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妖杀天下（三）

一、

        东南，护州。

        护州作为古国东南临海的门户,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东依东海,西靠伽罗山，且南通衢江，北接巫毂峡。只要入了护州,若遇顺风,不需一日可抵达梓州、冀州,不需两日可抵达巴州、江州，不需三日便可直抵皇城。

        前段时间，颇有才名政名的护州州牧韩新亭暴病身亡。京中天子见天下和睦风调雨顺，又加之未有合适官选,便下令着州副官别驾从事张瑜代处理州中事务，待新州牧上任再移交公务。

        张瑜是位年近六旬的老官，虽然做事踏实勤恳,但毕竟老了,精气神跟不上去，又人到晚年喜安稳,不能时刻思危,便未将州防务太放在心上。何况天下太平，无任何起战事之迹象，又何必把军务开支做得那么大徒惹非议？

        他怀着父母官慈爱之心，还提前送役期将满的老兵回家，让他们早日同家人团聚，享天伦之乐。所以，当漫天妖气毫无预兆地降下，妖界大军身着刀枪不入的盔甲攻向护州时，护州诸城几乎连半日都未能抵抗住，便全州沦陷。

        消息传来，张瑜正了正袍服衣冠，登上护州城最高的城楼，向着皇城方向，向着前州牧韩新亭的墓地所在，向着下面已哭号连天的百姓叩首三次，接着纵身一跃，砸在了妖兵们正推进城的战车龙头之上，脑浆四溅。

        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的护州轰然失守，完全没能为腹地的州区争取到半点时间。于是，护州之后，梓州、冀州、巴州、江州等东南八州五日之内全部沦陷，妖界大军直冲皇城而去，铁蹄踏处，烽火四起，生灵涂炭。

        又妖兵前锋部队皆身着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刚硬铠甲，人间兵器根本破不开，于是只能一再败退。这场战争变成了妖界的单方面屠戮，人类则是板上鱼肉，任其宰割。

        妖界松王百世不凋资格老，经验丰富，行事沉稳，坐镇中军全盘指挥，不出半点差错，直是指哪打哪，指哪灭哪。

        占领护州时，松王步出中军帐，向城外一所林间墓地行去。墓碑前的土颜色犹新，遍地的纸钱焚痕尚未消散。他对着墓碑站了片晌，单膝跪下来，并起两指凝出妖劲，于石碑之上一阵挥洒，刻下一行文字：“妖界五灵上将雪玉儿葬此，愿英灵安息。”

        若不是已被封印千年之久灵力几乎消退殆尽，若不是众人皆被禁锢唯她独身执行任务，雪玉儿又能惨死在人类的羽箭之下？

        百世不凋不由想起在妖界时的日子，雪玉儿烹茶和烤制精致糕点的手艺绝对没得说，就连宫廷御厨还要向她请教。有这等看家本领，若在旁人或许便要卖弄吊人胃口，但雪玉儿却从来都是温温顺顺的，谁想尝她的手艺只需说一句话，当天就能收到新出炉的香气腾腾的糕点。

        这等温柔又勤快的九尾灵狐实在少见。他们妖界上下一心，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为什么会跟仙界杠上呢？被封印了太久，他已记不清了。

        百世不凋叹了一口气，双臂伸开冲天一扬，松树苗破土而出源源生长，不出片刻便已长成参天松树林，将这块土地严严实实地遮了住。

        他转了身，返回中军帐，想：再过两日便能打下皇城了吧。

        二、

        妖魔乱世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神州大地，州府惊惶百姓恐惧人民四散奔溃之时，人间尚有忠义之士逆流而上，愿以铁肩担道义，血肉筑城墙。

        “诸位能不惧艰难，于此危机存亡之秋前来鄙谷，可见诸位的侠肝义胆。”上阳谷杨老谷主拂开衣摆，铿然跪下，“我杨陵在此谢过诸位的鼎力相助，万死不能报答其一。”

