个大大的特写。
顾羲和在车里看到她一顿操作猛如虎的傻逼样，寻思着，你可真行啊，以前为了周天泽哼哧哼哧跑瑾华去了，现在又为了沈青临连家都不回了，跑这穷乡僻壤来支教？！
还好自己跑路了，要不然呆在这，
看你那傻样儿，
不气死才怪。
思绪转回，
顾羲和双手一拍大腿站起来：
“唉，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了你安慰了你爸多少次吗？要不是老子，他还能同意你为了周天泽去瑾华读书？还能同意你寒假不回家陪沈青临跑去支教？”
“接下来准备干嘛啊？是不是又打算陪着我表哥去美国深造啊？得，又要老子去劝了，瞧你那点出息——孟云朵，这么多年了你欠我的怎么还啊？”
小包：“………”
他想到什么，
又摇摇头自哂一笑：
“哦，对了，你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说了也是白说——唉，算了算了，睡觉睡觉。”
说完，
顾羲和转头去了卧室，
轻轻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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