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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长乐的到来帮了我们不少忙。

        于我而言,长乐虽然年龄不大,但很机灵,手脚也十分麻利,让我在粥棚的活计轻松了不少。

        于傅琰而言,长乐从小生活在这里,极为了解周边的情况。从她口中得知,赈灾之所以一直没有大的起色,是因为之前上报给官府的户籍造了假,登记在册的人数远远少于实际人数。傅琰虽早知上报的灾情不足为信,却没料到连登记在册的户籍人口都造了假,朝廷拨发的粮食乃是跟着人口数来的,如今僧多粥少,灾情自然好得慢些。有了长乐的指引,傅琰的人很快便丈量了土地,统计了人口上报给朝廷,灾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只是对于阿竹而言,长乐可能是个意外。起初几日,阿竹跟在我身边之时都爱跟长乐斗嘴,我并未意识到为何,直到前几日阿竹不情不愿的问了我一句“为什么她也要叫你姐姐”,我才福至心灵地意识到,阿竹似乎在吃醋。

        想来有些好笑,自我认识他以来,阿竹这小子就一直是一副优哉游哉,万事不入心的样子,到底他也不过十几岁,就被逼得不得不学着成熟,学着冷心冷性,可如今长乐到来,他整日跟一个小女孩子吃醋斗法,倒是有了几分孩子模样,我心里也宽慰了几分。

        无论如何,能早早结束灾情,对于我们都是好事一桩,只可惜,真正的灾难总是来的悄无声息。

        赈灾第十二日,清晨。

        今早的雾气格外的大,从昨日晚间开始就一直下着暴雨,直到凌晨雨势才弱了下来。

        长乐告诉我她邻居家的老伯似乎是生了病,一直咳嗽不断。在长乐前些年的时光里,那老伯算是为数不多的施以过援手的人,如今他遭了难,长乐也没办法袖手旁观。

        我很理解,知恩图报理所应当,所以天还未亮,我就和长乐踏着泥泞去往那老伯的住所,送些吃食和风寒药。

        老伯的房子和长乐之前的住所离得并不远,房屋看起来也坚实一些,但也只是不至于风雨飘摇罢了,我跟在长乐身后,见她连声敲门却无回应,于是也上前大声询问,可屋内便入无人一般,一片寂静。我有些不好的预感,索性和长乐一齐使力,将门撞开。

        屋内无甚特别,格外清贫,那老伯正背对着我们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我招呼着长乐在门口把东西卸下,先行进去叫醒他。

        我刚踏进屋内,一声雷声炸响,闪电划过照亮了半边天,天空呈现出诡异的朱红色,滂沱大雨而至,我心里有些不安。

        走到床前,我轻轻拍了拍老伯,他搭在身上的手却无力的垂了下来。我探着身子看了一眼,他口鼻流血,身上全是青黑的斑,早已死了。只是这死相我曾在书上见过…

        不详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自背后蜿蜒至脖颈,让我全身发凉。

        我颤抖着连退三步,大声呵退长乐,不允她靠近。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瘟疫,来了。

        外面日头大盛,下午的阳光本应该格外灼热,铺洒在树木上,光影隔着缝隙投射到窗纸上,映出深深浅浅的暗影,就像是被水浸湿后的水墨画,平白沁出一股冷意。

        我坐在屋子里,怔怔地望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人影。

        从发现那人开始,到我被独自隔在这间小屋子里,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想到官府来人时的慌乱场景,我颇觉头痛。

        甫时天光大亮,外头的雨已渐渐停下,屋檐上的积水一滴滴落下,扑进土地上的坑洼里,溅出啪嗒的声音。在这片被阴影笼罩,安静到诡秘的屋子里,人的感官被放大,每一点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就像敲击在人的心头,激出一阵阵的战栗。

        长乐被我支回去通知官府了,我一个人蹲坐在这间小屋里,隔着半掩的门,盯着外头的动静。

        忽的,地上的一颗小石头颠了几下,随机跟着并不平坦的地面滚落到不知何处,我侧耳贴近地面倾听,发现这声音从远方传来,似乎是多匹奔腾的马蹄撞击地面,发出的震动,想来应当是长乐唤了人来,我单手抚膝,撑着站起身来。

        或许是蹲了太久,起身格外艰难,小腿酥酥麻麻似有电流经过,好不容易站直,又只觉头晕目眩,眼前发黑,知道人马声渐进,到了屋前,才缓了过来。

        “姐姐!”“姐姐!”急切的南音和抽噎的童音混合在一起,在门外大声呼叫着。

        阿竹?怎么会是他?不是嘱咐了长乐不可以告诉阿竹吗?一想到阿竹的性子,我急急向前几步,用力抵住屋门,随即大声叫道:“阿竹?!”

