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武林阴云（十二）
精致宽敞的竹屋内传来隐隐的争吵声。
韩尔没有细听过程的兴趣，直接一手推开了镂空雕刻着干查尔神话故事花纹的竹拼门板。
门板被推开时，门板外侧的神话竹雕人物的双眼在阳光能照射到的的位置一晃而过，双眼如同有精光一闪而过。
韩尔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走进竹屋内。
竹屋的室内意外的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七位有些年纪的中年男女围着铜火盆坐在铺了布垫的地板上。
室内中这七人，任何一个干查尔人这里，都可以认出他们中的每一个。
他们就是干查尔族中最大七个竹寨的高屋。
此时这些在寨子中说一不二的高屋们全部都用一种探究中稍微带着些畏惧的神色注视着缓步走进来的韩尔。
除了坐在圈中最里，正对着门和此刻走来的韩尔的那一位四五十岁的女高屋。
她是查查部落三个竹寨共同的高屋，桑久查查。
她正用一种早有预料的得意的眼神扫视着出来韩尔外的其他人，当她的视线和韩尔对上时，她又会立刻挂上一种神秘而柔和的微笑。
气的其他的高屋们简直很想拿着什么东西对着她的脸砸过去。可是看了看已经走到桑久那狡猾家伙的身后坐下的韩尔，他们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个咁尔都，查查部落的神秘家伙，每次高屋们的聚会都有他的身影。
在聚会中咁尔都一般会坐在桑久的身后，那是竹寨高屋继承人呆的位置。
但传统是高屋们一般只有在高屋地位交接之前的最后一次才会带继承人来。
可经过了多少次聚会了，那个桑久还是在查查部落的高屋中住着。
这个高屋和她的高屋之位桑久根本从来没有想让出来过。
据桑久介绍，咁尔都是她妹妹的孩子，也就是她的外甥。
呸！谁信啊？
他们第一次来到聚会上时她的上一任高屋就是这么介绍的！
带着某种神秘与炫耀的神情。
仿佛给他们展示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
这个咁尔都，虽然长的一副少年模样，但他到底几岁？究竟活了多少年？
没有人知道。
未知总是令人恐惧，即使韩尔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来晚，也没人敢说什么。
而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关于那些外族人，还是该杀了，一了百了！”一位男性高屋如此说道。
剩下的大部分人没有说话，不知道到那些人是没有什么意见，还是在等待其他人表态。
只有桑久和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高屋出声表达自己的意见。
桑久的意见是不能杀，甚至可以在商谈后考虑要不要放了他们。
而那位三十岁左右的高屋，龙尼寨的克金女高屋则是持完全相反的态度。
她觉得应该杀了那些胆大包天想来“族中发财”的商人和那些连着粮食被一起带回来的人。
灾难是公平，无情的，它不分时间地点和对象。
绸县遭灾，百姓生计困难，弥阴山脉里的干莫尔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而且情况还更加的严峻，因为干莫尔不仅仅被今年的旱灾所影响，还有去年的高降雨。
对于绸县附近的百姓来说只是雨下的稍微有些多，幸好还没到泄洪的地步。
而对于干查尔族来说，却是山体滑坡导致的泥石流与难以捕获猎物的困境。
好几个小竹寨为此而消失，有些好的并入了其他大寨，坏的那些自然就是无声消失在一片废墟之中。
而今年，又遇到了旱年。
能食用的果实与植物较以往减产，或是干脆没有结果。
如果说增加捕猎的话，因为去年山里的动静而消失的猎物，好不容易在春天回来，本来就不多，如果大量捕杀，不给他们繁衍的机会，明年只会更难。
而到了夏天，干查尔人发现了更绝望的事实，即使是放弃明年的长远想法，先顾现在，族人们生活的还是很困难。
能食用的植物，昆虫，野兽，迅速的一天天变少。
在族人们苦苦支撑时，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来自山外的商人。
陌生的面孔，熟悉的行为与来意。
“哎呀，这一趟咱们老哥俩可吃了大罪了，这山窝窝里，那些蛮子是怎么过的？”
“嘿，要不说蛮子吗！蛮子就过蛮子的过法呗！”
“早就听说过这山窝窝有好东西，以前那些蛮子换东西的人都发大财了！这一来可是，你看见了吧，他们屋子外头挂的，那些虎皮鹿角，还有咱们来时看到的大蜂窝也可以让他们…”
“听说还可以让他们去找…也用不了多少粮食，可到咱们手里就不一样了，只要去放消息给各大药房…”
“给那么少？真的？会不会…”
“诶，怎么会？咱们也算是做好事啊，你想想，那蛮子能算人吗？这大旱年的，咱们也不容易，老哥你说，你养条狗，不就为了看家护院和吃肉吗？你养条鱼，不就为了熬汤和清蒸，这年景，还有养着看看玩的？”
“额，呵呵，倒也是…咱们也不容易…”
“可不，咱们这也是做了好事儿，特意来救济他们，要不没事谁跑这鬼地方来？
诶，那谁，你跟这些蛮子说，我们还收虎皮，虎骨，好的大蜂巢和贵重药材，高山燕窝什么的，按货的品质给粮和布，如果这回让我们满意了，下次我们还能带盐来！”
这些外族商人并不知道，干查尔族人中已经有不少稍微听得懂他们的语言了。
尤其是与韩尔出去过一趟的族人们。
……
干查尔人分为了三派。
一派赞成勒索商人的家人要盐要粮。
一派赞成直接与他们再谈谈价格。
