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册
“我也认为自己是个天赋异禀的人。”身后忽然冒出一道浑厚的声音。
尤嘉转过身，向声源处看去，那个光头博士站在操作台旁，手里摇晃着试剂瓶。
玻璃瓶里荡漾着荧光蓝的液体，里面闪烁着一些细小的颗粒，很漂亮。
“尤嘉，”博士将视线从试剂瓶上挪开，放到尤嘉身上，“你长高了。”
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这个小孩，而后将试剂瓶轻轻放回置物架上。
桌面下的储物柜子里塞得满满的，里面是一些书籍、杂物，他在里面挑拣了好一会，才翻出一双医用的一次性白色鞋套。
“没有合适你的鞋子，”他撕开一次性包装，将两只鞋套轻轻放到尤嘉身旁，“将就穿着。”
尤嘉低头看向脚边两团皱巴巴的鞋套，没有动作，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个陌生的老头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博士：“穿着吧，地上凉。”
尤嘉往后退两步，直至腰间碰到了身后的写字桌沿才停下，拒绝意味很明显。
博士叹了口气，两手揉揉眼，长时间盯着显微镜的眼睛很干涩，揉完之后他的眼睛有些红，这在尤嘉看来像是要哭了一样。
尤嘉抿了抿唇，然后解释说：“不需要。”
“好好好，”博士一脸应了三个音，点点头往书架旁走去。“你现在能走路，会说话，肯定不需要我。”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白皮包边，翻开第一页给尤嘉看：“早在16年前，你还是需要我的。”
博士：“你看，这是我和你的第一次会面。”
展开的页面上是一张照片，右下角写着数字1。
背景是在某个实验室，玻璃箱内充满无色透明的液体，里面放置着一个胚胎，胎盘上是一坨堆砌起来的软肉，有红的，有粉白的，颜色不一。
这个胚胎的轮廓不清晰，但是依稀能辨认出那是个人类婴儿。
小小的一团缩在胎盘上，可怜又弱小。
“本来你活不成的，死了的训导生要集体被送去火化，是我爬进去，把你妈……”
“嗯，你爸……”博士忽然卡壳了，他皱着眉梗了一下，假装咳嗽掩饰过去。
“那时候你刚被剖出来，热血流满我整个手臂，是一个小不点。”
尤嘉盯着那张照片，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
他无法百分百承认这是自己，他这几年的记忆都已经所剩无几，更别说十几年前了。
“但是后来你被送给了别人，”博士往后又翻了一页，“我每年还是会拍个生日照怀念你。”
这张照片的右下角写着数字2。
照片上，男人头发乌黑茂密，穿着白大褂一脸严肃地站在玻璃箱旁。
但是玻璃箱内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那个胚胎已经长出四肢，彻底地离开这里。
再往后，博士又翻了一页，依旧是空的玻璃箱，白大褂，男人。
唯一变化的，可能就是男人头顶的头发，一年比一年少，少到这次尤嘉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卤蛋了。
这套图册夹了十六张照片，每张照片都记录了一年尤嘉渐长的年岁。
“这么多年过去了，”博士说，他的语速放的很慢，“叫我一声父亲不过分吧。”
啪嗒一下，一本书掉到了地上，顾络绎弯腰捡起，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不好意思，”他耸耸肩，道歉的毫无诚意，甚至还想煽风点火，“你们继续。”
尤嘉斜了一眼身旁的人，而后收回视线，放到那本相册上。
“我不认识你。”他说。
“没关系，”博士答，他把相册翻到第一页，“你这个时候鼻子眼睛都没长好，不记得我是应该的，现在知道就行。”
“来，跟着我说，”博士一步一步引诱他，“爸——爸——”
尤嘉沉默不言，他觉得这个博士虽然看起来是个正常人，但是说出的话异常奇怪。
顾络绎坐在桌子后，单手撑着下巴，视线来回不停地在两人身上徘徊，一脸看好戏的姿态。
尤嘉瞥了他一眼，不说话，踮起脚尖坐在了桌子边沿。
另一边，博士还捧着相册，满脸期待着父子相认，目光热烈如炬。
尤嘉不想理他，坐在桌沿旁，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低头晃荡着双脚。
很奇怪，呆在这里时，没有什么难过的感觉。
那股若有若无的甜味偶尔拂过鼻尖，尤嘉想，是因为信息素吗？
博士捧着相册走到尤嘉面前，低声说：“你在怪我吗？”
尤嘉抬头看他，面上露出一丝不解。
博士：“当初知道你来，我特意向上面申请转到x试剂课题组，但是被驳回了。”
他摊开手，有些可惜地说道：“我听说过c区3楼的实验，惨绝人寰，但很抱歉，我无能为力。”
