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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归途


知元不习惯坐在地上,坐了两三个时辰腿都是麻的,她想起身,却没站起来。那小男孩伸手扶她,知元厌恶的推开了他。

        这么一来,李圭也抬头看了过来,他对小男孩使了个眼色,小孩跑的飞快,一溜烟跑开。

        李圭微笑着走过来,用玉和语问道:“请问是否招待不周?”

        望月在知元耳边轻声翻译,知元扶着一旁的大柱子站了起来,李圭很高,她只能仰视他。

        知元缓缓摘下了面纱,望月的易容术实在高超,李圭也确实醉的厉害,他没认出来,脸上还是挂着礼貌的微笑。

        就在这时翎儿扶着墙慢慢走了出来,李圭立刻去扶她,翎儿虚弱一笑,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屋子里还有人。

        “没关系,她们听不懂,你还好吗?”

        翎儿摇了摇头,她抬头看向知元,突然愣在原地。李圭顺着她震惊的眼神也看向知元,又不明所以的看翎儿。翎儿一把推开他,讨好似的笑道:“许尚宫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都没好好招待。”

        李圭震惊的看向知元,他仔细看了看,真的是她。

        知元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冷冷道:“我以为你能做出的最可怕的事,无非是替我父亲杀人越货。”然后她转向翎儿,关心道:“我为我父亲向你道歉,你别怕,我带你走,和我到京城去。”

        翎儿的眼泪充满了眼眶,她跑过来跪在知元脚边,抱住她的腿,从下往上的看她。知元不解的要去扶,翎儿却松开手躲了很远,“对不起,我太脏了。”

        知元蹲下来紧紧抓着她的手,“是利用你的人脏,和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

        翎儿跪在知元面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拼命的摇头,回头看向李圭示意他快来解释。李圭颓然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翎儿抹了一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的妆容原本有些花,这么一抹红的黑的都混在脸上,那张艳丽又清纯的脸上像打翻了调色盘。

        翎儿祈求道:“不关大皇子的事,是我自己主动,一开始就是我勾引了胡蓝何,都是我自愿的。”

        知元取出手帕轻轻擦翎儿的脸,她不知道谁是胡蓝何,只知道李圭禽兽不如。见知元决绝,翎儿回身对李圭喊道:“你快来,说清楚,许尚宫会原谅你的。”

        李圭慢慢走过来扶起了翎儿,翎儿在他怀里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羊羔,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知元,看的知元心头一阵绞痛。翎儿推开李圭,大声道:“我看不惯混乌教里的人对大殿下颐指气使,我没有别的,只有这个,他救了我的命,我舍出自己能给他换来地位,我不在乎,不是他的错。”

        翎儿激动的站立不稳,望月扶住了她,半强迫的把她带出了大厅。

        知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质问李圭,“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们在后面干什么。”

        李圭反而释然,他自暴自弃的坐在地毯上,冷冷的看向知元,“不是所有人生下来就像你们一样,什么都有。”

        李圭的母亲叫春芬,先帝在时被父母卖到达官显贵家里做丫鬟,后来宫里征召宫女,大官们纷纷献上家奴,春芬就被献进了宫。

        先帝子女众多,单是皇子就有二十几个,有时候儿女们都聚在一起,先帝连名字都弄不清楚。

        春芬服侍苏嫔,这位贵人不甚受宠,却有一位皇子,在这寂寂深宫能有儿子傍身,苏嫔算是十分幸运。

        春芬进宫时只是个才满十一二岁的孩子,九皇子只有五岁,从小就是春芬领着他玩。先帝孩子多,他的妃子大多是和他一起征讨天下的功臣之女,她们地位显赫大多儿女双全,先帝宠她们的子女还宠不过来,哪有功夫理宫女上位的小小苏嫔和她的九皇子。

        苏嫔是个柔弱人,偶然受了冷待,听了些刻薄话都藏在心里,久而久之思虑太过就生了隐疾,月事常常持续数月,总是脸色蜡黄没有精神。自从病了先帝更不招幸,天下未定,他也没那么多时间。

        苏嫔久病不愈,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儿子只有七岁,身边更是没有可心人。万幸掌管后宫的张贵妃仁善,苏嫔强打精神装扮一番,亲自去张贵妃宫里托孤。张贵妃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她客客气气的劝慰苏嫔一番,明确表态,一旦苏嫔有不测,她一定好生照拂九皇子。

