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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阿娘!”

        我从噩梦中再次被惊醒,满头大汗的呼喊着。

        又梦到了阿娘,我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梦见她了,自我从大周宫中醒来,便夜夜梦梦到她和我一样,被燕国的宫人从城楼上推了下来。梦里阿娘无助的眼泪,在城楼上的呐喊,每天夜里都会幻化成一根绳子,缠在我的脖子上,叫我不得呼吸,喘不过气。

        已经是第五年了,变成碧荷的第五年,燕国国破的第五年,阿娘杳无音信的第五年。

        从我这几年在宫中打听的消息可以得知,为了博取一个世人称颂的仁德名声,大周并未杀掉被俘的燕国皇室,只是将他们关押起来,终日不见天日。只是阿娘常年生活在僻陋之处,不知道是否也被算作“皇室”中的一员,被关押在大周。但无论如何,这总归是一个好消息,阿娘很有可能还活着,还在等着我。

        这几年来,我谨小慎微,绝不做越界之事,只想好好生存下来,找到阿娘,带上她和谢竹,到了我出宫之日便和他们远走高飞。

        行事须得利器,我一个宫女,身无长物,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中宫宫女的身份,我只能想办法靠近太子,让他成为我的利器。

        只要从他嘴里套出阿娘的下落,我一定立马抽身,带着他们走。

        我日日在心中祷告。

        “太子殿下驾到”。门口传来首领太监尖利的声音。

        我和满殿的宫女太监应声而跪,循规蹈矩的走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参拜流程,傅琰也果然不负仁厚之名,在我们行完礼之后便温和的遣散了宫中乌泱泱的一片宫人,只留下二等以上的宫人伺候。

        我端着托盘,低着头默默站在一边,运气很好,我离太子很近,近到我稍稍用力呼吸便可嗅到他身上隐隐传来的雪松香气,香气氤氲,但似乎有些熟悉。

        “儿臣近段时日一直在南边巡查两淮事务,久未进宫,不知母后可还安泰?”

        “你忙正事要紧,本宫一切都好,只是很是想念你。”

        很是温情的母子寒暄场景,但我却没心思继续装模作样的听下去。

        清冷凛冽的香气缠绕着温润如泉水的嗓音,仿佛重锤敲击在我的心上。顾不得宫规礼节,我猛然抬起头,将视线投到他的身上。

        眼前男子玉冠乌发,长身玉立,轮廓清晰的侧脸和薄唇略显凌厉,但明朗舒展的眉眼却化解了这股凌厉之气,便如终年积雪的高山之巅引入了一条涓涓溪流,叫人望之便觉得格外舒心。

        雪山之上的涓涓溪流我无法触摸,但这雪山之上的寒风似乎却迎着我的面吹来,迷了我的眼睛,我克制不住鼻尖涌上的酸涩,红了眼。

        傅琰,付清之。

        眼前权势滔天的太子殿下和燕国宫中救我和阿娘性命的小医官逐渐重合。原来曾经对我和阿娘施以援手的小医官,和我嬉笑打闹的小医官,竟是率领大周铁骑踏破燕国城门的太子殿下。

        我差点端不稳托盘,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急不可耐的滴落地毯之上。数年沉浮,两世为人,当久了碧荷,习惯了做小伏低,我竟忘了自己其实是华容。属于华容的情绪无法被压制,如海中急浪,裹了狂风迎着暴雨,差点让我在众人面前失了分寸。

        我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急急进来,在太子边上神神秘秘的耳语,傅琰欣喜的盯着他,大声告了退便准备离开。皇后本来笑意盈盈的脸也变了神色,拦下了傅琰。本来和睦融洽的母子突然争执起来,满殿的宫人都慌了手脚,红蕊忙拉着我和众人一齐下跪。

        满殿喧哗之间,太子夺门而出,皇后气急败坏,宫女瑟瑟发抖,本来是一场极好的闹剧,可观一笑。

        如果我没有听到皇后那句

        “你已经试过了,国巫复活不了她!”

        她?她是谁?

