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杜尔迦教神庙。
花妙妙怀念记忆中的年味儿，悉伐立马提早七八天开始筹备起来，将整个杜尔迦教挂满红灯笼，扯些红条子就着铜铃挂在树叶凋尽的树上，乞求来年花开满树，风调雨顺。
这么一折腾，倒是让刀尖舔血养成习惯的杜尔迦教众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那些喜庆的装饰，恍然大悟——哦，过年了啊……别人生命中的“过年”终于有一天也变成自己的了。
“夫君，今天我们要把过年的包子给做了。”花妙妙一大早就把悉伐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悉伐皱皱眉：“小美人，什么包子？”
“过年吃的包子啊！我们现在还没包哩。”
“前两天我们不是刚做了团子嘛？”悉伐故作委屈状，“都快过年了，还不能赖会儿床啊~”
花妙妙立马道：“不行不行。年初二三早上要吃的。”
“哦，那大年初一吃什么呢？”
花妙妙眼睛一亮：“咸肉丸子！水铺蛋！面条！”
悉伐认认真真道：“哦，原来这样啊。小美人到底是哪里人啊？”
花妙妙的神色立马黯淡下来，缓缓垂下了头，好半天没说话。
悉伐见状，立马把她搂进怀里：“好了好了，我们不想。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花妙妙闻言，终于缓缓放下悲容，露出笑意：“快点啦。我们后面还要腌些肉丸子，做些面条呢！事儿可多嘞。”
“这么忙啊？”悉伐有些意外。
“你不知道吧？其实，百姓家里每到过年都是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的。一年忙到头，这时候就要做些鸡鸭鱼肉腌制在那儿，要准备些炒货。”花妙妙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过日子的样子，悉伐看得心里欢喜，突然就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家”这个字。
“也就是些什么瓜子花生是之类的。长辈会做些红包，到时候发给小辈。有的还会将一些存起来的蜜饯拿出来。”
“有些地方会剪窗花，写对联，筹备些新的被褥子，枕头什么的。”她眉眼轻轻一挑，“当然。新衣服也不能少。”
花妙妙走路有些连蹦带跳地轻巧，背着手，很是郑重道：“对了。滋梨花和鞭炮也是绝对不能少的。守岁的时候要放几个鞭炮，吓跑‘年兽’，然后放滋梨花，美美地迎接新一年。”
悉伐面带慈爱的笑容，不住地微微点头。
如果只看这么一副画面，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正宠小娇妻的微笑老人，是个杀人无数、以灭门为日常乐趣，视万物为猪狗的魔鬼！
“花妙妙是他的‘劫’。”诗梦缓缓落座，含着一抹复杂而深邃的莫测笑意，对柳芊芊如此说道。
柳芊芊不以为然：“大概就是一时新鲜吧。最起码过个一两年再看。”
诗梦没回答，只是保持着那玩味深沉的笑容，眼神虚视，恍若魂游天外。
悉伐此刻越开心，有些人便越是“意难平”！
花妙妙每天都谋划着当天要为过年做什么准备。悉伐为了哄她开心，演好一个丈夫的角色，自然什么都听她的。今日，一大早起来，他便被花妙妙指使着去买打牙祭的小零嘴了。
梅如雪大早上带着极为复杂的心情来汇报事情。他的脑海中已经构想了无数种悉伐和花妙妙在一处的样子。而实际上，本来悉伐那个位置应该是他梅如雪的！
“师父。”梅如雪站在房门外，恭恭敬敬喊了一声。
屋里头传出一声极为慵懒的回应：“谁啊？他不在。”话音落，房门一下被拉开，花妙妙两手轻抵着门，好气没气地瞥了梅如雪一眼。
“我道是谁呢，原是你这个无情之人。”
梅如雪眼睛一瞪，压低了嗓子嘶声道：“我无情？”
“你们都下去吧。”花妙妙左右瞥了一眼。
“是。”众侍女退下，顺手又把门带上了。
花妙妙站在门那里，却没有离开，反倒是隔着门，幽幽叹了一声：“不无情么？”
“呵~”她带着些哭腔一笑，“当初是你把我掳走，给了我绝望，同时却也是希望。后来呢？你把我藏进了你的寝宫。我以为我的好日子来了……”
梅如雪忍不住欺身前进了一步：“妙妙……”
“不要叫我！然后呢？我最后变成了教主夫人。你的师母。”花妙妙笑起来，“穿金戴银，极尽宠爱……哈哈哈哈……可是我……”笑着笑着她却哭了起来。
梅如雪忍不住就要伸手推门，张口欲喊。然而，一股极其强大的压迫感的临近，使得他情不自禁先回了头。
梅如雪瞳孔陡然放大：“师，师父！”
屋内的哭声顿了顿，却更大了些。
悉伐恨恨地扫了他一眼：“什么事儿？”
“我，我，我……我什么也没做啊……徒儿真的……”
“哎哟，夫人，你怎么哭了？”悉伐将他踢到一边，急急推开房门。
花妙妙特别委屈地擦着眼泪：“一大早就说来找你有事儿。我说告诉我，我来转达。他，他看不起我！！！他还怪我‘红颜祸水’，总拉着你不干正事，耽误教里的大事。我……我……”
