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妖杀天下（四）（二更）

君临世率领一众部下久攻无效，终于动了脑子，眼底一暗挥手令道：“拿火把过来！”谷中三面高山,只一条道路通外外界,山上又有树木可燃，一旦起火,定然无处可逃。妖界军队只需守在谷中见一个杀一个即可。

        方晗亦看出势头,叹道：“诸位，不能再等下去了。”她拔剑出鞘,环视谷中众人,高声令道，“上阳谷一队弟子继续维持阵法,内外部弟子守谷口不可放妖兵突入，其余人等随本将出战！”

        如果不能安然守下去，那么便只能用进攻做最好的防守。只是以人类的血肉之躯抵挡得住妖魔侵犯吗？

        一阵铿锵拔剑声，无数长剑一齐斜挑,于日光之下映得寒光森然。答案自然要在实践中寻找。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众人冲了出去,又败退回来,妖界大军刀剑不入的坚硬铠甲实在棘手,寻常刀剑砍上去，简直连道痕迹都留不下。

        林玉鼻尖滴出冷汗，靠向她身侧：“方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方晗咬了咬牙：“有。”

        “是什么？”

        “毒！”

        妖界军队身着牢不可破的铠甲，但他们总要呼吸的。上阳谷虽然是一处江湖门派，但因为谷中弟子有几位擅长医术毒术，所以倒也积了不少的毒气毒汁□□。

        但因为敌军来得极快，谷中根本没做好用毒的准备，若大面积释放，毒物定然不足量；且毒物起作用不分敌我，万一风向不巧将毒刮了回来，倒是先害了自己人。

        方晗眼底射出血一样的光：“让它可行！”

        当其他人暂退入谷中、重新开启防护阵罩住全谷之时，第一队人马手持装有毒气毒汁的瓶罐冲了出去，一齐扑向妖界兵将。

        瓶罐炸开，伤到敌军之前先将自身腐蚀成不堪看的模样。以命换命，或许以命还换不到命。杨陵终于明白他家老八为什么还没说办法就先哭了。

        上阳谷之战，人类伤亡惨重。此次参战的武林侠士能活着退去的十中仅有一二，放眼望去，尸骨扭曲，血流遍野。

        从上午守到黄昏，大半天时间。侠士们以身赴死堪堪争取来这么些时间。送出求援的书信皆被对方截下，再守下去已无意义。何况夜间更是妖魔鬼怪的天下，此时不走等待他们的将是全军覆没。

        方晗拭去唇畔血痕，挣扎着站起来，打了个手势：“退！”

        众人随令退入谷内，也将在不久退离上阳谷。妖界大军在一步步逼近，君临世掌中折扇一摇，顿时变作三四丈宽，接着大喝一声提扇击来。强*力一瞬扑至，将罩在谷上空的防护阵阵裂出无数纹路。谷中犹如地震一般摇晃不止，房屋开始坍塌了

        没有多少时间了，杨陵负起手，“老八、林盟主，你们带大家先行离开，我上阳谷弟子负责断后。”

        方晗眼中有了泪光：“师父，我也是谷中弟子。”

        杨陵嫌弃道：“你算哪门子的弟子，你先是从军，后是嫁人，早就滚出师门好远了，有国有家有孩子还来凑什么热闹。”扫一眼那即将破裂的防护阵，缓步向外行去，他似怀念似回忆道，“上阳谷由我一手创建，当年原本是想着和你师娘找个安静地方度过此生，谁知还能收到这么多有出息的弟子，这块洼地倒是能聚福气。”

        “也不知莳萝他们怎么样了，现在还没有消息。不过莳萝虽然文文静静，却机灵得很，应该不会有事。”杨陵停下脚步，指向四方维持着防护阵的诸位弟子喝骂道，“该嫁的不嫁，该娶的不娶，天天耗在谷中吃白食，现在好了，都一起留下护阵断后。”

        听到这话，凌沫雪也忙跟了过去。

        杨陵回头瞪她：“你跟来干啥？脑子笨武功差，一天到晚净帮倒忙。我真怀疑是不是小时候你走路不稳还偏要走，多磕了几次，把脑袋摔出了问题。”

        凌沫雪被戳到痛处，气得跳脚：“你再说一句试试？”

        杨陵甩出一个白眼：“笨蛋，全谷弟子你最笨！”

        凌沫雪气炸了，扭头走了。

        眼见要入地道，她又停下来，停了好一会儿，转身跑了回来：“你骗我的对不对？你是故意气我走。师兄师姐都不走，凭什么要我走！”