        我很想知道皇后口中的她到底是谁,很想知道被太子心心念念的人是谁,很想知道傅琰对我究竟是怎样的情感,很想知道燕国宫中短暂相守的几个月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真意,太多太多的问题纠缠着我,但我却没有办法。

        求而不得,是指心有所系却终归错过。

        我连求而不得都不能,有所求,但我没有资格,又遑论得失。

        这是属于华容的记忆,是华容和付清之的纠葛,碧荷没有资格去探究。

        我继续跪拜在地,直到傅琰不管不顾的离去,皇后怒气冲冲回了内室,宫人们都麻利的退出了殿内,各回其位,我还是匍匐在地上。我知道也许这样会引起别人的侧目,或许会让我苦心经营良久的谨小慎微形象被人所质疑,但我全顾不得了。我只觉得手脚异常冰冷,全身如陷冰窟一般,无畏知觉不知动弹。

        “碧荷?碧荷!”

        耳边是红蕊和几个要好的宫女的呼喊,我拼尽力气直起上身,刚对上她们焦急的眼神,就软了身子,倒进了他们的怀里。

        我想我应该是昏迷了,因为我梦见了和傅琰,哦不对,是华容和付清之的前尘往事。

        自我懂事以来,我就知道我和阿娘是这个宫中可有可无的存在,皇帝的女人比御花园的小花儿还多,我和阿娘只不过是他丢弃在一边的狗尾巴草,被丢弃在宫中自生自灭。洗衣做饭,劈柴生火事事都得自己动手,缺衣少食的日子更是常见,但我不在乎,只要有阿娘,我们总能开开心心的过自己的日子。

        但阿娘总是不开心。墙外不远处就是御花园,阿娘总是喜欢坐在门槛上愣愣的望着那边出神,我知道,她又在想父皇了。我很不明白阿娘,为何对这个只见过数面的男人长久不忘,在我看来这位从未得见过的父皇还不如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来得实在。

        但阿娘总是在等,一日又一日,一年过一年。

        十六岁,父皇生辰那天,邻国皆有使臣来贺,隆重至极。

        那一日,是我和付清之初见的日子。

        从那日晨起,宫中丝竹之声便没有停过。换成以往,我必定会偷偷溜着,远远望望这难得的庆典盛况,凑凑热闹,但那天我却没有心思,因为阿娘病了。

        从前几日起,阿娘便日夜不分的给父皇缝荷包,我很想劝阿娘别做了,宫里本就不多的丝线为何要浪费在这里,一年又一年缝制的荷包又送出去了几个?但我没办法对一个心怀憧憬的女人说这样的话,只能夜夜陪伴。天寒地冻,屋里又没有煤炭,阿娘熬了几天便咳嗽不断,生了风寒。到了父皇生辰这天,更是咳得起不了身,满脸通红的躺在床上。

        宫里很可怕,如果没有阿娘我怕是活不下来,无论如何我都要救阿娘。把屋子里所有的被褥都给她盖上之后,我冲出了屋子。宫里很大,我不知道方向,但我知道我一定要找到大夫救她。

        循着丝竹之声,我终于到了庆典门前,这是我第一次走到离父皇这么近的地方,里头的欢歌笑语,食物香气我都清晰感知的到。顾不得许多,我跪倒在地大声呼求,求父皇派一个太医去瞧瞧我阿娘,可里头的歌舞乐器声太盛,我只能跪着挪到殿门,拍打殿门,但还没拍几下就被太监架住,不得动弹。

        门缝里是朱门酒肉,父皇带着王冠高高在上的坐在王位上,李贵妃和皇后言笑晏晏的在一边侍酒,李贵妃的女儿华欣公主满脸娇羞的冲着对面座上的人浅笑,一片和睦。

        门外是被太监架住扭送出去,不得动弹的我。

        那天四处求告的情景已经不太清晰,我只记得我敲遍了后宫中所有居高位之人的殿门,但没有一扇门为我开放,我去太医院告求,里头却只有一两个值守之人,也毫不留情的将我扫地出门。走投无路之际,我遇到了付清之。

