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真不叫人省心，还得我带着。”裴白坐在化妆间里，何紫正在跟剧组的化妆师沟通妆造，造型师在匆忙地选衣服。
嘴里虽然是抱怨，可不悦的脸色减缓不少，甚至翘起腿悠哉悠哉哼起了小调。
周铭刚和导演打完招呼回来，听后说起：“真别说，纪霖的脸本来就是拔尖的水平，上妆后是真漂亮，以后演个男主剧，肯定能火。”
裴白抬起眼眸，在镜子里和他对视：“你是说他这把不能火？”
周铭哎呀了一声，撇开头摆摆手：“我不和你犟。”
反正他已经联系好了品牌方，做好了裴律未来两年扎在深山里拍戏的准备。
裴白俊眉一挑，没再反驳。
化妆间门上有一方窗口，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情形，男二秦康正在拍定妆照，果然没过一会儿，导演杨导背着手来到现场，把纪霖叫出来，说要讲一讲戏，现场表演一段。
说完美滋滋地看了眼裴律的化妆间。
周铭立刻开始翻包。
“你干什么？”裴白皱眉问。
“我看有没有速效救心丸。”周铭头也不抬地回道：“我怕结果出来后我经受不住打击，一下子撅过去。”
裴白：“”
杨导也不作弊，先开始尽职尽责地讲戏。
“你们身处一个诛妖大家族里，但事实上妖怪五百年没出现过了，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但剧里的男主、哎呀，我就直接说裴裴了，裴裴饰演的男主是个八卦师，算出了二十年内大妖会现世，所以一直在修行，但大家都不相信他，就排挤他。”杨导道：
“你裴裴的小师弟，叫颜泽之，是唯一相信他的人。”
纪霖一边听背景，一边点头看着手里的剧本，他要演的是重头戏，在这段戏里，男主即将前往神秘莫测的天苍山寻找宝物，而自己站在雨中哭劝他不要去。
他的台词只有一句话：“求求你，别去了，全天下的人都在辜负你，你又何必以天下人为先？担起这重任？”
“你酝酿一下情绪，一会儿就开说哈。”杨导说道。
纪霖点点头，即便周围声音嘈杂，不少人探过头来看热闹，他闭上眼，沉心静气，一边默念台词一边在心中塑造“美强惨师兄”这个虚拟形象。
黑暗的虚空中，这人一身玄色长袍，侧影清冷无双，同时肩负着逆天的使命，长袍上的点点红梅如同血渍，浇灌着他的坎坷征程。
纪霖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在听到杨导一声“开始”后，睁开眼。可抬眼间，虚拟形象消失，沉痛的情绪仿佛也随着这道幻影而消弭，他睁大眼睛，想去寻找他的大师兄，却只看到一群蹲在不远处的吃瓜人群。
“我”台词卡在他喉咙里，纪霖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休息室里，周铭捂着心口，颤颤巍巍要求何紫给他打120。
“毕竟你当初信誓旦旦地保证，我还对他抱有一丝幻象的，以为他是紫微星转世，生来就会演戏。”周铭瘫在沙发里虚弱道：“现在看来，我他妈就是疯了，我现在就去找杨导扯皮，这个赌约绝对不能认！”
虽然裴律因为纪霖这三年不太接戏，起码能出来客串角色、拍拍品牌广告、给粉丝发发福利，他好歹能接受，而杨导的赌约，坚决不能接！
何紫见他脸色通红，大惊小怪地喊：“周哥你高血压犯了？带没带药啊？”
“杨导的背包里好像有降压药。”有人喊着。
“不对，周哥好像得吃治心脏的药！”
“周哥怎么心脏不好了？以前没听说过啊。”
化妆室里乱成一团，裴白坐在一旁冷眼旁观，最后看不下去了，将手里的剧本一摔，起身提着衣摆走出屋子。
“裴老师，造型还没做完呢。”造型师在身后紧忙追着喊。
纪霖尴尬地站在场地中央，身旁的人在窃窃私语，不用听也能知道肯定在议论他是关系户。虽然导演的面容没有丝毫不悦，但他还是颓败地垂下头。
看来阿白说得都是哄人的，哪有什么命运的馈赠，他根本就不该来演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闭眼时的情绪酝酿得很好，可一睁眼，情绪就消散了。
“抬起头。”一道冷冷的声音砸过来，纪霖抬头一看，是裴影帝。
裴影帝换了一身半旧的青衣，衣摆被划出几道破口，应该是剧里描述的被家族打压、排挤时期的装扮，正提着衣摆向他走来。
裴律在他面前站定，开口便问：“你知道天苍山有多危险么？”
纪霖一愣，他还真没想过，剧本曾用两三行的篇幅描述了天苍山，但他以为不重要就没刻意去记忆。
裴律张开手掌，呈到他面前，简短道：“天苍山是座神山，外面布满了荆棘和碎石。”
纪霖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如果你坚持上山，你会受伤，你的掌心会被扎得血肉模糊，结成厚厚而血痂，五指连心，每一次攀爬和握紧都是钻心的疼。”
