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两人谈话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半山腰的一个六角亭空地。
树上的那些弟子纷纷现身，环住了六角亭。剩下的弟子分作两队，一队守护住上山的路，一队守住下山的路。越王带来的人则不断地在空地上来回巡逻。
“我当然是仰慕楼主啊。这可是武林传奇！”如风撇撇嘴，眼睛直视着前方，“可我到现在为止都没见过。最多也就是前几次大战中远远扫了个身影。但当时太混乱，他来去又无影无踪，等于还没看到。”
林夕就有些随意了，微微转动着头，四下看看：“楼主又不是三头六臂，有什么好看。”
“别乱看……小心被人当危险给处理喽~”如风的余光瞥见他似乎在观察什么。
“嘿，嘿，你别乱看。”身后传来呵斥声，“转过头来，看什么呢！”
林夕一滞，挑了挑眉头，缓缓转过头。
“跟你说了别乱看。”如风小声抱怨，同时也转过头去看看身后是谁。
这时候，很多人也同时转过头来看向这位“变数”。
“这，这人谁啊？”月影楼的弟子互相窃窃私语，“不认识啊。”
“有认识的吗？”
“之前好像没看到他啊~”
所有人疑惑的目光聚焦在林夕身上。这使得如风也忍不住开始怀疑林夕的身份来。他紧紧盯着林夕，又看了看亭子里的柳芊芊。
柳芊芊也察觉了异样：“怎么了？”环视一圈，忽地叫了声：“多了个人！保护公主！”
几乎是商量好的一般，大家不约而同默认了林夕是有问题的。
一把把长剑指向他，伺机而动。
林夕叹了口气，看了看明晃晃的这些长剑，又看了看走过来的越王和柳芊芊。
建安也想过去，却被小丫鬟拉住。奈何小丫鬟力气小，也不敢使劲，建安趁机也跑了过来。躲在越王和柳芊芊身后。小丫鬟只好挡在建安身前，让她从自己身后探出脑袋来“看热闹”。
“要打起来了嘛？”建安的语气里藏着一种兴奋的期待，“第一次看诶。打！打！打打打打打~~”
“公主，我有点怕。”
“那么多人呢，你怕什么。”建安嫌弃道。
柳芊芊声音冰冷：“你是谁？混入我月影楼的弟子中做什么？”
林夕叹了口气：“现在才发现……”
越王神色一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中指微微动了动。
“越王殿下，您那些带来的暗士留着休息休息吧。”林夕看了看越王的手，神情放松，完全没有被包围的样子。
“阁下好眼力！本王佩服。”越王知道他已经看出了手上机关，知道这人不好对付。
所有人听了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月影楼的这些弟子，包括柳芊芊。
“什么？”建安大吃一惊，“皇兄，你……你带暗士来了？”
越王没理会她，继续道：“那阁下一路跟随至此又是为了什么？”
林夕却没有理会，口吻却有点不阴不阳的不悦之情：“不尾随而来我又如何知道您的暗士都在哪儿呢？怎么？越王殿下这是不信任我月影楼实力，还是纯属就是拿楼中人当个招摇过市的摆设？”
越王突然笑起来：“先生多虑了。”
“诶，你谁阿？”柳芊芊忍不住跳出来，皱着眉头道，“什么‘我月影楼’‘我月影楼’的，月影楼关你什么事？”
越王闻言简直像听到了什么特别令人感到奇特的事。他看了看柳芊芊，瞪大了眼睛，笑眯眯地反问道：“芊芊姑娘不认识他？”
“当，当然。”柳芊芊有点底气不足，慌乱地用手指了指周围的弟子，“你们谁认识？”
大家都迟疑着没说话，表情看起来像是不认识，但又觉得有可能会是“那个人”，然而这样的场合是不该乱猜测的。
林夕突然一声低叱：“你是没带眼睛还是没带脑子出来？”
“师，师父？”柳芊芊错愕地看着他和其他弟子一般无二的打扮，完全陌生的脸庞，“你，你怎么……不是，这……”
众弟子一听，纷纷单膝拜倒：“参见楼主。”
“起来吧。”
林夕自然就是诗梦。
建安仔细打量着这张脸，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失望——太普通了！完全没有传说中的天人之姿！
诗梦叹了口气，嘴角带着一丝苦笑，伸手往脸上一抹——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便褪了下来。面具之下是可以令日月都变得温柔诗意的容颜。
“不瞒越王殿下，诗某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下去。”他随手把剑丢给身边的如风，看着越王，忽地垂眸自嘲一笑。
如风没想到这个和自己聊天一路的人居然是楼主本人！
愣神间，差点都没反应过来去接剑：“楼主……”条件反射，伸手一抓，掌间一沉，诗梦的那把剑已经握在手上了。他呆呆地看着诗梦的侧颜。
妈耶，这个师姐居然认不出自己的师父，也是“人才”了。如风如是想。