        苏嫔这才放心,在弥留之际,她捧着春芬的手和儿子的手,春芬比九皇子大,她明白苏嫔的意思,这是要她好好伺候九皇子。春芬跪在床前,对天发誓此生忠于九皇子用命保护他,苏嫔这才咽了气。

        先帝后宫里女人无数,死了个嫔妃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圣人连个封号也没给,就让苏嫔草草安葬。

        没了母亲,九皇子就像这皇宫里的孤儿一样。按理来说张贵妃没有子嗣,她该收养九皇子,可张贵妃想的十分现实,收养一个一无是处的皇子可没有教导出未来的皇后管用。张贵妃的眼睛都盯着皇长子,只是偶尔问问九皇子饮食起居,心情好了还会召九皇子来说说话。万幸有这么一点点垂怜,能让九皇子在虎狼环伺的深宫里勉强活下来。

        更多的时候他都和春芬待在一起,他看书她不懂,但她懂得什么时候给他手炉里加炭,懂什么时候他想喝茶。九皇子几乎不用说话,春芬知道他想要什么。

        直到九皇子长大,春芬也知道他想要南蓉。赵南蓉是张贵妃的养女,不是九皇子够得着的,特别是皇长子李润和南蓉终日在一处时,更是九皇子连想都不该想。

        具体是怎么发生的,李圭不知道,知元可以想象到,失意的少年和一直保护他照顾她的姐姐,喝醉了酒在一个恐怖的暴雨夜擦枪走火,是自然而然的事。

        宫里人都说春芬无福,九皇子才要做上太子之位她就暴毙而亡。只是没人知道是张贵妃亲自送春芬上路,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南蓉就知道这个秘密。

        那是个夏天,热的人心焦,李润刚刚娶妻不久,人人都说他是将来的皇太子。张贵妃心里已有计策,她掉转枪头,要抚养还未成年的九皇子。张贵妃自己生不出孩子,可怎么把李润拉下马,她一清二楚。不管是多么真挚的感情在皇宫里都要变形,哪怕是父子,在权力面前也会变成两头相互攻击的猛兽,张贵妃要做的只是轻轻一推,让他们彼此现出獠牙,后面的事情自然会向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不需要张贵妃费心,其他的事情就是培养九皇子。

        九皇子沉稳内敛,目光阴郁像极了先帝,这么多年冷眼旁观,这个孩子也有些聪慧之处。张贵妃一面强迫南蓉爱上他,一面为九皇子登基铺路,然后她赫然发现,这个半大小子竟然在宫里藏了个婴儿。这是绝不能允许的,皇子未婚纳妾都要受人诟病,更何况无名无分弄出孩子来。

        就在那个燥热的夜晚,张贵妃召见春芬,让她把孩子也抱来看看。张贵妃即将收养九皇子的风头正盛,春芬不敢隐瞒仔仔细细做了一番打扮抱着孩子去了贵妃宫里。

        张贵妃为人谦和,亲自把孩子抱在怀里看了看,不满半岁的婴儿十分可爱,张贵妃爱不释手,当场赏下全套的金手镯脚镯还有项圈。

        春芬跪在张贵妃脚下连连谢恩,张贵妃亲自握着手把她扶了起来。在张贵妃一番九皇子将来当皇帝的路上你和孩子就是绊脚石的论述后,春芬紧张的咬住了嘴唇,视张贵妃为唯一的救命恩人向她求助。

        张贵妃气定神闲的抱着孩子,亲自给春芬夹了一筷子鱼钩鱼,春芬跪在一旁吃了。

        后来春芬暴毙,孩子被张贵妃偷偷养在自己宫里。南蓉原本十分抗拒张贵妃毒杀春芬一事,可她也无可奈何,若不遵从只能回到叔叔婶婶家里遭受虐待。南蓉把所有的愧疚都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亲自抚育直到李圭年岁稍长,九皇子受封皇太子,张贵妃为了断绝后患,命人把李圭送去翟辽,几年才允许回京一次。

        “和你们比,我这一生都是无望,我生下来就是多余的,我活着就代表着圣人不堪的过去,我的父亲,他害怕我,厌恶我。我的所有都是混乌神所赐,我身无长物,作为皇子,却被混乌神的信众欺辱,嘲弄,混乌神不能永远在我身边庇护,我身份尴尬,要是没有教内位高权重的人支持,我要怎么自处,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自处?”