裴律继续补充：“因为是神山，凡人需要摩拜保持恭敬，所以进入者禁食来以示尊崇。”
纪霖一愣，声音微微颤抖：“所以你会饥肠辘辘，唇角苍白干裂，眼神涣散，身体如同刀割般的疼痛，最后瘦弱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随时可能丧命，其实不必经受这些苦难，不必选择这样的人生，但是你为了”
为了天下苍生。
颜泽之呆住，他是颜家集尊贵和宠爱于一身的小公子，眉间金光璀璨的家族印记彰显着他的地位，他生来无忧无虑从未尝过心痛的滋味，此时却为了一个小小的奴仆而低声恳求，话语间，泪滴不由自主地溢出了眼眶。
隐约中，他听到有人在喊：“对，就是这个情绪。”
“求求你。”随着泪滴的滑落，颜泽之几乎哀求般对他的大师兄说道：“你别去了。”
一旁的杨导高兴地拍手：“对，非常不错，小伙子很有灵气！”
其实台词还没有说完，但因为情绪在，泪滴滑落的时间配合得刚刚好，杨导也没苛求非要说完台词，毕竟只是演练。
可颜泽之忽然抬起手臂，缓缓扶住对方的肩膀，神情竟然渐渐变得坚定：“但你若坚持，我必与你同去。”
杨导的手登时顿在半空，扭头问助理：“等等，剧本里有这句话么？”
剧本里没有这句话。
纪霖一时间从角色的情绪里抽离，迷茫中有些头疼，一边捂着眼睛擦眼泪，一边闷闷对导演摇头道：“没有，没这句话，是我自己乱加的。”
杨导听后非但没责怪，反而拄着下巴思索：“不对呀，你的情绪很到位，可为什么即兴的台词，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
自己想不通，便转身高喊：“编剧呢？陆安你在干嘛？把编剧老师请来。”
没一会儿，编剧老师匆匆赶到现场，电影的剧本基本是导演自行发挥灵感，但编剧老师也适时提供一些参考建议，他在听到这句台词后，也皱紧了眉头，问纪霖：“你说说你当时的情绪吧。”
纪霖已经将眼泪擦干，这是眼尾红红的十分惹人怜，缓了缓后说起：“我就是觉得颜泽之他，他对术法仅仅在入门阶段，不一定就有能力理解他师兄的卦象，因为当时天下还有其他名震天下的八卦师，但是他相信师兄的这个人。”
“所以。”纪霖顿了下，认真道：“即便、即便颜泽之不知道所有事情的原由，即便颜泽之不知道未来是否会有大妖临世，即便颜泽之的内心也觉得或许这是一场荒唐的旅行，可我依旧相信他，我相信他这个人。”
“相信他的内心，他的全部的一切。”
不知何时，他对角色的称呼由颜泽之渐渐变成了“我”。
杨导和编剧老师双双沉默了，拄着下巴思考这段剧情。
“纪霖说得很对，但是吧。”编剧老师咂咂嘴：“但我怎么觉得这对师兄弟的感情升华后有点变质，不是亲情反而是爱意？”
一道天雷“咔擦”地劈到纪霖头顶，把他浑身劈了外焦里嫩，这时也顾不得颜泽之的情绪了，他急忙冲编剧老师摆摆手：“不是，我心里没有这种想法，真的！！！”
苍天在上，他现在还不想在演艺圈里出柜啊！
然而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了局面，一直沉默不语的裴律走上前，点头道：“我觉得可行，乱世之下，的确会激发出人内心的情感，包括颜泽之对他师兄的爱意。”
纪霖：“”
他忽然脸色通红，耳垂红得似要滴血，羞耻地捂住脸。
杨导点头：“好，剧本就这样改吧。”
说罢赞许地看了纪霖一眼：“小伙子演戏很有天赋，你以后，绝对能行！”
身为知名导演，绝对不会轻易下断言，却对纪霖的天赋给予绝对的肯定，纪霖或许还没反应过来，但在场的大多数人心中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后浪是越来越猛了，这相当于预订下任顶流了。”
“年轻就是好呦。”
“裴老师，咱们回屋把造型做完吧。”
吃瓜群众感慨着纷纷散开，该干嘛的干嘛去，纪霖正想和服装老师回屋换衣服，脚步刚迈出却忽然一转，走到裴律面前。
“谢谢裴老师，如果没有您的启发，我今天肯定过不去这关。”纪霖连连低头感谢，他知道裴律肯定是看他情绪不对，特地走出来帮他入戏。
想到陆安说裴律性情冷淡，对搭戏的演员要求极高，他心中又是涌起一股愧疚感，感谢间头垂得更低了，可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处，轻轻一拍，似在安慰。
一股冷冽的香水气息袭来，裴律俯身贴近他的耳边，轻轻道：“我也谢谢泽之，谢谢你能相信我。”
话语呢喃着，仿佛是对恋人的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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