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阮秋没有想到会梦见程屿。
他穿一件白色的衬衫，和她一起在沙滩旁边晒太阳。
日落时分，海浪送着清凉的海风来，他们在一起看日出，她靠在他肩膀上。
他低头侧目，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缩短。
那个吻还没落下，她醒了。
准确来说是被吵醒的。
门外是一群不速之客，黑衣服黑裤子，大白天的，戴着墨镜。
“我最后给你们三天时间，再不还钱，我就上门把你家砸了！”
过了很久，那群人走远后，梁建国才敢开门，收拾门口的红油漆和扔的垃圾。
林燕则是一直在哭。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找上门了。
等她情绪平复下来，阮秋这才敢开口：“到底欠了他们多少钱啊？”
林燕又开始掉眼泪：“连本带利六万块钱，之前给倩倩读书也花了不少，实在是拿不出来了，亲戚朋友也借遍了。”
阮秋在脑海中飞速地算着账。
每个月她要两千块的生活费，上大学以来，差不多也花了家里这么多钱。
冷静下来，她握着林燕的手：“没事的舅妈，这钱就我来还吧，我手上也有点积蓄。实在不行，咱们就搬到市区去，租套房子，再开个店，总有办法的。”
林燕似乎有点不情愿：“怎么能花你的钱啊，秋秋。”
“没事的，应该的。”阮秋虽然不愿意说这种违心的话，“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现在也能养活自己了。”
那几万块打过去后，那伙人没再来上门。
梁建国一家开始商量搬家计划，一方面，梁妙倩读的私立学校在市区，离这里很近，而郊区也没有什么发展空间，不如狠下心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但没有资本，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套房子卖了，能获得一笔启动资金。
毕竟到了市区，吃穿用度、商铺租金，都要比这里高个不少。
阮秋不想再去考虑那些事儿，该尽心的事情，她已经做够了。他们要搬走的事情，偶尔她路过客厅，怎么样也能听到。但这件事尘埃落定了，无论是舅舅还是舅妈，都从来没问过自己。
她搬来林燕家的时候，也才11岁，正上小学，原本是家中捧着长大的小公主，一时像堕入凡间。她永远记得搬来的时候，林燕那副嫌恶的表情，好像她是一个拖油瓶，是一个累赘。爷爷奶奶那边，更因为她是个女生，此后也没给过她一分钱。是舅舅梁建国执意要把她带到这儿来养着，否则她就只能进孤儿院了。
阮秋心里是知道的，这个家名义上养着她，供她念书，但其实从未把她真的当成家中的一份子。因为家里从来没有她爱吃的饭菜，林燕从来不打扫她的房间，逢年过节她没有红包和新衣服。除了每个月固定给的一笔钱以外，她什么也没有收获，没有任何爱。
她很懂事，寒暑假都要在舅舅家的餐馆帮忙，她做这一切完全不是为了讨好谁，只是为用了别人的钱做一点点补偿。她不在乎能不能得到谁的爱了，因为爸妈不在了，没有人能替代。
只有她爱自己，这就够了。
阮秋回到房间里，抱着自己哭了起来。
那天早上，她从噩梦中醒来。
看看表，又是凌晨五点，天还没亮。
最近几天都在做噩梦了，自从上次她替家里还了那笔钱，她并没有感受到林燕对她的态度有丝毫改变。
表面热情、礼貌，实际上毫无关心。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她今天起床时有点口渴，准备去厨房给自己倒杯水喝。
路过客厅，她能听见主卧里的一点儿对话声。
梁建国说：“真要这样吗？那可是我亲妹妹的女儿。”
林燕的语气咄咄逼人：“不然你想怎么样？又不是我们亲生的。供她长这么大，已经对得起她了。要不是我们当年收留，她不得流落街头吗？”
梁建国反驳，语气中透着无奈：“你怎么这样讲？秋秋一直很听话的，也孝顺。”
林燕仍然是不领情：“我说错了吗？我们这些年花在她身上的又不止六万块。没叫她还就不错了。”
停顿了一会儿，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那天有个男的送她回来，那可是好车，我估计她现在挺有钱的。”
林燕接着放低声音：“诶，你说，她会不会被人包了？我看她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
阮秋没办法再听下去，莫须有的罪名在自己身上，她只觉得难过极了。
她轻手轻脚地到厨房喝了点水，然后回到房间，等待着天亮。
今天梁建国一大早就带着梁妙倩出去了，家里只剩下她和林燕两个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最后通牒，就这样心不在焉地等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法做下去。
阮秋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坚强。
午饭只有他们两个人吃，干脆就是白粥配咸菜，林燕也没有问过阮秋的意见。
林燕冷不丁地开口：“下午搬家公司的人就会来了。”
阮秋停下手中的筷子，不解地看向她。
她表情很冰冷，自顾自地，边吃边说，像没有感情的机器：“这套房子，我们准备卖了，在市区租了一套新房子，两室的，以后就搬到那儿去住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已成定局。
