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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宫宴


过几日是太妃二十五岁寿辰,算是春节之前宫里的一个小节庆,知元的祖母也被接进来同乐。

        许府里本是知元的长嫂管家,如今她临盆在即,长房媳妇是个闷葫芦,二房媳妇自从丈夫战死便整日用药吊着一口气,三房媳妇也就是知元的母亲,只想着给知元的父亲写信做衣服鞋袜,没一个顶用的,老太太免不得重新操持起家事,也就少进宫去。

        知元第二日清晨才知道祖母进宫,匆忙的上了妆,卓靖持交代的事情一直也没办成,芜苒总在军署里,甚少见面。

        知元身后跟着一众宫女,走不得太快,便悄声与望月盘算,要是一会太子也在天保宫用早膳,就由知元拖住太子,望月在外面避开人群伺机把油纸包给芜苒。

        天保宫外面摆着三幅仪仗,芜苒站在人群最前面,她一身承德灰色素锦男装,满头青丝仅用一根殷红丝带束起。聿朝姑娘都爱穿男装,行动更方便,出入也少些麻烦。特别是宫中女官,忙碌起来更爱穿男装,可为显皇室气派,女官们都珠翠满头,只有芜苒没有多余的装饰,反而英姿飒爽,更有一番动人模样。

        知元忍不住回头看她好几眼,她的眼睛媚的惊人,任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被她看的心旌摇荡。最让人称奇的是她的鼻子,她的鼻梁高耸挺直,满是英气,中和了她眼睛里的妩媚,让她媚而不妖。

        祖母带了知元的乳母王妈妈进宫,知元远远见了乳母险些落下泪来,她低着头压抑住情绪,才一团喜气的向太后请安。

        太后向左右道:“给尚宫赐座。”知元在席尾坐了,有宫女给她摆了早饭。太后又向知元慈爱道:“若不是你祖母来,本是不想打扰你养病的,你可好些了?”

        知元放下餐具,从席间走出来,半跪着道:“大娘娘日日派人去关心臣下,一应补品流水一样的送来。旁人都说大娘娘慈爱,臣却要说,都是大娘娘过于娇纵,臣人小福薄才病了,大娘娘少心疼些才好。”

        太后指着知元大笑着向皇后道:“原本好好的姑娘,在你手里养成了个促狭鬼儿。”

        皇后也笑,命人取了几样自己的餐食赏给知元,知元原本甚少言语,为着望月能有时间和芜苒说上话,把她引到无人处,才故意拖延时间说了这许多话。

        圣人总是冷冷的不爱笑,他面前的餐食没大动,气色也不大好,好像为着什么事情烦心。太子情绪也不高,倒也陪着笑了笑。

        众人正说笑的开心,太子突然起身,“祖母,我还有军务,先告退了。”

        他话音才落,圣人便把正在擦手用的毛巾扔到桌上,毛巾打落了茶杯盖子,发出了一声脆响。

        知元来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大约是太子和圣人不大愉快,皇后打圆场道:“你吃饱了就快去办公,晚上早些回来。”

        太子弯着腰拱了拱手算是告辞,转身就走。在这个环境里,知元显然是多余的,但她也不敢贸然走开,皇后看出她全身窘迫的模样,对她道:“你去送送太子,就去御芙堂理事吧。”

        知元巴不得快离开,忙起身行了礼,急匆匆的追赶太子。还好他还没走远,正在门口换鞋,伺候太子的小黄门不大得力,怎么也提不上太子的靴子。

        大概他平时都是芜苒服侍,一定是望月引着芜苒去了别处还没回来,所以才没来伺候。若是太子现在出去,必然找不到芜苒,可是太子已经自己换好了鞋,就要离开了。知元还得再拖一会,她挤出一个微笑,“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太子温和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和知元走向了一旁。知元以为他急着去办公,没想到他会答应,她也没想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轻声道:“我想感谢殿下救命之恩。”

        太子看了看四周,“表妹切不要再提起当日之事,传扬出去于你清誉无益。”

        他那一声表妹叫得格外自然,仿佛与知元素日相熟一般,其实算上今日也不过才见过第四次,前两次还只是遥遥一见。那日两个凶徒皆衣冠不整,只有太子担心知元的名声,旁人都怕皇室颜面无光。知元心下感激,又不知还能对他说什么,她拼命地想,也想不出。太子却突然说道:“你真聪明,在家人面前也不见一丝委屈,若是你刚才说了实情,只怕是难以收场。”

        知元去天保宫前也拿不准该不该告诉祖母,就算是告诉也不能当着旁人面说。

        知元低着头用余光瞥了瞥人群,芜苒已经回来了,她心下松了一口气。抬头时,忽见太子腰间一点粉光,知元仔细看了看,竟然是她簪头的玉梅花。

        太子好似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抚弄了两下衣摆,把梅花藏了了进去,没再说什么便匆匆告辞离开。

