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越王一滞，讪讪笑道：“诗盟主莫开玩笑。”
“那个看热闹的大老鼠又不聋又不瞎，危机逼近，自然也会想到要反击的。更何况是人呢？敌我悬殊时候，匹夫之勇最为愚蠢。避其锋芒，示以假象，或为权宜之计。”
诗梦笑笑：“不具备首领才能的人，早晚会被取代。具备首领才能的人，即便是不小心被诱惑迷住了眼睛偏了方向，也早晚会回到正轨的。殿下大可放宽心。”
“可若继续由着作祟，倘或局面到了不可挽救的时候，又当如何？”越王反问。
诗梦笑道：“米仓里的大老鼠又不是只有这两只。”
“大老鼠之间打架，两败俱伤；大老鼠带着小弟打小老鼠，小老鼠只输不赢。小老鼠折损得多了，大老鼠自然就孤掌难鸣了。在抢夺地盘上，动物也是知道趋利避害的。”
越王许久才道：“说得对。”
之后便是更长的一阵沉默。
也不知道“冷场”了多久，越王笑了笑：“再往上爬爬，本王想见见最高点是个什么景致。”
诗梦笑着应道：“请。”
山巅处确有瀑布，也如诗梦所言甚是美妙。但越王不满足，他才到了瀑布之上，站到了高无可高的地方，方才以一种君临天下的架势欣赏美景。
“皇兄，爬那么高，你不怕吗？上头风景好不好？”建安兴奋地问。
越王剑眉飞展：“好！”
“诶，我也要看！”说着就提起裙摆冲过去，“芊芊，快，一起。”
“来了。”柳芊芊也是在兴奋中。
尚未来得及找个地儿放下剑，却被诗梦一把抓住，小声道：“人兄妹两个站到山巅看风景，有你什么事？”
“诶，芊芊，你快点啊！”建安张牙舞爪地抓着石头棱角。
柳芊芊迟疑了一下，应了两声：“上头地儿小，你和越王殿下看吧。我去过了。”
“好吧。”建安也没纠结，自顾自上去了。
一下午都在她咋咋呼呼中晃晃悠悠过去了。越王拉着诗梦聊些有的没的。柳芊芊有时同建安耍耍，有时担任着巡逻看护的任务。
直到日头偏西，一干人等才下山，各自回了来处。
月影楼。
“今日怎么样？”饮冰站在诗梦的房门口，背对着诗梦，目光延展向天际。
诗梦坐在案几前，一手倚靠着凭几，一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我们这位越王殿下倒是很有点志向。就是有点儿操之过急了。不过这也难怪，谁教他是老大呢。”
“怎么说？”
“他现在的目光放在了我们第一权臣的身上。”
饮冰极为诧异地转过身看着诗梦。
诗梦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忽而苦笑起来：“他似乎有点对自己嫡长子的身份太过自信了。”
“怎么说？”
“我们一共五位皇子。四个都是皇后亲生。唯有老四贤王是静妃所生。这些年，皇后位置一直空着，就目前受宠程度看来，静妃登临后位是早晚的事儿。四个皇子本身都还不差，除了出生先后有差异，其他方面没有一项不具备争储优势。”
“而老四——在百姓中美名最多。大多数百姓希望他能成为辅政大臣，做未来新帝的左膀右臂。”诗梦手指捏着茶杯轻轻捻转，“如果静妃上位。你觉得……她会不为自己的儿子做打算？即便静妃真的规规矩矩立了嫡长子做君王。这么厉害的一个四皇子，你觉得越王会安心他在自己身侧做‘辅政大臣’？”
“所以，就目前为止，在‘尊贵’二字上，就四皇子稍微落后些许。其他皇子旗鼓相当。一旦静妃上位，贤王顿时便有了不小的优势。”
饮冰兀自思忖。
“我们这位越王——”诗梦忽然笑起来，“莫不是想‘曲线救国’？”
“什么意思？”
“别的皇子都在拉帮结派，借各种表现机会示好皇帝，趁机网络人才。他想默默憋大招，以此来奠定自己的地位。毕竟能够将皇帝都头疼的第一权臣折腾得元气大伤，其手段自然是一等一。而皇帝也会刮目相看。又恰好是嫡长子。那优势几乎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饮冰愣了下，顺口道：“这不好吗？”
“若真这么顺利自然是很好的。可是——”诗梦笑道，“皇帝尚且需要小心平衡这其间的厉害。他不是东宫之主，朝堂力量又被划分成若干，他仅能得其一罢了。内还有兄弟环伺。筹码如此不对等，步子迈大了。”
“你觉得他早晚会完蛋？”
诗梦沉吟片刻，笑了。没说话。
“对了，今年，逐影台考核快了吧？”
饮冰有些意外地看向诗梦，道：“是。”
“今年五个弟子是偏向哪一块的？”
“情报刺探。”
“那几个各方面都是什么情况？”
“如风轻功最好。如剑剑术第一。如火机关术绝妙。如水善模仿。如山综合能力不错。”
诗梦倒了一壶茶，幽幽道：“今年的试题改一改。除了往常的那些过招以及机关纵横术的考核外，给他们布置一向新任务。”
“什么任务？”
