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兔与蛇
这间实验室的气温有点低，可能是建在地底深处的缘故。
眼前这人笑得很温柔，可尤嘉还是从心里感觉到一阵寒，不舒服，不自在。
他坐在墙边，低头看着眼前写着顾络绎三个字的衣服。
两秒后，他单手拎起白大褂的衣领，慢慢站起身，让这件衣服垂直于地面，然后三根手指依次松开。
这件衣服轻飘飘地坠入地面，皱成一团。
尤嘉收回手，随意擦了擦。然后径直走向对面的洗手台，拧开水龙头。
冒着粗水花的纯净水从管道内涌出，尤嘉在水下揉搓着两手，仔仔细细地冲了几遍才关上水龙头。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尤嘉回过身，一脸冷漠地看着顾络绎。
这些举动并未引起对面这人任何怒意，对方还是原先那样散漫的坐姿，慢条斯理地转过身，面朝着巨形电子屏幕，手下动作依旧。
劈里啪啦的按键声接连响起，大屏幕上滑过一条条绿色的字母，尤嘉看不懂他在弄什么。
几步远的玻璃箱内，一只小白兔正趴在玻璃上，它浑身毛发蓬松得像一个球，红色的眼睛大大的，两个红樱桃一样。
尤嘉走过去，弯下腰和它互相对视，小兔子没有半点害怕，反而歪着头看他，模样呆呆傻傻。
在它的身后，一条眼镜蛇直立着上半身，正缓慢向前移动。蛇嘴吐着鲜红的信子，分叉的舌尖甚至还冒出几缕白烟。
它离小兔子越来越近，鲜红的信子触碰到小兔子的后背。白色的绒毛瞬间焦黑一片，像被火烧一样。
然而这只小兔子像没有知觉一般，仍旧歪头看着他，两只前脚搭在玻璃上，没有半点危险的警觉。
身后这蛇直立的身体慢慢下弯，它倏地张大嘴，露出里面上下锋利的尖齿，黑魆魆的口腔内壁。
面对美食留下的口水顺着下嘴边流下，落到观察箱里的仿真草地上，燃起一缕缕白烟。
蛇要吃了兔子。
尤嘉抬起手，食指在玻璃罩上敲了敲，清脆的声响传进玻璃罩内。
小兔子歪着的头忽然立起来，耷拉在脑袋后面的长条耳朵也竖了起来。
尤嘉以为它听懂了自己给它的信号，缓慢地直起身，正想看一看这两个生物究竟如何分胜负时，那只呆兔子又把头歪向另一边，还是那样傻乎乎地看着他。
“笨兔子。”尤嘉轻声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眼镜蛇猛地一口吞下半个兔身。
两条留在外面的兔腿还在拼命挣扎。
眼睛蛇调动嘴部肌肉，缓慢地将猎物往胃里送。
几秒后，眼镜蛇的腹部鼓起一个不小的弧度，正好是那只兔子的形状。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们没在野外互相碰上，反倒在同一个观察箱里拼个你死我活。
这只眼睛蛇扭曲着身子，以那个凸起的腹部为中心，将自己窝成一个球。
在这个玻璃箱的四周，绿叶丛下还藏着一些蚂蚱、幼狗，全都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
尤嘉没了兴致，转身欲离去。
下一秒——
那只眼镜蛇卷曲的身体忽然崩的一下拉直，拉成一条铁粗棍半斜在空中。
带着黑色纹理的躯干裂开数道细小的缝隙，隐隐有血迹从里渗出。
蛇腹鼓起的地方破出一个小洞，像是被烧红的铁块烫出来一般，这个洞越撕越大，里面冒出一个小脑袋。
白色兔毛上裹着黑红的血，原本蓬松的白色毛发拧成难看的几缕，上面凝结着黑色血块。
兔子只冒出了个头，半个身子还卡在蛇的肚子里。
它低下小脑袋，两个大门牙白的发亮，沿着自己卡住的地方开始啃食。
眼镜蛇痛苦不堪，不断扭动着自己的身体。
草丛中原本站立的幼狗，此刻往草叶茂盛的地方躲了躲，旁观这一幕。
兔子牙齿锋利，几下就啃出了一道长条口，从蛇肚子里一跃而出。
它满身都是红色，从水里跳出来一样，湿淋淋的毛发上还坠着几点浓厚的黑血。
尤嘉看着眼前的一幕，怔住了。本就发凉的身体，温度越发的低了。
那只兔子在空草地上蹦了几下，随后四脚朝地，跑到眼镜蛇旁边。两只前爪握住蛇头，直往嘴里塞。
那条黑蛇此刻已经没有半点生命迹象，死后僵硬的身体像一条腊肉干。
小白兔嘴里吸着肉干，像吸菜叶子一样容易。
吞完蛇尾后，小兔子浑身打了个机灵。然后一蹦一跳地来到玻璃旁，仍旧歪着头。
尤嘉抿着唇，他看见了兔子原本的圆尾巴球，此刻变成了黑色长条蛇尾巴。
两种动物的基因融合在了一起。
小兔子贴在玻璃上，脸被挤成了一张大饼，歪着头看尤嘉。三瓣嘴的缝隙处还卡了一小块蛇皮。
尤嘉往后退两步，他现在不觉得这只兔子可爱，甚至觉得这只兔子只是想吃了自己，获得自己这具身体的某一个部位。
他与这个玻璃箱保持着一段距离。
现在仔细看，藏在草丛中的那只幼狗，爪垫并不是普通的半圆形，反而根根皮包骨，尖端长着锋利的长勾，倒像是老鹰的脚。
那只不起眼的绿蚂蚱，外壳是青绿色的，但它下半身散着黑黄色的条纹，貌似是蜜蜂的纹路，尾处还长着一根尖刺。
这个玻璃箱里的每一个动物，都在为了活下去而残杀，继承他人的特性，融为自己所有。
“啊，找到了。”
尤嘉被这一道声音拉回现实，他抬头向旁边看去。
