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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第二日,清晨阳光刚洒下第一缕光线,外头便热闹了起来。

        折腾了一夜,心里又揣着事,我并没有休息好,浅浅的梦境里我似乎一直在深海里沉浮,一点浪头就浇得我浑身湿透,呼吸艰难,因此,外面的喧哗刚开始没一会儿,就吵醒了我。

        简单梳洗了一下,我就坐到了圆桌旁。独自一人被隔开,这里又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只能坐在这里,整日发呆。一日的时光很快过去,但今天,傅琰和阿竹没有来。

        第三日,除了门外随着饭菜莫名出现的一封信,一切都没有波澜。信也简短的紧,只有短短数字。

        “一切甚好,善自珍重。”

        这是傅琰的字,我认了出来,他在告诉我外面一切都好,不知为何,我心里安定了下来。

        第四日,终于有人来了。

        “姐姐,姐姐。”小小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我侧耳听了一下,很快辨认了来人的身份。

        “长乐?你怎么来啦?”我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轻松,长乐太苦了,好不容易被我们救下,有了庇护,我不想这样一个小孩子又要因担心我而不得安宁。

        “姐姐,我来给你送饭的。”

        “那那你等我一下。”我赶紧起身,手忙脚乱的找到面纱带上,小心翼翼地靠近门,“长乐,你把东西放门口就走吧,姐姐现在不可以陪你哦。”

        “我知道。”小小的声音此刻却十分坚定,“大人告诉我姐姐是在保护我们,我也没别的事干,过来陪姐姐聊天打发时光也好,姐姐,饭菜在门口,我就坐在另一边墙根下和你聊天,不会打扰到你的。”

        一阵酸涩和感动充盈了我的心里,长乐从泥泞之中生长而出,却有一颗温暖的心,始终不忘记再伸手拉一拉,还处在泥泞沼泽中的人。

        我小心翼翼拿过饭菜,一边吃一边听她告诉我外面的境况。

        “姐姐,我和谢竹哥哥这两日没能来,官府审查的很严,我们和姐姐接触过,所以被‘关’了两天才放出来”

        “外头现在闹得很,四处都在找接触过老伯的人”

        “姐姐,大人和谢竹哥哥这两日都忙得紧,很晚才回来,长乐不敢打搅他们”

        “我听说宫里也来人了,好大的阵势,连大夫都来了许多,只不过昨晚大人发了好大的脾气!似乎是宫里的人要大人回去,大人不愿意呢!”

        “大人是很大的官吗?”

        “大人和谢竹哥哥很挂念姐姐”

        “再过几日你就可以出来了”

        “姐姐是长乐拖累你了”

        我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长乐的絮絮叨叨,心里很温暖,只是越到后面,长乐的声音越低沉,最后甚至隐隐带上了些哭腔。

        我放下碗筷,郑重道:“长乐,这不怪你,你没有拖累我,看到你和大家都好,我很开心,真的。”

        长乐没有回答我,墙根下响起了压抑的抽泣声。

        我沉默着,没有开口阻拦,就让她哭一会儿吧,哭一会儿,就好了。

        第五日,第六日,长乐照常来陪我吃饭,经过这几天的陪伴,长乐的心情好了很多,她告诉我再过几日我就能出去,外面的情形并没有那么糟,老伯是孤家寡人,所以碰到他的人很少,外头发病的人也很好的控制下来了,这一场瘟疫似乎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来势汹汹。

        这几日,许是为了帮我解闷,长乐的嘴就没停过,从这里的情形说到宫里的人,从她小时候说到现在,长乐的声音稚嫩,语调轻快,抚平了我的心情。

        “姐姐,你知道吗,长乐也有想做的事呢!”长乐尾调上扬,颇有些骄傲。

        难得听到长乐这般语气,我笑得更开心:“是吗?”

        “对!”长乐语气肯定,“长乐想做医者!”

        我的笑意凝结了一下,长乐的愿望很好,可是这世道,女子怎么可能当大夫,我不想她失望。

        “这几日,我看身边的大夫都可厉害了,生了病的人都能治好!若是长乐当了大夫,也能保护身边的人。”似乎是怕我不信,长乐语气带着欣喜与急切,赶紧补充道:“大人也已经允诺长乐了呢,说此次之后,便带着长乐回宫,长乐也能学医!”

        傅琰?他是皇室子弟,最重礼法血统,自然也是知道从来没有女子为医的先例,可他竟然首肯?