“诗盟主既然已经露了面，不妨陪本王一道喝茶赏景。”
诗梦微微一笑：“我原也是这么打算的。”
“哦？”越王说着，伸手示意诗梦请。
诗梦也回了个礼。
连上建安公主三人分主宾落座。
柳芊芊在远处本在犹豫要不要跟过去，被如风一把拉住，小声道：“你以什么身份坐上去，师姐？”
柳芊芊有些黯然地叹了口气，自主开始承担起巡逻之事。
“越王殿下同我月影楼交涉时候，想必很多东西都应该已经知道了。”
越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错。”
“想必我那个傻徒弟是块什么料，跟了我多久，您不会没查清楚。”
越王含笑如故，等着诗梦接着说。
“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徒弟坐镇，是个师父都不会放心。所以，您能断定我所说的会‘把握全局’一定不是随口说说的。下面自然……”
越王笑起来：“下面自然是想办法诱诗盟主现身啊~只是没想到这‘话本’没按着本王预想的来。”
诗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殿下是想自导自演一场危机？”
“嗐，诗盟主给本王留点颜面嘛~”越王笑着说，可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建安忍不住嚷嚷起来：“皇兄，你不会真这样打算的吧？”说话间，借机多看了诗梦两眼。
越王没有回应她的话。
“诗盟主也是知道的，这些年弟弟们总不让人省心，父皇也不喜我们不务正业到处乱逛交朋友。同他说，他也不听，总怕外头的人会带坏我们。”
诗梦适时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陛下虽是天子，可同时也是一位父亲。”
越王点着头：“对对对。本王就是这个意思。这不，有心想和皇弟们都喜欢结交的如诗盟主这般雄才大略的人做个朋友，只能出此下策，免得父皇和皇弟们多心，诗盟主切勿介怀啊。”
诗梦神色淡然地回道：“能理解。”
顿了顿，越王看了眼建安：“你是出来玩儿的，陪我干坐在这里做什么？我同诗盟主聊会儿。你让芊芊姑娘带你上山转转。”
建安看了眼诗梦，眼珠子咕噜一转：“啊呀，皇兄，我好累啊~再多休息一会儿。我觉得这儿风景也不错，下能看远景，抬头看峰峦。到了山顶抬头就只能看天空了……”
越王眉头一蹙，尚未想好怎么接话，诗梦已经施施然笑了起来。
“公主不知，这山顶有一处瀑布，四面绕花种树，很有意思。是绝佳的天然疗养圣地。据说，在那儿待上半日，人便会感到神清气爽，用那飘着花瓣的瀑布水沐浴还可以美容养颜。”
“哦？真的吗？”
“我和越王殿下再小憩片刻也会上去的。你和我那傻徒弟先上去探探，女儿家的养颜之术，我们这些大男人凑上去一起听，怕是大家都不好意思。”
建安想了想，站起身来：“好吧。不过你们一会儿要上来啊~”
“那是自然。我本就想借着今日时机上去待着养养身子。”
建安问道：“你身体不好？”语气还有些不信。
诗梦不以为杵，淡淡笑着：“确实不怎么样。”稍顿，他唤道：“芊芊。”
“来了，师父。”
“陪公主先上去游玩一阵，我们随后到。”
“哦，好。”柳芊芊一侧身，“公主请。”
建安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走走走，我们快些。”
“诶，公主……”
“上去先教我两招厉害的。待会儿你师父上来了，你就不好有所动作了。”话毕，拉着柳芊芊就在往上走。
“诶，这……这……公主你慢点。”
“听闻诗盟主时常身体抱恙。”越王看着建安往上爬，稍顿，他收回目光，很关切地看向诗梦，“不知可有细细调理过。”
诗梦自嘲似的轻轻笑道：“一年四季，药炉就没有离开过灶台。”
“本王听说你这毛病是和一个什么魔头交手后留下的后遗症。这魔头当真有这么厉害？”
诗梦略一思忖，点了点头：“但也不全然。诗某自小身体就有些弱。少年时候染过恶疾，落下了病根。后来又在同魔头交手中吃了暗亏，适才变成这般模样。”
“可有解决之道。”
“杨一帆老大夫的诊断：无力回天。”诗梦对于生死看得很淡，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仙姿态，“养得好，还能活个七八年；养不好，也就三四年的光景。”
越王明显没有预料到，吃了一惊：“这……”
诗梦呵呵一笑：“好在，现在没人敢同我随便约架。江湖事儿虽多，却也没有太棘手的问题。多活几年，诗某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诗盟主这生死看开的定力和胸襟令本王佩服！”
诗梦笑道：“看不看得开，结果都已经注定了。”