顾络绎双手撑在操作台上，在他面前，那张巨大的电子屏，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绿色字母，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各异的脸。
这好像是摄像头拍下的画面，角度是从上往下拍。
在一个拥挤的房间内，里面站立着无数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左右相言，眉眼间尽是焦急之色。
顾络绎抬手敲了几个按键，清脆的声响后，屏幕上爆出嘈杂的人声。
“我们在这里就是等死！主城区不会来人救我们的！”
“x试剂泄露，整个研究所都已经被感染！更何况已经发作了一个！”
“我们被放弃了！”
这张电子屏太大，现实感太强，尤嘉仿佛就置身于当时的环境中。
每个人的脸上都显现着焦躁、不安、绝望。
这种感觉很新奇。
以往是他们这些穿着防菌服的站在玻璃里面，一脸绝望，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站在玻璃外面，一脸兴奋。
今天好像反过来了。
他不可抑制地扬起唇角，一股没由来的快感在身体里蔓延。
笑完之后，他忽然发现一件事情，身为白大褂的一员，顾络绎坐在这里看着监控是想救他们吗？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你要救他们吗？”
顾络绎嗤的一声笑出来：“我为什么要救他们？”
“他们不是你的……同类吗？”尤嘉问。
顾络绎从转椅上起身，手中握着那把匕首，冰凉的刀刃轻拍尤嘉的脸颊，但这人的音色还是很温柔：“我和他们很像吗？”
不像。尤嘉在心里说。
这间研究所里除了上了年纪的秃顶老头，就是凶神恶煞的老太婆。
10楼地上趴着的那个，是他进这间研究所以来见过的长得最标志的一个了。
没有一个长得比眼前这人好看。
“嗯？”顾络绎尾音上挑，等着答案。
尤嘉看着他灰色的眼睛沉默不语。
如若放在平常，看见这种浅淡的灰色，他可能会以为对方是个盲人，但这个人不是。
他可以在黑夜中稳稳地抓住自己，将刀尖送到自己脖子旁。
他的嘴唇里可以带出很温柔的音色，手下的动作却常与之格格不入。
始终没有等到答案，顾络绎也作罢，收回手里的匕首。他眸光向下，瞟见一道结痂的血痕。
在门外时，他威胁尤嘉交出权限卡，这人宁死不从。情急之下，他划破了对方的脖颈。
这么长时间过去，这道细口子已经结出黑红色的痂，稳稳地覆盖在刀口之上。
他抬起右手，大拇指搓过尤嘉脖间的痂痕，红色碎痂被磨成几粒小红点，顺着脖子掉落。
他擦掉了半边的痂，露出原本奶白的皮肤，旁边还剩下一半，他收回了手。
“为什么不躲？”顾络绎问。
尤嘉站在原地，淡淡道：“怕你玩得不爽，再拿刀划我。”
顾络绎被他逗笑了，右手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后脑勺。
“红枫研究所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小东西。”
牙尖嘴利的。
顾络绎转身时，空气里留下一丝甜味，尤嘉本能地上前追寻。
这间实验室有一扇通往外界的门，一扇很普通的大铁门。
顾络绎握着匕首，从门缝里滑下，铁门滴了一声，随即向右侧滑动。
尤嘉觉得这一幕有些神奇，权限卡都已经有匕首样的了？
顾络绎跨过门槛，尤嘉跟着追上去。
在他出门的前一秒，身后响起了咔嚓咔嚓的声响。他回过头，玻璃箱里的变异兔子此刻正疯狂拍着玻璃，一声一声越来越大。
咔嚓一声——
玻璃出现了一条裂纹。
紧接着，玻璃箱的四周都出现了大小不一的裂纹，隐隐有爆破的趋势。
尤嘉跨过门槛，转头刚想告诉顾络绎这事，身后大铁门砰的一声关闭了。
尤嘉：……
这样的话，不说应该也没事？
十楼依旧灯火满盈，走廊里只有那一个青年坚持不懈的叼权限卡。他从走廊的这边，一路奋进到走廊那边，再往前几步路就到了走廊的尽头白墙处，他的左边正好是电梯。
或许，借着那堵白墙的力，他可以叼起那张属于自己的权限卡。
尤嘉往前小跑几步，跟在顾络绎身后，两人一路走到青年的旁边。
顾络绎拎着尤嘉防菌服后面的帽子，将人放到自己身前，朝下使了个眼神。
“捡。”
尤嘉疑惑：“捡什么？”
“权限卡。”
尤嘉低头，看向那枚沾满口水的权限卡，瞥一眼就收回视线。
“不捡。”他坚定地说。
顾络绎挑了挑眉：“你扔出去的，你不捡回来？”
“捡它做什么？”
顾络绎指着旁边的电梯，说：“没卡怎么坐电梯？”
尤嘉低头，指着他右手的匕首说：“你这玩意不也能开门吗？不能刷电梯？”
顾络绎面无表情，匕首柄在右手指尖转了几个漂亮又流畅的花圈，坦诚道：“这玩意除了能把你的头削掉，并不能刷电梯。”
“要捡你自己捡，”尤嘉翻过防菌服后面的连帽，戴在头上，转过身向走廊另一边走去，“我要找我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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