最近几天，家里人一直进进出出的，阮秋就有预感。
她特地强调了两室。
林燕没有撕破脸，只是很冷静地说：“这个家不能再收留你了。小秋啊，你差不多也长大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我们倩倩还小，正在念书，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呢……”
阮秋低下头，泪水掉在碗里，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很快地收拾了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带走的，一些学习资料，一些衣服，本来就没有多少，连一个箱子都塞不满。
就像她来的时候那样，孑然一身。
可是这次没有人帮她提行李了，她走的时候，林燕根本都没看她一眼，而是嫌恶地离开。
她从未拥有过这个家的钥匙，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还给这里的。
她破天荒打了辆车，从这里到学校，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校时已是傍晚。
阮秋下了车，拖着行李箱走到宿舍楼下，她穿得很单薄，今天的风很大，吹在她的泪痕上，冰冷如刀割一样。
宿管阿姨看到她时，嘘寒问暖的，她只说自己没事。
看，连一个陌生人的善意都更大一些。
把行李箱拖上来，她花光了最后一点力气。
宿舍里空荡荡的，只有饮水机在咕噜咕噜地吐泡泡，好像在欢迎她回来一样。
她从来不在宿舍里囤零食，可以说是弹尽粮绝了。之前程屿送她的那一盒点心，她都没开封过，一并放在家里了。
阮秋现在只觉得可惜。
好像还不是很饿，大概是太累太辛苦了，身体已经感觉不到饿了。
但她却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思绪。
车祸、嘲笑，很多她想极力忘掉的往事都这么一一浮现在脑海里了。
越是克制着不去想，就越容易回想起来。
支离破碎的回忆，连同心碎的感觉一起，愈发清晰。
是不是喝醉了就能忘记呢？
阮秋凭着最后一丝力气，走到mirror。
情人节的前夜，酒吧并不是很热闹，三三两两地坐着。
梁正彬认出了她，微笑着和她打招呼：“新年快乐啊妹妹，橙子没跟你一起吗？”
阮秋没听清问题，只说自己要喝酒。
梁正彬拿了菜单给她，不过她看起来并不会点。
“我来给你调吧。”
起先，给她调了一两杯水果味道的鸡尾酒，度数都不高的，但她好像囫囵吞枣一样喝着，甚至可以说是在用灌的。
给人一种她很能喝的错觉。
还没上头，阮秋有点儿晕乎乎的，不过像轻飘飘地踩在云端。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肢体动作：“有威士忌么？”
梁正彬给她倒了一点儿，加个冰块，当然没有全倒上酒，他特地留了个心眼儿。
阮秋又哭了，眼泪不自觉留下来，完全没办法控制，她甚至开始抽泣起来。
这种感觉，实在太痛苦了。
这个世界没有人要她了，这句话在她脑海里千回百转。
“你别哭啊，妹妹，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报仇。”
梁正彬不放心，给程屿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家漂亮姐姐独自在酒吧买醉，速来]
那杯威士忌，她还记得，又苦又辣的感觉，刚开始她只是轻轻抿一口，等到味觉逐渐能接受，很快地一口灌了进去。
喉咙火辣辣地疼，像火烧般的感觉，一直顺着食道，蔓延到胃里，阮秋很用力地咳嗽。
“妹妹，酒不是这样喝的。”
梁正彬给她倒了杯温水，想让她缓一缓。
阮秋伸手去握那个杯子，但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只扑了个空，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梁正彬生怕她把玻璃杯打碎，又只好收了回来。
恍惚之间，她好像看见了很多人的脸，熟悉的，陌生的，在她眼前如幻象一样，模糊着，逐渐扭曲。
阮秋彻底断片儿了，她倒在自己的手臂上，清晰的只有脸上的泪痕。
她嘴里呜呜咽咽地，自言自语：“为什么……”
夜已经深了，逐渐有越来越多人涌进酒吧里。
两三个高大的男生进来，鬼鬼祟祟的，一眼看见瘫倒在吧台上的阮秋。
她头发散乱，脸颊潮红。今天她穿了件宽松的紫色针织衫，领口从肩膀处滑落下来，露出雪白的肩膀。看起来已经完全失了神智。
“可在这儿找到你了，妹妹。”
那两个男生上来便要把阮秋抬走。
“你别碰我……”阮秋用力从嘴里挤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但却没有反抗的力气。
梁正彬出手阻止：“干嘛呢，二位，你们放开人家，不然我报警了。”
其中一个男生赔笑道：“别呀兄弟，这我老婆，我们吵架了，她出来喝酒。”
说着，就把她往自己肩膀上架。
梁正彬先一步拦在二人面前：“她是我们店里的人，我知道你们不认识，赶紧滚出去，听到没有？别逼我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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