        我心里微微吃惊,但更多的是欣喜,他是一国太子,有他力保,说不定我的长乐真的能够入宫,成为第一个女医,越想越高兴,和长乐的讨论也越来越热乎,我甚至觉得那美好的未来近在咫尺,这一天也因此变得格外美好。

        只是后来我再回望,这是我和长乐最后一次谈论她的梦想。

        第七日,或许是天气逐渐升温,我觉得热得很,外衫都脱了个干净,只穿着薄薄的秋衣也热得不行,索性让长乐给我捎了些井水。此时谷雨刚过,井里的水还冰凉的很,喝下去便压住了燥热之感。我连喝几大杯,思忖着不能再让长乐给我送猪肝了,上火的我鼻子喘的都是热气。

        到了晚间,或许是白日里喝了太多井水,我有些拉肚子,一夜未眠,不停地在茅厕和屋子里来回奔走,到了天亮之时总算消停了下来,却又开始浑身发冷,裹了几床被子也觉得寒冷,我抚上自己的额头,发现滚烫一片,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发烧了。

        饶是再迟钝,我也明白了些许。

        撑到长乐来送午饭的时候,我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一会儿冷一会热,只觉得在冰天雪地和酷热岩浆里来回打滚,只有力气半威胁半嘱咐地告诉长乐,除了大夫,不许任何人再靠近我。

        昏昏沉沉,不知天日。

        这已经是在帐里的不知第几天了,这几日我总是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长,身上忽冷忽热,忽如置身岩浆深处,被滚烫的液体裹挟,奔腾的热气几乎烤干了我;又忽如被投掷到玄海深处,黑色的海浪压着我沉沉浮浮,叫人喘不过气,身边的碎冰包裹着人,叫我眉毛发梢都是碎冰碴子。

        许是并不清醒的缘故,这几日我梦到了不少往事,有永远倚坐在门槛上,痴痴望向夜色的阿娘;有从不拿正眼瞧我,却在城破之时涕泪横流,满脸情深的父皇;有见我自城楼跌下,满脸恍惚又长长舒气的华欣;有年幼懂事,小心翼翼生存下去的长乐;有风雪夜里与我紧紧相依,竹林小苑里低眉浅笑的阿竹;还有我重重跌落城楼之下后,满耳的怒吼和狂奔而来的银白铠甲身影。

        这些对我而言或是过客,或是珍而重之的人,都出现在我混乱的梦里,走马观花一般,围绕着我,我努力贴近他们,想要看清他们的神色,那是怎样的表情?

        “碧荷?”

        “碧荷”

        “碧荷!”

        忽的,一声接一声的呼唤扰乱了我的梦境,我不得不回头寻找声音的源头,是谁在叫我?

        “醒了!醒了!”

        好吵,我极不情愿地微睁开眼皮,多个幻影重叠在眼前,我努力眨了眨眼,待适应过后才看清眼前景象,一张满脸胡茬的脸映在我的面前,紧皱着眉与我对视,身后是来来往往的人。

        这人好生眼熟。好几天没用脑子,我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辨认出他竟是傅琰,只是他怎么成了这一副落拓样子,身后又怎么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我不是不能与人接触吗?

        “这?”我努力张口,想要问清,然而这么多日没说话,喉咙似是被千万根钉子划破过,嗓子干到疼痛,连破碎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许是嗓子干了太久,骤然进入空气,我硬生生的干呕了好几下才停住,难受地眼泪直流,死死捏住身边人的手。

        “碧荷姑娘莫急,您刚醒,缓缓便好。”大夫倒是乖觉,傅琰刚张嘴便及时回答。

        “没事,你别害怕,太医已经治好了你。”傅琰急急补充道。

        缓了片刻之后,我才抬起头,用眼神表达着我的疑问。

        傅琰见状,立马解释了起来。原来在我昏睡的这十几日,宫里数得上号的太医全被召集了起来,众人拾柴火焰高,竟真的将解药制了出来,现下不光是我,所有的病人都得到了救治,已然慢慢好了起来。

        如此顺利?真是太好了,我心中欢喜。

        “阿竹,长乐。”我缓了几口气,慢慢问道。

        “谢竹与长乐正在给病人们发药。”傅琰自身后人手里接过药,将盛着药的小勺送到我嘴边,“张口。”

        我轻轻闪避开,直直地望着傅琰,一丝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事透着古怪,为何如此顺利?燕国不是没有遭过灾,可哪次能如此快速的解决,为何到了大周便如有神助一般?

        若说长乐年岁尚小,还能被他们支开,可阿竹呢?我深知他的脾性,他如同我亲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去处理其他事情。

        还有,傅琰到底在闪躲什么,这药当真稀罕至此,让见多识广的一国太子都移不开眼?