“诗盟主还是当多注意些才是。”越王说着，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此番本王陪皇妹出来，也是想好好散散心。临安（此临安非彼临安，地名借用）城内近来似乎到了多事之秋，教人不得安枕。”
诗梦只是品茶，温吞地看着越王，一派我正在听的模样。
越王等了半天没有预料中的回问——殿下可有什么烦心事。
越王的目光游弋天边，不知不觉缓缓站起身来，背手而立：“弟弟们多忙于自己的那点‘大丈夫事业’，全然不考虑更久远的东西。本王虽有心提点，却奈何无人想听。”
“父皇也由得他们胡来。朝中暗潮涌动。本王有心想施展手脚，却被掣肘至难以动弹的地步。眼下内忧外患，父皇这不闻不问的态度令本王夙夜忧叹，不知如何进谏的好。”说着他回头看向诗梦，眸光奕奕。
诗梦的眼神平静沉着，嘴角微微勾起。他看了眼天边的流云：“殿下忧国忧民是我月支之福。适才殿下也同我推心置腹说了很多。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越王追问。
“这山风景很好，一眼望去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眼力好点还能看见山下行人如织。树梢往上是一线天边流云。”诗梦忽地扯起了别的，“不知道在行至山巅再看，景色是否一般无二？”
越王愣了好半晌，我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半天，就……就这？
“应该有些区别。”他耐着不悦，道。
诗梦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站在越王的身后，看向和他目光所及一般无二的地方：“不。会有很大的差别。殿下能看到的，山巅的公主一定也看得到。殿下看不到的，公主依旧能看到。她的视野更广阔。如果没记错的话，公主应该还能看到很远处的城门内外的光景。”
话毕，他偏转过头。越王也恰好转过脑袋，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了一起。越王的心底微微有些沉——眼前人的目光仿佛两汪海洋，明亮且深邃，不起波澜，却像泥沼一般不断地将人吸进去，连交锋都似乎找不到那个“对手”，只能不断地沉下去……
不消片刻，越王挪开了视线，强笑道：“诗盟主说得对。”
收敛一下心神，越王立刻找回了做主场的感觉：“父皇是天子。他所处的位置看到的一定比本王多。可光看到并不能解决什么。”
诗梦又不说话了。
越王无奈，只好“更进一步”：“利不患小而患不均。市井之内，尚不能避免获利大者越发贪心，盘剥百姓以尽得利之事，大有称霸市贾的野心。更何况权势诱惑？”
诗梦还在等他说下文。
“不瞒诗盟主，本王前些时日心血来潮观摩了一下国库。有一处米仓出了件稀奇的事儿。”
“哦？”诗梦做出感兴趣的样子。
越王很满意，接着道：“这米仓里有很多小老鼠，一见人就跑。但是，在米仓最上方有一只大老鼠，它完全不怕人。然后，我看到它颐指气使地站在米山上，指挥那些小老鼠搬运米粮。
同时，还有一个大老鼠，它只在上头，静静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这个命令小老鼠搬粮食的大老鼠给那个看热闹的大老鼠送来一大捧不知何处弄来的小麦。看热闹的大老鼠很高兴，把身边几个小弟也给了那只大老鼠。”
“大老鼠又开始命令更多的小老鼠搬粮食。这时候，有一对小老鼠从本王脚边溜过。本王一脚挡在它们前头。熟料——大老鼠一声叫唤，所有的小老鼠放下粮食直冲本王而来，狠狠啃咬本王的靴子。本王吓了一跳，在侍卫的帮助下总算保住了鞋子，仓皇出来。这时候，大老鼠继续镇定地指挥着小老鼠搬粮食。”
“最让我意外的是，看热闹的那只大老鼠身边有几个小老鼠也想过来，不曾想，全部被攻击本王的那些小家伙给龇牙咧嘴吓退了。这几只小老鼠回到那只看热闹的大老鼠身边。看热闹的大老鼠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继续看它的热闹，不知这都是为什么？”
“本王觉得，再这么下去，这群老鼠中的老大就该换了。”说着，眼神豁然犀利起来。
诗梦还是很平淡的模样：“也许不是不想有动作，而是寡众悬殊呢？千里溃堤，始于蚁穴。”
越王眼睛一亮：“本王就是这个意思！”
“那不知可有破解之道？”
诗梦狡黠一笑：“老鼠的事儿，殿下不会也想插手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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