        知元的脸红的发烫,他为什么要把她的东西带在身边?这也罢了,那样东西宫里无人不认得,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好。

        祖母住在天保宫里,知元并没有和她独处的机会,乳母王妈妈乘人不备溜了出来,陪着知元去了御芙堂。

        许府向来宽待下人,王妈妈年轻本服侍老太太,到了年纪就配给了家里的小厮放了出去。后来她男人成了许府的管家之一,专管着田上收租,常在郊外住着。王妈妈便还回府里伺候,做了知元的乳母,她的独子聪明稳重,帮着府里打点铺面。

        知元一下生就养在老太太身边,由王妈妈一手带大,王妈妈对知元仿若亲生女儿一般尽心尽力。知元幼时不知谁是母亲,只识得王妈妈。弄得王妈妈对三太太总有些愧疚之心,好像自己夺了人家女儿。

        王妈妈趁四下无人,拉着知元的手,老泪纵横道:“我的姑娘,怎么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了。姑娘脸色不好,叫人看着心疼。”

        知元扶着她坐下,亲自倒了一杯茶,劝慰道:“妈妈多虑了,我瞧着宫里的娘娘们都瘦的麻杆一样,刻意少吃了些。”

        王妈妈抹了抹眼泪,叹气道:“哎,咱们府里今时不同往日,要不怎么也不会把你送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来。”

        知元忙掩住王妈妈的口,悄声道:“妈妈慎言,隔墙有耳。”

        王妈妈忙捂住嘴,不住道:“哎呦,我可是老糊涂了。”说完便要走,知元很留不住,只能由着她去了,夜里还有宫宴能再见的。

        这一日知元忙的晕头转向,以皇后的名义送出去十几份赏,也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好几个老诰命都是这一日生辰,还要以娘娘的口吻给她们一人一封慰问信。再加上旁的杂事,一天下来,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阶柳更是忙乱,到了月底各宫都得清账,张婕妤宫里糊涂账最多,弄得阶柳摔了好几次算盘。

        二人紧赶慢赶才换上礼服,提前赶到了宫宴上帮着灼华筹备。这日晚宴设在水榭瑶池,这里有一汪湖水,从松林里来的泉水便是在此汇聚。

        水榭瑶池是一处湖心小亭子,不同于别处从湖底伸出柱子支撑,这里湖心有一块人工垒的平地,亭子便是修在这处空地上,亭子边一颗高大的银杏树,远远看去好像浮在水面上一样。

        为了不破坏这看似自然的人工穿凿之景,湖面上没有桥,通行只能靠船只。

        船娘是个外向人,不住的向知元她们讲起自己从前教皇后娘娘划船的事。那时娘娘年纪还小,玩心重,最爱划船。宫里生活压抑,只有皇后是个例外,她有太后娘娘庇佑宠爱,比先帝的几位公主还受宠。不仅太后喜欢,连先帝都对皇后赞不绝口,皇后有一幅和知元长得一模一样的画便是先帝亲自赏给她的。

        知元满脑子都是太子的为什么要藏着她的东西,船娘讲了一百次的故事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灼华正在指示宫女们摆放杯盘碗碟,宫宴上没有小事,处处马虎不得。一个小宫女弄错了晚上的粥,粳米里没放黑米,灼华说了她几句,小宫女就在一旁哭,屋子里面一下乱了起来。

        灼华忙偷偷递给知元一个委屈的神色,知元听了原由,便亲自到厨房去看。

        望月总算是有了和知元独处的功夫,她细细讲了一遍是怎么把纸包递给了芜苒,不过芜苒不大高兴,好像并不想收到那个东西。

        知元告诉她一定要忘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宫里人私相授受可是大罪。

        二皇子竟然也在厨房,正缠着一个小宫女。那小宫女躲闪不过,脸色红红的都快要哭出来,她低声祈求着,“殿下饶了我吧。”

        二皇子一脸轻佻,“不行,不让你走。”旁边忙碌的宫人都像没看见一样,二皇子向来爱调戏宫女,谁也不敢管的。

        宫女见了知元,仿佛见了救命的菩萨,知元仔细看了看,这不是那天晚上的琴晚。她装作没看见一样,走上前恭恭敬敬给二皇子请了安。

        二皇子只能放开了琴晚,望月忙过去把琴晚拉到一旁,借故要她做事。二皇子平日里最讨厌知元,总说她没有她的姐姐漂亮,还假正经。宫里除了许知元,哪个女官宫女见了他二皇子不是笑脸相迎,要与他玩笑几句。