“至少看在我创造了你这个份上，让我体会一下当一名父亲的喜悦。”
尤嘉觉得这人应该是做实验做疯了，三句不离要当他爸爸。
“我没有爸爸，”尤嘉说，他沉默了一会，又开口补充，“我只有哥哥。”
博士捧着相册的手忽然垂下，语气也有些恹恹的：“那好吧。”
他转过身把相册放回书架上，整齐摆好，喃喃自语：“谁让那个女人当初给你找了个哥哥呢。”
这句话落下后，房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博士走回操作台捣鼓试剂瓶，顾络绎翻看着手里五颜六色的书。
墙头挂着一个圆钟，秒针走动时发出很轻的声音。
顾络绎一手拿书，另一手指尖扣着桌面，耳间的通讯器在某个瞬间亮了一下。
这个细小的变化被尤嘉捕捉到了，他偏头看过去。
顾络绎不知道在和谁通话，神色很专注。他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木桌面，修长的指尖时起时落。
在10楼时，注意力都放在他灰色的眼瞳上，这时仔细打量才发现他是单眼皮，眼睛轮廓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扬。
在左眼尾的斜上方，有一个小红点，就像毛细血管破裂出一个特别特别小的口子，但是印在白皙的皮肤下又异常明显。
尤嘉忽然伸出手，点上顾络绎眉尾处。
感受到他的动作，顾络绎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尤嘉默默收回手，老实地转过身，坐在桌沿旁。
结束通话后，顾络绎起身往操作台走去。他问：“还要多久？”
“快了。”博士答。
他捏着胶头滴管，往试剂瓶里滴了一滴澄黄的水珠。
圆水珠刚落进蓝色溶液里时还是一个圆球，过了几秒，它开始自己消散。
一个大的圆水珠分散成无数微若尘埃的小颗粒，融散在蓝色试剂的底部，翻起细小的水泡。
博士举着这管试剂，与自己视线齐平。看着气泡从低升到上方，他忽然开口：“你这次，除了来拿解药，还有其他任务吗？”
顾络绎：“没。”
“能请你帮个忙吗？”
“什么事？”顾络绎问。
这些年，他接到的任务大多和红枫研究所的这个老头有关，以往都是在山顶不接触直接收取东西。
这次是直接伪装成新人实验员，进入研究所。他怀疑，这次的任务是这个国会的卧底老头指定他来的。
博士转过身，几步路的距离外，尤嘉坐在桌沿边，手里捧前不久顶在头上的那本书，看得有些入神。
“研究所现在不安全，x试剂泄露，普通人都会被感染，但是哨兵向导不会被感染，”博士看着尤嘉的侧脸，神情有些向往，“我想要你把他带出去。”
“你不出去？”顾络绎问。
博士叹了口气：“老了，走不动了。”
面前加了黄水珠的蓝色溶液，已经彻彻底底被染成绿色。博士将这管试剂装进一个小型冷冻箱，交给顾络绎。
“这是我生平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了，去吧。”
顾络绎接过冷冻箱，右手拎着，看向尤嘉所在的方向，语气淡淡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这个人你让我带出去，那出去之后，我应该把他放进哪里？”
他笑了一下，坦白说：“红枫研究所里出来的实验体，破坏力不亚于一个连吧？”
“他不会发狂。”博士斩钉截铁地说，“他是个向导，向导不会随意攻击人。”
“他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你看，”博士手指着地面那两只鞋套，“他都不穿我给他的东西。”
顾络绎磨了磨牙，那你是没看到他扔我卡时的损样。
博士说：“你把他带出去，放在圣所门口，或者是孤儿区，不论是哪里，那里明眼人都能认出他的向导身份，会接纳他的。”
他的眼前已经浮现出尤嘉往后美好生活的画面，两片厚嘴唇不由自主地向上翘。
未等他幻想到尤嘉往后结婚生子的模样，顾络绎已经迈着步子打开房门，“我这次的任务只是取药剂，其他与我无关。”
“等一下！”博士忽然喊道。
“你真的不记得他了吗？”博士指着书架旁的尤嘉，后者依旧认真地沉浸在大红书里。
“顾络绎，”博士叫他的全名，浑浊的两眼透着一股厉色，“你真的不知道尤嘉这两个字是怎么来的吗？”
倏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尤嘉像被唤回神一般从书间抬头，看向门口处。
恰巧那时，尤嘉对上一双灰色的眼睛。
即使距离稍远，他也能看见对方浅灰色的眼底流转淡蓝色的微光。
https://www.lingdianksw8.com/22786/22786934/6450440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om。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