诗梦简单将邓子敬那边的事儿说了一下，随后道：“辅助剑歌完成此事。我要看到某人的脑袋在我的桌子上。”话音落，茶杯似乎感受到了气场的压迫，忽地化为齑粉。茶水自诗梦的指缝流淌下来。
“我马上去安排。”
“三天内考完，立刻让他们启程。”诗梦手指敲着桌面，“剑歌那里也要知会一声。接上头后，回个信给我。”
饮冰点了点头。
三日后。
衢州城外。
五个淡蓝色劲装打扮的人快马奔驰在林间官道上。
五人中骑得最快的语气里满是兴奋：“你们加把劲儿啊！这次任务可催得紧呢~~”
落在最后的一个人皱着眉头，撇撇嘴：“如风你够了啊~按脚力算绝对来得及。你这是昨儿睡太饱了，今天使不完的劲是吗？”
如风在前头大笑着：“哈哈哈哈，如水你个娘娘腔，这就没力气了？”
如水忽地一蹬马肚冲到前头去，和如风交手起来：“信不信我把你摁在地上揍！”如水长相虽然雌雄莫辩了一点，不过声音倒是中气十足，浑厚低沉。
“好了，你俩别闹了。”如剑又好气又好笑。
“如火，你说说，如风这嘴欠不欠打！”
如火性子也活跃，朗声笑起来：“我看他是和楼主来了个零距离接触后，这股子兴奋劲还没过去呢~”
“胡说。”如风立刻反驳。
如剑抖着马缰：“你们说这次突然改题会不会就是因为如风的关系啊？”
如水咂咂嘴：“难说。这小子和楼主叽里呱啦了一路都瞧出不对劲，楼主觉着他不行！”
“你才不行呢！”如风反唇相讥道。
一直没有开口的如山突然开了腔：“如水说得未必没有道理。但应该不是觉得如风不行。我自认为我们五个目前为止综合来看，都是新弟子中的翘楚。楼主应该也不会以过分高的要求来衡量我们。今日这任务明显有危险性，而且不似往常至少还有个范围，它的变数太大。”
“再者，是破例五个人一起行动。”他思忖片刻，“这也就是说，很可能是考验我们的‘协作’能力。”
如水眼睛一亮：“也就是说，楼主对于这次选出来的人是很满意的。有意试炼我们？”
“我觉得是。”如山缓缓道，“毕竟在那次活动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工，只管自己那部分，彼此又不太熟悉。贸然加入了一个楼主，如风至少起疑过。这点机警很重要。可惜，没有深入细思一下。至少说明，他没有对自己那一组的人有过了解，行事思虑还是太过简单了点。”
如火应道：“有道理。以后入了楼内的五脏六腑，那据说——可不会像像当初那般，每个任务都分配的死死地。眼下这情形，是想用‘实战’直接来淬炼我们的心智。”
“如今楼主要的结果就那么一个——邓子敬的人头。知道的唯一信息就是剑歌师姐已经先行一步，埋伏过去了。剩下的全部要我们自己来。这难度可比过去大了许多。我们这是直接从新弟子上升到了楼内可以正式接任务的师兄师姐的那个高度。”
如水似乎有些感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剑精神一震，大笑道：“大家要加油啊！”
“那是！”其他四人笑着回答。
五人快马加鞭，于第五日到达了兖州。
兖州天降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本来这情况已经够糟糕，紧跟而来的是蝗灾，把勉强存活下来的那些庄稼树木也都“席卷一空”。虽说蝗虫实际可以“食用”，然而蝗灾之“蝗”乃有毒之虫，人们无法食之。
邓子敬为此大伤脑筋。
他来的目的当然不完全是赈灾。灾要赈，可是跑一趟多不容易啊。自古以来，这“赈灾”的活儿，只要脑子灵光，那可都是好差事。
是夜，兖州的掌城和邓子敬还在后堂点着灯头大目前的情况。隔着高墙都能听见晚风送来街上饿殍们的凄惨之声。凄凄切切，哀怨愤懑犹如地狱的恶鬼。
“烦死了！我这耳边就不能清净一会儿么？”邓子敬蹙眉，不满地将手中茶盅重重磕在桌子上，“都这样了，还有力气号！”
兖州掌城忙赔着笑道：“邓大人莫恼。下官差人把他们轰走就是。那些刁民是饿坏了，忍不住哼哼两声，等哼不动了，也就该收尸了。”
“都说了去周边城镇借一点陈粮，这当地的富绅豪商也该有点表示。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个动静？”
兖州掌城搔了搔头：“陈粮也不够多。主要这些年风调雨顺，存了不少。可是……唉，这不打理不当，被老鼠虫蚁蛀掉了好多。”
邓子敬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我这次拿来的赈灾米粮已经不少了。”
“是是是。大人为国为民，奈何这灾情太过严重。况且，大人来一趟不容易，公务劳累，也得吃些好的，哪能——”
他话没说完，便被邓子敬打断：“胡说！本官和百姓同甘共苦。好的米粮一定要用在刀刃上！”