那眼泪比断了线的珍珠落得还要快，晶莹豆大的泪珠把弯弯睫毛也全部打湿。
“别哭了，夫人。”悉伐拉起袖子掖了掖花妙妙的眼底，淡淡问道，“你怎么把侍女全支走了？”
花妙妙身体密不可见地微微一僵，瘪瘪嘴，又落下泪来：“我不想让她们知道我的出身。他……他把我带回来的。他知道我来自哪里的！他……”
却见悉伐暗自松了松神色，长吐一口气。
花妙妙这样的女子，好不容易爬出了火坑，又得一人如此宠爱，自然最怕也最难过人家提过往。生怕一切都是一场梦。
“下次他再胡说，你直接割了他的舌头。”悉伐搂住花妙妙，感受到她单薄的身子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花妙妙看了梅如雪一眼，眸色中的感情已复杂到无法用语言表述。
她黯然道：“其实也别怪小梅。若是没有他，我们又如何在茫茫人海相遇呢？大约……这就是缘分吧。”
“对，缘分。”悉伐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我的小宝贝。”
花妙妙又暗暗瞟了梅如雪一眼，带着几分哀怨。
随即，拉开一个笑容看向悉伐：“你怪不怪我？”
“怪什么？”
“我耽误了你的事儿。”
“不怪。”
“可他们怪我。”
悉伐笑起来：“他们都听我的。我说不怪就不怪。”
“这么会说话，你以前身边肯定也有很多女人。”花妙妙擦擦眼泪，“我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你去忙吧。今天的事儿我自己来筹备。等你忙完了，早点回来和我一起弄。”
“这样的年，才叫‘一家团圆的年’。”她温柔地说着，“这样的年才有年味儿。”
“好。”
梅如雪看着这幅画面，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场景，原在他的心里排演了很多遍、很多遍……
悉伐眼角的余光恰如其时地锁住了这一种眼神，心微微一沉。再偷看花妙妙的一言一行。却见，她的眸子里只有自己那苍老的容颜。但是，却带着光。
她是爱自己的。
悉伐很自信，很确定。
但是，梅如雪带给他情敌一般的不适感觉却从此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月影楼。
午宴的气氛很热闹。诗梦照例说了些很是煽情的言语，又与大家推杯交盏了一阵子。柳芊芊陪坐在诗梦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喝了好几杯酒。此刻脸蛋红彤彤的，醉眼朦胧看着诗梦，傻不愣登地笑着。
弟子们也用非常微妙的眼神看着自家楼主和楼主的漂亮女徒弟……
“师父……”柳芊芊大着舌头，举起酒杯都快抵上诗梦的嘴唇，“喝酒！”
诗梦在众人一派“看好戏”的眼神中，淡定地扯过她手中的酒杯，沉声道：“芊芊，你喝多了。”
“没有！”
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时候，她突然一下倒向诗梦，一把搂住他，脑袋抵着诗梦的狐裘领子可劲儿蹭啊蹭：“软软的。师父最好了！”
座中齐齐发出一声“吁”——。
“咳咳。”诗梦看了一眼饮冰，一脸镇定道，“冰冰，快把她弄回房间去。真是不该让她喝这么多！”
“是，楼主。”饮冰冷着脸站起身来，生拉硬拽将柳芊芊拖了起来。
柳芊芊迷糊着眼睛：“师父……你……你怎么这么……这么粗暴……温柔点啊……”
饮冰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众人哄堂大笑。
诗梦也不由地扶额苦笑起来：这是个什么极品徒弟！
目送饮冰扶着她离开，他的神色黯了一黯。
就她这般性格，怎么可能复仇？是那仇恨还不够深刻，还是天性使然，她终究只能做个整天嘻嘻哈哈的“大小孩”……
算了，如此也挺好……行走在无边的黑暗中，每一分每一秒都被仇恨鞭笞灼烧着，她便是唯一的光，拯救自己不彻底沉沦入地狱。
我不该把这最后一点光明也拖入深渊。诗梦如是想。本打算用痛苦淬炼柳芊芊的念头，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放下了。
“师父~~要抱抱，要举高高！”柳芊芊的撒酒疯居然是疯狂撒娇，这让一向冰脸冰性格的饮冰有些吃不消。
他硬声道：“我不是你师父，你看清楚。”
“你胡说！你就是。”柳芊芊一下搂住他的脖子，又哭又闹，“抱！我要抱！”
“多大了！还‘抱抱抱’。”饮冰虽这么说着，可是一只手却迟疑地搭上她的腰，心底一根弦震动起来，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悸动不可遏制地疯狂滋生。
柳芊芊一扬头：“四岁了！要抱抱，举高高！”
“……”饮冰一把抱起她，“下次别喝那么多了。说这么多胡话，把楼主都拖下了水。你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笑话。”