        知元冷冷的看着眼前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的李圭,质问道:“恐怕殿下并非像自己说的那么无辜,那天绑架我和卓靖持的人不会是你吧。”

        李圭看着知元的眼睛,良久才道:“是,我的手下把你们当成了宋王和王妃。”

        知元不解道:“万幸王爷半路上和王妃改了路线去南边游山玩水,可我不明白,你抓他干什么?”

        李圭难以置信的看向望月,望月却摆了摆手,李圭了然知元并不知道太子身世上的疑点,“是我不堪,还是不要污了表妹的耳朵。”

        知元不想再问,转身看向翎儿,“和我走吗?”

        翎儿决绝的摇头,“不,要是我也走了,殿下怎么办。”

        知元不再犹豫,转身便走,望月没有跟随,而是把令牌摘下来扔给李圭,“混乌神最贴身的几个人,所有到你这里寻欢作乐过的,格杀勿论。”

        李圭震惊的抬起头,他不敢相信望月有这么大的权利,望月不动声色指着李圭,“阿爸最恨这个,你亲自去做,就算是将功补过,别留下手尾。”

        知元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应该回京城去了。最舍不得翟辽的竟然是卓靖持,向来喜怒形于色的人竟然沉默了起来,他行踪不定,总是一脸阴沉。

        原本打算去屠峪洲看看大姐姐,也因为沐德顺利出嫁,大聿再次与玉和联合攻打鬼方而不能成行。

        终于要离开了,在这酷热的盛夏。

        知元把自己封了起来,终日在车上,不与人说话,很少吃东西,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卓靖持更是如此,回去的路上他不再骑马,一面也不露,只有太子一马当先,昼夜不停的赶路,还没下第一场雪就赶回了京城。

        太后身体不适,祖母在宫里侍疾,她不能像皇后一样,亲自到西淇门迎接。近乡情更怯,知元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皇后,她送走了她的女儿,自己却像英雄一样回了京城。

        皇后瘦了,神色黯然,看到太子先是一笑,眼睛里却是冷的。在知元不在的这大半年里,阶柳被嫁给了胶东王次子,皇后身边空无一人,身后一大群宫女显得格外突兀。

        卓靖持没有参加这场欢迎活动,他一个人回了王府,知元想要安慰她,可自己都是一片混乱,怎么安慰旁人。

        太子也是一脸心事,皇后为他设了宴席,知元以旅途劳顿给推了出去。御芙堂里知元的卧室一应摆设皆是昔日模样,梳妆台上摆着公主给她的小金虎,阶柳教她绣的花样子也只绣了一半摆在床头。所有的物件都和知元离开时一模一样。

        倒是望月有些感伤,默默的把它们收了起来,知元坐在案前,看着父亲的信,从小到大的都有。几乎是每隔七八天父亲就要写一封信给她,偶尔还会画图,他的画只有寥寥几笔,却格外生动让人心驰神往。

        从前最宝贝的信现在看来都像是一个个谎言,知元觉得自己被谎言包裹住了,所有的人都在说谎,让她透不过气来。

        祖母受邀去迎接太子的宴会不能与知元相见,知元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松林。

        太妃必然陪侍太后不在自己宫里,知元到门口看了看,果然不在。太妃宫里的小黄门小宫女与知元素来熟络,见她回来都要她到宫里坐坐。

        知元假托身子不适想找太妃拿药,小宫女们见挽留不住便由着她去。

        初冬的松林也是一样的苍翠,松针落了满地,走在上面像走在地毯上一样柔软。知元回忆起在这里遇见卓靖持,不由得想笑,像他那样的痴心人又有几个,为了芜苒能看看生父的手迹宁愿满身是血的躲在冰冷的泉水里。

        一个人在高高的松树上默默观察知元,没想到她回来的这么快。伍衣寒冷眼看着知元与望月,幸好今天没带孩子们入宫,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她给撞见。

        原本这天伍衣寒不该进宫,但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告诉太妃,陈王举事在即,他打算假意助陈王宫变,然后带着太妃逃走。

        这件事需要周密的计划,但他一直见不到杜芳妧,太后以侍疾为由把她留在了天保宫里。伍衣寒的心底总是隐隐带着不安,虽然他想要的不多,只有那个小女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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