        暮色四合,风越发狂躁,我团着身子,蹲守在离宴回太医院必经的宫道之上。如此盛况必定会有太医跟随,守在这里一定可以蹲到一个医官。

        等待良久,终于有一个身着青衫的人出现在转角处,看打扮似乎是刚入宫不久,为太医打打下手的医官,无论如何,这是我和阿娘最后的希望,一定不能放过。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僵硬的迎了上去,扑倒他脚下抱着他的腿就不肯撒手,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求。我的哭声越来越大,鼻涕眼泪流作一片,大有不依不饶之势。小医官被吓得不轻,慌忙将我拉起含含糊糊的应了我。

        现在想来,这应当是付清之扮作使臣到我燕国做客,酒酣耳热之际换了打扮偷偷溜出来探情报,只是碰到了不依不饶的我,唯恐我引起周围人的关注,被发现他的举动,才不得以答应了我。可当时于我而言,这个小医官简直是神灵庇佑派来救我阿娘的使者,我心里只有感激。

        跌跌撞撞的,我带着小医官到了我和阿娘的屋子。或许是刚进宫不久,还不太习惯,小医官显得有些束手束脚。救阿娘要紧,也顾不得男女礼数,我拉着他的手就把他领到阿娘床边,不停嘴的给小医官说阿娘的情况。小医官的医术真的很蹩脚,红着耳朵摸了摸阿娘的额头,在小箱子里摸了半天,也不知道他给阿娘喂了些什么丹药,阿娘竟慢慢好了起来。我守了阿娘一夜,也不依不饶的扣留了他一夜,直到阿娘退烧,才将他送走。

        梦境到这个地方已经开始溃散,后面的场景逐渐扭曲模糊。不过后面的故事也没什么特别的了,话本子常有的老套剧情,他是进宫不久根基未稳的小医官,我是无人在意的落魄公主,为了感谢他的善举,我常常和他来往,一来二去便生了情愫。只可惜没过多久燕国就被攻占,华容也殉国,一切也都烟消云散了。

        15

        待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深,房里的其他人都沉沉睡了过去,只有桌上一盏油灯忽明忽暗。

        或许是白日里睡了太久,我没了丝毫睡意,甚至觉得睡了太久身子隐隐有些酸痛。想了想,我草草穿上衣服,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向御膳房的方向走去。

        刚出房门没多久,隔着大雪,我隐隐约约看见大门外似乎站了一个人。这么寒冷的冬夜,也不知是谁还守在那儿,我加快脚步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道身影越发熟悉,即使一身玄衣已经被厚厚的冰雪盖住,我也依稀能辨认出是谢竹的身影。

        “阿竹!”我压低声音呼喊道,加快了步伐。

        “姐姐”,阿竹应声转了过来,露出了一张被冻的苍白的小脸,通红的鼻尖随着微笑微微皱起。如玉的脸,温暖的神色,冰天雪地之间,他竟是唯一的绝色。

        “你怎么这么晚在这儿?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我急切的将阿竹的手握住,冰凉的触感噤得我打了个寒战,“你”。

        还没等我絮絮叨叨,阿竹迅速的截住了我的话头,“姐姐,我听说今天你在宫里晕倒了,我心里担心的紧,只能等在这里,等你醒来我才能放心”。

        “我”,我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阿竹。若是和盘托出,这样的奇闻怎么能说服人,可若是骗他,我又实在不愿,眼下,阿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思忖再三,我小声的回答道:“没事的阿竹,我,我只是太累了。”

        与此同时,我也在小心的观察着阿竹的神色,他似乎有一瞬间怔忡,很快便被笑意掩了过去,“姐姐,我想你定是饿了,给你带了些粥和小菜,但好像有些冷了。”阿竹冲我抱歉的笑了笑,身上的积雪也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落下。

        冰天雪地,尚有一人为我苦等,只为了关心我是否安好,是否保暖,我只觉得鼻头一酸,摇了摇头,不顾阿竹的劝阻,执意将粥拿出来喝了个干净。

        略冷的甜粥入胃,却前所未有的温暖,我噙着泪抬头看着阿竹。

        原本因今日与傅琰相见而慌乱的心此刻镇定了下来,我不能忘记我的初心,找到阿娘,便和阿娘、阿竹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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