柳芊芊一瞪眼，眸中却无焦点：“楼主？楼主是谁？”
“你师父。”
“我……我师父？”柳芊芊嘿嘿一笑，“我师父不是你吗？诶？诶诶诶？你的狐裘呢？你不冷啦？杨大夫说你身体不好，得好好养着。我，我抱抱就不冷了。”
话毕，她紧紧搂住饮冰的脖子，喃喃道：“嘿嘿……这样……是，是不是……就不冷了……我暖和吧……”
饮冰的心却又不可见地轻轻抽搐了一下。
我刚才乱起了什么念头？就算是论感情，她最终喜欢的……也只会是他。
饮冰又不可遏制地想，如果有一个和柳芊芊很相似的姑娘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她有没有可能走进自己的心里？
有么？有……么？有……
饮冰手微微一僵，忽然发现——有个身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占据了心底一块地方，从第一眼相见“啊，我还以为是个姑娘”开始，一直到此刻。
他使劲想摇头，想把不该产生的念头甩出去，脖子却被死死抱住。
饮冰就这么魂不守舍地把柳芊芊抱回了房间，然后，呆坐在她床边出神，一直到诗梦找来，他才豁然回神。
“冰冰，你怎么一直不去前头？”诗梦莆一推开柳芊芊的房门，就看到饮冰坐在她床边发呆。
饮冰仿佛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支支吾吾道：“哦，我……我怕她吐。刚一直搂着我说难受。”
“原来是这样。”诗梦走近床边，“你去前面再吃点吧。这里交给我。”
“哦，好。”饮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时候，却还忍不住看了一眼屋内。
诗梦正取了茶壶、小火炉，生火煮茶。一面取下架子上的毛巾放冷水里浸泡一下，拧干，轻柔地在柳芊芊脸上掖了掖。
“师父~~好难受~~”柳芊芊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嘟囔着。
诗梦又好气又好笑：“谁教你喝那么多的。他们敬我酒，你跟着一杯杯喝得那么起劲做什么？”
饮冰黯然失色地轻掩住房门，转身离去。
这画面多和谐，果然，自己才更显得多余吧……
“咚咚咚”
诗梦刚倒了一杯浓茶，扶起柳芊芊，还没来得及喂她喝下去，便被打断了。
“进来。”
“楼主。”一名暗影递上一张纸条。
诗梦一手接过纸条，一手将浓茶递给柳芊芊：“醒醒酒。”
柳芊芊醉眼朦胧地接过浓茶，眼角却时不时向纸条瞟过来，脑袋还会不由自主地凑上前。
诗梦一手抵住她的额头：“喝你的茶。”
“我看看嘛！”
诗梦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放在火上烧了：“没什么。悉伐他们确定元宵节那天下山出来游玩儿。”
“啊？”柳芊芊似乎有酒醒的迹象，“他们要去哪里玩儿？”
诗梦正要回答，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轻轻一笑：“等消息。乔装打扮，过界游玩的可能还是蛮大的。”
“哦，那师父，你，你千万别下山。”
“为什么？”
“万一遇到那个老变态怎么办？”
诗梦愣了愣，轻笑出声，似叹非叹：“我还……真打不过那个老变态。我也该好好练练功了。哪天要是能赢过他，大概可以少动一点脑子。”
柳芊芊歪着头，很认真地在想诗梦的话的样子。
“好了，你睡一会吧。有时间自己温习温习功课。”诗梦站起身，紧了紧狐裘，推门而出。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饮冰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楼主，下一步怎么办？”
诗梦没急着回答，却先瞥了一眼火炉：“你烧的？”
饮冰点点头。
“知我者，冰冰也。”诗梦笑着坐下，解开狐裘，就地这么散铺着，一端搁在凭几上，恰好让诗梦搁手搁得舒服些，“可以让那些线人没事儿制造些小矛盾，待悉伐下了山，往九江那边过去的时候，再动手。”
“‘要啥都有’那边动手么？”
诗梦沉吟片刻，笑道：“不，无此人就这么一点产业。不必完全卷进来。让他关注着就是。必要时候，稍稍帮忙推波助澜一下就是。”
“是。”
“春季该是播种的时节了……”诗梦意味深长说了句，“好的种子多买些，甭叫旁人占了先机。”
饮冰一滞，稍一沉吟，立马道：“是。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黄泉洞府行事比较嚣张。我们正道中人还是比较谦和的，没事儿尽量就别起冲突了。”
“是，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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