        “是我,姐姐!”阿竹的声音比平日高了几度,声音也微不可见的发着抖,他性子素来懒散,从未有过这般惶急的时候,便是刚发现这老伯的尸体的时候我也没有流泪,此时鼻尖却一阵酸涩,声音也有些哽咽。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镇定:“不要进来。”

        “姐姐!”阿竹的声音骤然尖刻。

        “不要进来!”我提高声音,语速加快,“阿竹,你听我说,这里,这里已经不干净了,屋里的老伯应该已经死了一两天了,这症状分明是瘟疫。这里只有我靠近过,你带着人把这里封锁起来,还有还有把我关起来,不要叫瘟疫扩散,无辜的人再受难。”

        “我做不到!”阿竹痛苦万分,声音颤抖的越发厉害,到最后他甚至语带恳求,“姐姐你让我来陪你。”

        “你要是敢上前,我不再有你这个弟弟。”我狠了心,继续道:“长乐,不要让他进来。”

        我隔着门缝向外看去,他被随身的侍卫和长乐牢牢抱住,不断挣扎呼唤,我不敢回应,捂住嘴蹲下身子,无声哭泣。天可怜见,能让我重活一世,阿娘还没找到,难道我真要死在这里吗。我默默淌着泪,空气在此刻就像停止了流动,堆积在身边,压迫着我的耳膜,耳朵里发出嗡嗡的声音。

        后来,从跟着被随行的大夫裹住脸和身子,到被层层防卫着走出茅草屋,走进这间被隔开的屋子,我都不肯再看阿竹一眼,任他在背后大声呼喊,我都铁了心不肯再回头。

        这世上除了娘,阿竹就是我最亲的人,在那个风雪夜里,在他迷蒙着眼看向我的那一刻,他已经成为我的亲弟弟,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踏进沼泽,我不能置他与一丝一毫的危险中。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被渐渐拉回到现实,眼里也积起了一点点水泽,我猛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再去想外面的事。

        深夜。

        已经是三更天了,白日里太无聊,睡了太久,此时没了睡意,我只好坐在桌前,拿钗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烛芯,对着跳跃的烛火打发时光。

        “啪”

        屋门忽然大开,夜风猛然扑入,迷了我的双眼。我慌张地站起身趔趄几步,退到身后的小床上,揉着眼。白日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夜里的风竟肆虐到这个地步,吹开了门?想到话本子里那些阴冷诡秘的故事,我心头一阵发慌。

        揉了揉眼好多了,视线恢复清明后,我大着胆子走向门,探头探脑地向外看去。

        “啊!”我低沉又短促的惊叫了一声。

        果真是话本子里百鬼夜行的三更天,我被吓得魂不附体。

        傅琰难得的穿着一身玄衣,半遮半掩的站在门外的树荫下,极好地融入了如墨的夜色中。

        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性问道:“殿下?!”

        “嗯。”门外的人应了一声。是他的声音,我的魂魄总算归体,但更大的疑惑也破土而出,“您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傅琰负着手从阴影里走出,黑着一张脸,视线一刻不错地盯着我道:“这里有人敢拦孤?”

        很好,很嚣张,很高傲,但你要真这么霸道,干嘛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站在这里,而不是堂而皇之的敲门?况且一向喜着浅色的人,破天荒的穿一身玄衣,真不是怕引人注目吗?

        本来心情低落了一天,听他这口吻,我莫名想笑,但想到自己的身份还是忍住了。

        我后退到屋内,双手掩门,只露出一张脸道:“既如此,太子殿下更不应到这儿来,您是天之骄子,可知奴婢接触过瘟疫的死者,现在风险不小?”