        二皇子正要得手却被知元打断,气恼着揶揄道:“女内相贵步临贱地,厨房油烟重,别熏坏了尚宫。”

        知元微微一笑,只静静地看着他。他不也是一样,知元打心底厌恶二皇子所作所为,堂堂皇子,跑到厨房里来调戏宫女,简直无耻已极。

        二皇子冷哼一声,撩起袍角大步走了出去。知元亲自看了菜色,拿着锦帛上写着的菜单一一核对了,又看着宫女按计量加好黑米。

        太后的宴席向来别致,每人桌上的菜都不同,要合个人口味体质。一场宴席下来数百道菜不止,一一核对也要耗尽精神。知元从厨房出来,已经头晕脑胀,幸好有望月在一旁提醒检查,才能万无一失。

        太妃生日本不是什么大日子,众人不过是为了给太后娘娘凑趣,圣人虽有公务没来,在京的几位王爷都到了。齐王一家四口都在,他家的长媳曾经是皇后身边的女官,知元便是接替了她。她叫齐仲螺,自幼跟着娘娘,在宫中当差足有十年。

        她是在宫里出嫁的,被皇后娘娘收为养女,亲自送到了西淇门外。她出宫时已经20多岁了,在女官里算是出宫早的,在民间算得上是老姑娘。她的丈夫齐王世子李壑,与她同岁,相传都说是为了等仲螺出宫,才一直未娶。齐仲螺坐在李壑身旁,脸上都是温婉可人的款款笑意,看来传言不虚。

        太后心情好,与众人交谈甚欢,卓靖持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不停的喝酒,都说他海量,明显也有些醉意。

        皇后笑道:“景麟,自家酒宴高兴便多喝些也就罢了,到了外面可不许这么着。”

        皇后待卓靖持向来亲近,常说他是“我的半子”。他从小在宫里给太子伴读,听说他小时候童言无忌,说要娶公主,皇后就常以半子称呼他,有时候非正式的宫廷档案也会用皇后半子代指卓靖持,只是荣慧公主慢慢长大,也就不提了。

        卓靖持踉跄着起身,解释道:“今日用的酒是臣最爱的芳露春,不知不觉便多喝了几杯。”

        他的母亲在一旁拽他衣袖,卓靖持仿佛视而不见,他母亲一直随他父亲在军中,家里几个弟妹都是军营里出生的,只有卓靖持在宫里长大。

        太后对卓靖持招了招手,指着桌上一碗酥酪道:“酒喝多了伤胃,把这个喝了缓缓。”

        卓靖持摇摇晃晃的离开自己面前的桌子,他父亲孝昌王见儿子行事如此不端,起身道:“小犬无礼至极,还请大娘娘责罚。”

        卓靖持不慌不忙的走到太后桌前,跪在桌旁,双手捧着酥酪扬首饮了。太后亲自取出手绢给他擦擦唇角,笑道:“王爷何必吓着孩子,他是我一手带大的,王爷说他便是说我不会管教孩子。”

        孝昌王夫妇战战兢兢走到面前,跪倒道:“臣万万不敢,大娘娘垂青折煞小犬。”

        皇后指了指左右,两个宫女把他们夫妇扶了起来,皇后解围道:“家宴上哪有什么万万不敢,景麟行事虽恣意,礼数上从来不错,也难怪大娘娘和我喜欢。”

        知元坐在末席看得见每个人的表情,长得与皇后娘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宋王妃,脸上一直挂着阴晴不定的笑,虽然她长得和皇后一模一样,知元就是对她喜欢不起来。太子一直也没看卓靖持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不会是吃卓靖持的醋吧。

        卓靖持回到席上,毫不收敛,继续一杯接一杯的饮酒,灼华看不过,悄悄对知元说:“妹妹去提醒提醒小王爷,喝酒误事。”

        知元本不想管,奈何灼华已然说了,看着卓靖持醉态尽显,要是他做出什么不名誉的事情来,皇后与太后都面上无光。

        许多人都换了座位,游走在宴席间敬酒说话,知元趁人不备,取出一个加厚的软垫走到卓靖持身后。卓靖持仿佛在无人之境,虽没人理他,他就自斟自饮。

        知元拍了拍他的肩膀,“世子换个坐垫吧。”

        卓靖持醉眼朦胧回头看她,乜斜着眼睛问道:“多谢,不必了。”

        知元靠的更近一些,几乎是恐吓道:“请世子停杯,不然一会圣人来了要责罚世子。”

        卓靖持轻浮道:“哈哈,我是小孩子吗?你要是陪我出去走走,我就放下酒杯。”

        知元不想他竟如此轻浮,登时涨红了脸,怒目而视满脸玩世不恭的卓靖持。卓靖持全然不在意,摇摇晃晃的起身,不顾父母拼命示警的眼神,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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