“是是是。这年头，能活下去就可以了。还讲究什么米粮好不好的。”兖州掌城立马附和，“下官已经通知了当地的富绅们。明儿他们便会来这后堂。邓大人再细细说道这赈灾之策。”话毕，露出一种话里有话的笑容来。
邓子敬也笑道：“很好。等本官回去，一定向圣上说明你这次的功劳。”
兖州掌城立马作揖到地：“有劳大人了。”
翌日，兖州所有的富绅都被邓子敬召集到了一起，众人商议了大半日方才散去。
又隔一日，兖州大开粮仓，派放新的米粮，官府施稠粥。
陆豫来的时候，兖州赈灾正进行得风风火火。他掀开车帘子的一角向外一看，神色难以说是喜还是怨，或者别的什么。他身边跟着男子打扮的剑歌。剑歌眼咕噜一转，也挑起了车帘向外瞧了一眼。
百姓分到了粥，脸上却没有多少欢喜之色，心下不禁诧异。再细看那些碗里头的东西，颜色略显奇怪，不免有些疑窦丛生。
“你在看什么？”陆豫问道。
“老爷，我只是在想——邓大人果真厉害。”剑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豫的神情变化，缓缓道，“您看，人人有粥，碗碗粥满。这危机暂时是稳当了。这空挡您恰好可以用来思索对策。待危机过去，百姓自然对您交口称赞。”
陆豫心下一琢磨，觉着有道理。面上仍是一派威严神色：“我不过是帮衬一下罢了。那是百姓抬举，同僚谬赞。”
“也不知这是什么粥，怎么如此昏黄……”剑歌似在自言自语。
陆豫愣了一下，淡淡道：“这灾害大如天，哪来那么多新鲜粳米。能凑些陈的也不错了。”
剑歌叹了口气：“那倒是。这节骨眼儿上能活下去就行。总比易子而食来得好。”
马车缓缓而行。
窗外却时常传来抱怨声：“都说朝廷派发下来不少米粮，你看你看……这，这……还能下口嘛！”
“是啊，也不知道都派发到那里去了！”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人仰脖子灌了一大口，皱着眉，咂吧了一下嘴，“也不知道这是哪年的陈米，一股子老鼠屎混着腐坏米粮的馊味儿！”
他身边的一个人拉了拉他的袖子：“少说两句吧！”
“诶，你们听说了吗，明天掌城官邸前有借来的新的米。官府熬了一大锅粥呢！说只还有些应急的粗米可以发给我们。这上头派来的那个大官说，减少施粥，发放米粮，谨防聚集。避免大灾之后出现大疫。”
“诶，真的吗？”中年人虽然觉着手中的“黄米粥”有些难以下咽，可是，想着明天有“美好的事儿”，顿时也就有了点盼头，粥也没那么糟糕了，“若是如此，那就真的太好了。总算不用喝这劳什子的‘吊着命’了。”
陆豫听着，神色如常。
剑歌似乎觉着稀奇，时不时挑起帘子看两下，语气有些雀跃：“老爷，明儿派粥，我们也要去么？”
陆豫稍稍一愣。按着往常来，他是会露面的。但也仅仅是露个面，说两句鼓舞人才心的场面话，其余没什么事情是需要自己动手的。如今出来——说是赈灾，却带了个美娇娥——这，藏起来？
剑歌眉目流转，笑道：“明儿我也去做些事儿。奴家是大人的‘属下’，代表着大人再亲力亲为，与民共苦。说来岂不算是一段佳话？”
“万一被人看透你的女儿身呢？”
剑歌横袖掩口，笑了：“老爷，奴家在那腌臜地儿摸爬滚打久了，红眉毛绿眼睛什么没见过？贴心话场面话哪样没沾口，岂会玷污了——”
她倏然凑近陆豫耳边：“你的名声。”
陆豫也勾了勾嘴角，神色很是阴邪：“尤物。”
“子敬我还是信得过的。要是这两天没出什么幺蛾子，我们便回去复命。”
剑歌只是含笑点头。
这两人的提前到访让邓子敬和兖州掌城略微有些诧异和慌乱。
“大，大人？”邓子敬看到陆豫站在门口，慌忙迎接出来。
此刻，门口正在施粥。
陆豫扫了一眼饥肠辘辘的百姓，没吭声。
邓子敬立马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这位是我们的陆豫陆大人。有他下来陪我们共度难关，说明天子正惦记着我们。陆大人是为名请命的大清官，谁要贪赃枉法，我们的陆大人都会依法惩治。所以——不要担心我们的朝廷克扣诸位的米粮。我们大家都在想办法。”
百姓们跟着一通乱拜，吵吵嚷嚷了好一阵。
官吏们费了好大得才维持好秩序，将派发米粥继续下去。剑歌主动接过粥勺，一面温柔地施粥，一面不断地往陆豫脸上贴金：“大家不要急。都有份儿。我们大人也挂心着诸位的生计呢。”
此事，人群中有人抱怨：“这……这米粮太少了点~~只够吃两三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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