还有一派说，干脆杀了他们，直接像以前上一辈那样出山去抢汉人的村子。
形式已经改变，直接和汉人硬碰硬，明显是不理智的。
可还没等他们决定出最终的结果，那些冲动激进的族人就又在山脉附近的村子绑回来了一些汉人，还有那些人带着粮食。
干莫尔人确实很缺粮食，之前绑住的那些商人很狡猾，他们并没有带着很多粮食来，只是带了一些少量的充做定金。
这一车满满当当的各种食物是他们急需的。
没有高屋提出还出去。
“可也不至于杀了他们，我看其中都是成年的男人，不如让他们与我们的姑娘结婚，就生活在我们的寨子里，做干莫尔人。”另一位年纪最大的高屋说道，他大概有五十岁了，所有人都比较尊重他。
“格坎高屋，或许你该多考虑一些你的族人，而不是那些外族人。先不说如果真的将他们留下来会不会起什么歪心思，对我们的族人不利，只说如果他们一次又一次逃跑，哪里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管？如果真的跑出去了，和直接放了他们有什么区别？这可是会给我们招祸的！”一位明显是激进派的女高屋强忍恶劣的说道。
这时又有一位三十岁的年轻却稳重的男性高屋道：“或许我们不该草率决定，应该看看那些外族人的态度。但是我毫不客气的表示我信不过他们，客气这个词应该能表现出那些汉人的虚伪了吧？他们说的可不一定是心里真实的想法。”他用汉语说着客气这个词，在干莫尔人的语言里是没有这个词的。
所有高屋沉默了一瞬间，其实这个高屋说的确实是好方法，以不同的态度对待不同想法的汉人，不过前提是他们知道那些汉人真实的想法。
这时在场最年轻的一个女高屋打破了寂静，她有些不忍道：“我觉得不应该杀了那些被绑来的汉人，他们和那些商人不一样，他们是无辜的。那些粮食还帮了我们，他们的族人或许还在等着他们，就像我们族人间一样。”
“天真！”克金高屋毫不客气道：“金娜，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把你的心放在你的高屋，你的竹寨里，而不是对什么外族人的怜悯上。”
一众高屋很快争吵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人扯上了桑久，一开始或许还有顾忌，可看韩尔就在那一直没出声，很快就没人想那么多了。
室内的气氛渐渐充斥起火药味，高屋们各执一词，仿佛菜市场一般激烈！
年纪最大却肺活量充足的格坎高屋也没有了之前老成持重的形象，脸红脖子粗的大喝了句：“你们如果真的这样做，这样和那些商人有什么区别？”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并不是因为被他这句话以及说这句话时的音量所震慑，而是因为这位格坎老高屋在怒吼之后，就直挺挺向前栽倒了过去。
因为老年人喜欢温暖，丛林竹屋内又凉爽，所以格坎老高屋坐的离屋中央的火盆很近，差点一头栽进那干莫尔人自己制造的粗炭燃烧着的火盆里。
“格坎叔叔！”
“格坎哥！”
平常的称呼冒出来，所有人都顾不上再争吵了。
高屋们连忙拉住格坎老高屋，将他放平在地板上。
而在距离竹屋不远的平台上，刘老的三子，名叫刘三的男人因为之前刘家长孙刘稻子这个憨憨的事儿，努力控制着自己一动不动，用气音对自己旁边的人道：“怎么回事？蛮子们怎么突然乱起来了？”
“不知道，他们好像都往最高的那个屋子去了。”刘三旁边的人也用气音回复他道，这人正是刘家长子刘大，也就是刘稻子的爹，刘大是个细致耐心的性格。
刘稻子还蔫儿着，其他刘家的孙辈也都和鹌鹑一样不敢动作，只悄悄看着自己的父亲叔伯们的行事。
云枫此时也搞清楚了状况，只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道：“没想到真的让纪掌柜一语成谶，遇上了弥阴山脉里的这些蛮子，还被人家绑了回来。”
“诶，云大夫也别多想，那些蛮子既然没直接动咱们，说不定一会儿就把咱们给放了，只是可惜了那些粮食，肯定是回不来了！”刘三一听虎珀的话，连忙安慰，末尾又开始可惜起那些粮食。
“是，云兄弟别怕，不知道怎么呢，别自己吓自己。”稳重的刘二压低嗓音道。
虎珀点点头，微笑着也回劝他们放宽心。
因为云枫师父与刘老的交情，云枫就和刘家子辈兄弟相称，只是有时候刘家人因为云枫的外在气质问题，总是情不自禁的用云大夫称呼他。
“你们中有大夫？”陌生的声音响起。
是和他们绑在一起的那些个人，其中有两个一身绫罗绸缎，一个布衣文衫，其他七八个都是精炼短打。
跟他们说话的是布衣文衫的那个。
还没等刘大他们回答，其中一个锦衣华服的连忙问怎么了？
那文人打扮的对他说道：“他们里有一个大夫。
那些蛮子里好像是有一个大人物发急病了，蛮子的大夫不行，看不了！”
那个虽然乍一看锦衣华服，其实狼狈脏乱到不行的胖子闻言眼睛就亮了。
谁都不是傻子，刘大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没在打好主意。
“你会蛮子话？刚才稻子出事儿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出声？”刘二更是直接道。
这下所有被绑着的人的目光都转到了文人和胖子身上。
动静稍微有点大，一旁站着看守的蛮子也注意到了他们的情况，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还是呵斥了几句异族语言。
汉人们赶紧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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