        越想越惊惧,我一把推开碗,直直地看向傅琰。

        此时此刻,无需多言,我想他能懂我的意思

        然而他令我失望了,傅琰没有回答我,只吩咐人重新换一碗汤药,便替我拢好被子,温声安慰。

        当真可笑,叱咤朝政的傅琰,演技绝佳将我糊弄得团团转的付清之,在此刻却连骗人都做不好。见他不肯说事情,我猛地坐起,掀开被子下床,就往门外跑。

        多日没下床,这地像棉花似的,踩也踩不稳,我咬紧牙,努力稳住身形。

        “碧荷!”傅琰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扶住我。

        我借他的力站稳,侧过身死死盯住他,艰难张口:“告诉我,实话。”聪明如傅琰,当知我此刻决心,若是不知真相,我绝不罢休。

        傅琰脸色僵硬,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掀起了风浪,我见那风浪喧嚣,直到平静,他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打横抱起,说道:“我带你去见他们。”

        穿过长长的连廊,眼前景象豁然开阔,阳光铺天盖地的落在我们身上。被关在房子里半月,此刻暴露在强盛的日光下,我紧紧眯起眼,生理性的沁出了眼泪。本以为很快就能见到长乐和阿竹,却不想路途如此遥远,甚至换了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一炷香的时辰,车才停了下来。

        傅琰坐到我身边,替我拢了拢披风,戴上了兜帽,他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我的皮肤,因常年习武而微微粗粝的指尖出乎意料的冰冷。

        我乖巧的让他摆弄,然而心头不安到了极点,紧紧地捏紧拳头,或是傅琰的沉默太过可怖,我鼓不起勇气打破,或是我已然感受到了不详的气息,喉舌僵硬到不知所措。

        终归,傅琰在替我系好兜帽长带之后,缓缓开了口:“碧荷,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们。”

        “但是?”我接着他的话头。

        他也从善如流:“但是,你要向我保证,无论如何都要控制住自己,你的身子还没好全。”

        我忙不迭地应了下来,心里不安的感觉不断升腾,若不是浑身无力,我恨不能自己从马车上跳下去。

        待我应下之后,傅琰才将我从马车上扶下。

        眼前竟是一处景色极佳的地方,远处高山巍峨,脚下江流缓缓,或许是有水源的缘故,这里似乎没有受大旱影响太过,山林郁郁葱葱,碧色浓烈的几乎要滴落下来,土地上竟也有零零散散的野花盛开。春寒已过,清风拂面,水流潺潺,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在这样的风景秀丽之地,却突兀的竖着两块墓碑。

        我大骇,忘了之前对傅琰的所有承诺,猛地甩掉他的手,连爬带滚地冲到那两块墓碑面前。我很想告诉自己是一场误会,是我看错,然而上面却分别端端正正写着长乐和阿竹的名字。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声嘶力竭地大喊,才短短半月,长乐和阿竹怎么会?

        傅琰没有立刻回答,我扭头看他,目眦欲裂。

        傅琰依然是那副风雨不动的表情,但双眼却满是痛苦与不忍,我盯着他不错眼,竟从中见到了怜惜。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这份痛苦与不忍是为了长乐与阿竹,那么这份怜惜呢?

        是因为,我吗?

        难道,长乐与阿竹,是为我而死?

        一时间,我心中念头百转,痛苦与不解压得我难受至极,竟硬生生呕出一口血。

        傅琰慌忙冲了上来,在我强烈的要求之下告诉了我真相。他的嘴张张合合,我听得精神越发恍惚,在他的描述里,我听到了一个令我心碎至极的故事。

        在我高烧数日不退之后,傅琰遍寻名医,无论是宫中杏林高手,还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夫,都汇集至此,然而这次时疫来势汹汹,又不知是何原因,一时间大夫们的进程停滞了下来。在这个时候,有个江湖游医提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以人试药。

        人为催病,用药无所顾忌,便可加快解药研制过程。这样的方法自古以为不是没有人提过,只是方法太过残忍,也太过凶险,几乎没有人愿意当这样的试药人,便也鲜少施行过。

        谁都不知道,小小的长乐其实已经躲在门后偷听到了大夫们说的话,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留下了一封简笔画的书信,潜进了疫区,待傅琰和阿竹发现的时候,长乐已经高烧不退了。

        木已成舟,长乐又如此坚决,试药竟当真开始了,有了长乐,解药的研制如有神助,然后在紧要关头,还缺一味药材,不老方。这种药材依沼泽而生,数百年只出一株,生长地区周围往往藏着毒蛇猛兽,虽极为稀有,却药力强劲。相传大周开国皇帝的元后,当年为救夫君身中剧毒,便是不老方将其救回。

        傅琰与阿竹听完后,向当地大夫与采药人细细询问之后,第二日便出发寻找药材,历经艰难才取得灵草,只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不设防,被藏在沼泽里的野兽咬住,拉下沼泽,阿竹为救傅琰,最后生生被沼泽淹没。而长乐,也终归没等到傅琰及时回去。

        故事讲完,傅琰声音越来越低哑,我不可置信,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为什么要让长乐去试药?为什么不救阿竹?!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啊,你为什么这么残忍?”我大声嘶吼着。

        “你是故意的吗?你见不得我有亲人,有朋友,我知道阿竹和你母后有过节,可是我们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救阿竹?”

        “你害死了我一次,还要害死我身边所有人才够吗?”

        我猩红着双眼,几近癫狂,不停地嘶吼着,已是口不择言,只觉鼻子嘴角都有热流冒出。

        “我!”话音未落,我只觉肩后一痛,眼前一黑,便不知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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