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遇故人

　　季元清回来后，季瑊几乎每日都会陪着林月汐往外面走走，六年过去了，洛阳虽一如往昔那般热闹，但也终究是变了一副模样。长生街上那个卖梳子还会送自己绣的手帕的奶奶已经不在了，那处摊位换成了一个小姑娘，十六七岁模样。

　　林月汐还记得，那个奶奶有个孙女，或许就是这个女孩儿吧。

　　奶奶的儿子死了，儿媳病了，就指着她卖点儿钱回去给儿媳买药，供三人吃穿。

　　林月汐去买了两把木梳，给了姑娘一锭银子，姑娘推脱不要，她只道没有铜板，要她收下。又问她奶奶是否还在世，姑娘咬唇垂首，低声回道:“奶奶已经不在了，两年前死了。不过娘好些了，也能绣帕子了。“说着她摸出一沓帕子递给林月汐:“姐姐若是不嫌弃，挑几块吧，不要钱。“

　　林月汐结果帕子，仔细摩挲着。

　　“这些是奶奶留下的，比我娘绣的好看。“姑娘道。

　　林月汐自里面抽出一方绣了桂花的，“就要这个了。“

　　长生街上的摊贩许多都还眼熟，只是岁月蹉跎，也不在是当年面容了。

　　“其实也没什么变化，还是当年的模样。“季瑊轻声道。

　　林月汐点点头，虽说没什么变化，只是对她这样一个离开六年的人来说，这里的一切早就是物是人非了。

　　季瑊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

　　再往前走，便是谢江安买给她那只玉簪的地方。

　　自那日从洛阳逃出，她再也没戴过那只簪子。但她依然记得簪头的玉兰在手心里的温润凉意。

　　路过那处摊位，她撇过头去不敢多看。

　　再往前走，长生街与芮桦道交界处有一处摊位，远远看去，似乎已经不是那个一袭玄色长衫须发斑白的“胡仙人“了。

　　“姑娘测字?“

　　林月汐缓缓叹口气，那日情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此字可出于姑娘名讳？”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测个字还那么多讲究不成，我只随手一写罢了。”

　　“若此字不是姑娘名讳，便生劫难，若是姑娘名讳，此难可解。”

　　此难，可解。

　　她黯然地垂下头。自己的难是解了，只是蒙在谢府头上的难顷刻而下，谁也没能逃脱。

　　“怎么了?“季瑊看她脸色异样，连忙问道。

　　林月汐轻轻摇摇头，有些事埋在心底，自以为早早忘却了，可是刻在心上的刀痕结了痂，一旦触及便是鲜血淋漓。

　　她稍稍缓和，抬手指了指那处摊位，问道:“以前在此的胡仙人怎么不在了?“

　　“哦，他呀，前两年得罪了一个官员，被撵出城了。“季瑊道。

　　“什么官员?“

　　季瑊看了看林月汐，本想打趣一句，见她一脸急切的神色便打消了主意，答道:“你在琴川应该听说过，叫沈治。“

　　“沈治?“林月汐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曾找那个胡仙人算过一卦，本想问问自己何时高迁，结果胡仙人说他活不过三年，不必远虑。沈治恼怒，就叫人把他赶出城了。“季瑊淡淡地说着，的确像是一个事外人，可是沈治与季家是姻亲呢!

　　“谁知道沈治果真没活过三年。“季瑊笑了笑，又道。

　　“他不是季元清的岳丈吗?与季府也是姻亲，你怎么?“林月汐问道。

　　季瑊冷笑两声，“季元清和季骆林的亲戚，又不是我的。“

　　林月汐多少有些惊诧，只是也不好多问，只跟着季瑊继续走，快走到交界处时，季瑊突然停了停，指了指那人:“他以卖字为生，你认识他。“

　　林月汐闻言走近了些，那人佝偻地坐在那里，头发有些凌乱，衣裳也不怎么整洁，还打了几处布丁，看上去颇为落魄，林月汐盯着他看了许久，也不曾想起他是何人。

　　季瑊推着她往前走了走，“走近些，你肯定记得。“

　　林月汐满脸疑虑，走到了那老头儿面前，站定。

　　对面的人迟缓地抬了抬头，习惯地问道:“写信还是诉状?“说着就去摸手边的纸笔。

　　这个声音······

　　林月汐一愣，除却新添的沧桑，这个声音没什么变化，她恍如隔世般看见了那个在笃勤斋捏着戒尺板在座位间来回走动的矮个子书生。

　　是他。

　　林月汐两唇轻颤，怯懦地低唤一声:“陈······陈先生······“

　　那人迟缓地抬起头，两眼微微眯着，迷离地盯着林月汐看了许久，迟缓地问道:“姑娘?你写信还是诉状?“

　　林月汐双拳紧握，微微向前躬身，啜泣道:“先生——我是——“

　　还未出口，被季瑊在身后拉了一把，她连忙止住。

　　陈先生依旧迷离地看着她，她咽下眼泪，缓缓直起身。

　　“哥!“季玏看见两人，加快跑了过来，两手拎着的盒子在两边晃动着，“月汐姐姐!你们怎么在这儿?“

　　林月汐急忙背过身去，季瑊道:“我陪月汐在城里走走，走到此处，来看看陈先生。“

　　“月汐姐姐?“季玏往前凑了凑。林月汐换上笑脸转过来，季玏接着问道:“月汐姐姐也认识陈先生?“

　　林月汐一愣，一时失言，季瑊笑道:“她初到洛阳，陈先生又没去过琴川，如何认得?“

　　季玏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声道:“瞧我，都糊涂了!“

　　说着，季玏不再搭理二人，把两手的盒子放下，“这是药!这是点心!你可别记错了!“

　　陈先生咳咳地笑起来，“混小子，我就是再糊涂，药和点心我还能认不出来?“

　　季玏陪他嘿嘿地笑起来，又问道:“近几日没空来瞧你，生意怎么样?是不是日进斗金啊!“

　　陈先生抬手点了点季玏，笑着摇摇头，抬手捋了捋杂乱的胡子，“你不来添乱，生意就好，你一来，生意都不上门。“

　　季玏也不恼，弯下身去捡起一张写了字的纸漫不经心地打量一番，听二人走远，缓缓地转头看去，脸上笑意全消，满眼狐疑地盯着林月汐的背影看了许久。

　　刚刚，他分明看见她流眼泪了。

　　对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流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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