        “我知道。”傅琰前行的脚步不停,神色极为认真,“我知道你害怕。”

        鸭子全身上下就是嘴最硬,我道:“奴婢不怕。”

        傅琰没有正面回答我,继续说道:“早上我巡查公务去了,几个时辰前才回来,如果我知道,我会来的,你在怪我吗?”

        好奇怪的话,我心下莫名不安,更加用力地抵住了门,小声说道:“请殿下不要上前,您不该来这里。您若是执意,奴婢就叫人来,自然有侍卫拦住您。”

        “呵。”他突然笑了一声,神色里有股奇异的执拗,“你想拿对付谢竹那套来对付我?”

        这都知道?我忽然觉得宫里关于他的流言颇有几分道理。

        “世子他不过是关心”

        “他叫你姐姐,在场的人可都听见了。”傅琰打断我的话,“还有,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婢。”

        我面上有些尴尬,索性从善如流:“我和世子有些旧交,他待我如亲姐,自然今日情绪过激了一点。”

        傅琰定定地看着我,良久,才开口:“这几年你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前言不搭后语,我实在是不懂他的意思,心里却七上八下的紧,索性心一横道:“您不该来这里,请回去吧。”

        这次他没有再反驳,只用扇子向小径方向遥遥一指,问道:“他呢?”

        谁?我顺着他扇子的方向望去,如墨的颜色裹住了一个暗影,我之前竟没看见。

        那暗影在角落里扭动了几下,动作迟缓的扭过了头。

        “阿竹?!”

        丑时将至,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屋内隐约烛火跳跃,门外的两条身影隔着窗纸,阴影被无限放大。

        我侧着身,枕着手臂,看向窗外,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傅琰和阿竹仍在门外。

        从阿竹被发现伊始,这二人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我实在招架不住,索性返身回屋,将门上了锁,隔绝外面快要降至冰点的气氛。既然已经得罪过傅琰好几次了,倒也不差这一次,想到这里,我上锁的动作更加干脆,躺在床上的时候也更心安理得,总归这一时半会儿他不能拿我怎么样。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傅琰实在奇怪,对我说的话也让人摸不着头绪。我设计与他初见的时候他那般情绪,愤怒厌恶的脸色我仍记得,只不过短短2月,对我的态度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莫不是,他发现了我的身份?

        这一念头猛地闪现到我的脑海里,惊得我捏紧了手里的床被。

        若是这样,那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反复无常,他的阴晴不定,他时常的关心在意,偶尔的口不对心,此刻的无言执拗,这些所有的疑问,都汇聚到了一个答案上。

        但是,若他真发现了我的身份,怎么会隐忍不发,没有揭穿我?他不是想要复活我吗,此刻我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又怎么会一直容忍我装模作样?况且,我自认为掩饰的极好,并未露出什么破绽,复活之事玄之又玄,连那国巫都没有定论,他又如何能确认?

        如果不是,他为何要守在我屋前?

        如果是,他为何不直截了当的拆穿我,那不就是他的目的吗?

        他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到底何意,他究竟是否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若是他真的知道了会怎么对我,阿娘,阿竹,我前世今生皆渴求而不可得的自由,是不是都成了抓不住的妄想?

        一时之间心思百转,我越想越惊惧,翻身从床上坐起。

        “怎么了?”窗外同时响起两道声音,虽音色各异,却同样的沙哑疲惫。

        我知道他们是通过屋内,我的光影看见的我,便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怔怔地看着窗纸。

        被黑夜吞噬的天地,小小的屋子里只燃着一支蜡烛,烛光并不明亮,却能将屋内屋外人的身影尽数投在窗纸之上。我自以为安全隐蔽地躲在这里,可以透过窗纸窥得屋外人的天地,却不知屋外人也在透过这薄薄的窗纸了解我的一举一动。

        烛火光辉时时跳动,也将人的影子扭曲。

        他们看到的是真实的吗,我看到的是我所料的吗?

        薄如蝉翼,一触即破的窗户纸此刻竟成了我们之间的保护,或许谁也不敢轻易触碰那层窗户纸,那些看似缥缈的东西,或许才是能够稳定我们之间关系的基石。

        不过,此时此刻的处境才是当务之急,这场瘟疫,又会带来怎样的变数?

        思绪越飘越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意袭来,我终归抵挡不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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