        杨陵脱下一只鞋砸了过去：“哎哟，还敢犟嘴？”

        凌沫雪不动，任那只鞋“啪”地砸在脸上，突然哭了：“师父，我没有那么笨，我不走。”

        杨陵：“……”

        凌沫雪坐在那只鞋子上放声大哭：“我没有那么笨，你们不要嫌弃我了。我真的很努力了……”

        杨陵只得走过来，去擦她满脸的泪，擦她面上的泥痕：“沫雪啊，其实笨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凌沫雪拉住他的袖子哭道：“你们老说我笨，所以这不让我做那不让我做。我告诉你，我才不笨，这一次的路我要自己选。”她抹一把眼泪，不等对方回应便跑了出去，“五师姐功力不比几位师兄，恐怕支撑不住，我去帮她。”话音未落，君临世又是一掌击上防护阵，守护西边阵眼的舜瑶果然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脸色一白，唇畔溢出血色。

        防护阵的裂纹越来越多，用不了多久，阵势便要全线崩裂。杨陵向方晗等人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肩上有更重的担子，不要意气用事。”

        方晗眼泪滚出来，跪了下去，重重叩首三下：“师父，您多保重。”

        厚重石门缓缓坠下，“铿”的一声将通道口完全封锁。与此同时，君临世率领妖界大军也打碎了谷上空的阵法，狂喝一声杀入谷中。

        杨陵敛了平日常挂着的为老不尊的笑，拔剑出鞘：“孩子们，随我最后一战。”

        上阳谷众弟子应声散开，对着谷口摆出一字长蛇阵。他们武功不错，且师出同门配合默契。只见剑气如虹连天接地而去，竟将妖兵阻在谷口，一时不得侵入。

        君临世恼了。松王打下整个护州也不过用大半天时间，而他攻一个小小的上阳谷竟然用了一整天。对方现在还在负隅顽抗，真是将他妖王的脸面扫得半点不剩。掌心虚拂过折扇，折扇随之变成一柄寒光森然的长剑，他踩上一众妖兵妖将的头顶直接冲过去。

        长剑一扫，强大劲气如狂风。

        上阳谷弟子惊呼一声，连连倒下，脖颈间射出蓬蓬血雨。在这漫天的血雨中，凌沫雪下意识地抬眼，正见她的梦中情郎挥剑踏着她亲人的尸骨奔过来。带兵杀了这么多人的妖界之王竟然是他！她震惊了，惊得甚至连举剑防御都忘了。

        森寒剑气瞬间逼至，她瞳子不由缩了。

        将一剑断头颅之际，君临世硬生生停下剑势，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俯视着她。他认出了她。

        她果然是个笨蛋，她这时脱口说了一句充满恨意的话：“我会报仇的！”

        君临世手中的剑便没再停。

        凌沫雪只觉颈间骤疼，也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渐渐从无边的黑暗中转回，脖颈处疼得厉害，她按着脖子，慢慢坐起来，慢慢睁开眼。

        此时已是半夜，月光极冷极白，像雪一样。暖春的夜晚还是一次这样冷。

        她看到了残破不堪的家园，看到了战死的同胞和遍地血红的战场。她抽了自己一巴掌，很疼！这一切都不是梦。

        原来他来过，原来她没死。她又躺了下去，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躺在染满鲜血的上阳谷土地上，躺在累累尸骨中，躺了许久才有力气爬起来。

        她太笨了，她早该想到的。心肺都被穿透还能活下来，他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棕色瞳仁夜间能亮出光来，他怎么可能是人类？

        她从早已冷滞的血泊中拣出五把剑。剑身遍染血迹，剑柄处雕着谷口形状，正是上阳谷的标记。她将剑依次排列开，念出声：“师父的，二师兄的，四师兄的，五师姐的，七师兄的。”

        她站了起来，将五把剑捆好一并背了。曾经，杨陵嘲笑她又笨又傻，没文化还偏要附庸风雅，说出来的词语却驴唇不对马嘴；曾经，杨陵嫌弃她不中用，一帮就是帮倒忙，做事就是添麻烦，最重要的是还坚持要做；曾经，杨陵鄙视她说话完全不用脑子，总是脱口而出想到什么说什么，一点都不会看人眼色，白白掉谷中的面子。

        从现在起，这些都不会再有了。

        从现在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月上中天，月光冷白。夜风吹，冷风呼啸。

        她的眼中已经不再流泪，她背着五把剑，踏着一路的尸骨走出去，唇角扬起又轻又浅的笑，又说了一次那句话：“我会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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