        一众人忙伸手相扶：“杨老谷主快快请起。妖魔侵犯人间，如今家国有难武林有难，我等忝列一派之首，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妖兵骤然降世，人间急忙应对，探知到妖王君临世将率军前来剿灭上阳谷，破开妖界大军封印，放出妖兵。国之有难，匹夫担责，何况武林人士一向最讲道义，最重情怀。于是武林盟副盟主林玉站了出来，振臂一呼，号召各大门派齐聚上阳谷，合力抵挡妖王军队。

        一时间，上阳谷聚满了各门派的掌门与精英弟子，列于堂上，齐商抗妖大计。然而，江湖人士崇尚个人强者，擅长单打独斗，合作能力着实欠缺。且还要把那么多门派集合分配，一时难以理出头绪。

        正在众人发愁之际，上阳谷排行第九的弟子凌沫雪匆匆跑过来，跑得太急，足下一跌直接磕在大堂中间。

        杨陵不由扶额，这个弟子无论何时都这么毛手毛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沫雪，何事慌张？”

        凌沫雪擦掉脑门上的泥痕，大声道：“师父，八师姐来了。”

        杨陵顿时眼睛亮了，一拍大腿：“来得正好。”

        上阳谷谷本是人间一处近似隐居的武林势力，平日并不问江湖世事，只专心培养弟子成材，一不小心就培养出了一个武林盟主、一个剑冢庄主夫人、一个当朝天子、一个骠骑大将军和数个赫赫有名的武功高手，其中最差一个的凌沫雪也是武林新秀中的种子选手。可谓桃李遍天下。

        这老八不是别人，正是前骠骑大将军方晗。方晗抬眼见到自家白发皤然的师尊，又想到几日前离世的父亲，不由悲从中来，哭道：“师父——”她见漫天妖气弥散，心知天下将乱，安葬父亲之后匆匆追上夫君和孩子们，因有小道可通上阳谷，便来此地投奔。

        杨陵拍上她的肩：“老八，等会儿再哭。眼下有要紧事，非你不能担得起。”

        方晗听到有事，一扫刚才的女儿态，条件反射般立了个标准的军姿，铿然应道：“请谷主吩咐！”

        甚有威名的大将军亲自指挥，一众人如同吃了颗定心丸，群龙总算有首了。然而不料的是妖兵来得太快，方晗还未坐上厅堂主位，便见阴风席天幕地而来，妖氛浓如烟雾遮天蔽日，转眼之间已将上阳谷团团笼罩。

        虽是晴天白日，然此刻的谷中浓烟滚滚，十米之外看不清彼此。

        “妖兵来了，妖兵攻来了！”有人惊惶出声。

        谷中聚集人员来自各门各派，行事风格不一能力不一，又不曾合作过摸不清彼此的脾性，易散难聚。是以一人惊乱，则扰得百人乱，千人乱。不出片刻，谷中大乱，众人或仓皇拔剑，或躲闪隐匿，或惶悚不知所往。

        正在妖兵未到，谷中局面已要自行崩溃之时，方晗一抖红鹤披风，坐上主位，用含了内劲的声音压过嘈杂慌乱声，冷声道：“天塌下来也有方晗在，诸位慌什么！”不多做停顿，翻开花名册，她冷声作出调遣，“上阳谷一队弟子听令，开启谷中四方阵法，布结界防御！”

        一队弟子早已在旁准备好，齐声应道：“得令。”“咔咔咔”一阵响动，阵势应声而出。

        “上阳谷内外部弟子听令，内部弟子取谷中灯火，燃灯照明；外部弟子前往谷口，抵御妖兵来犯。”

        上阳谷弟子皆久居此地，对谷中地形及一应事物熟悉，虽然视线不清，但亦能准确寻到路径，应了一声“是”，接着便分作两向迅速散开。

        “武林盟众人散向外，布下第一层防线，彼此间互为援助，不得有失！”武林盟与上阳谷一向交好，此次相助来的人数最多，也最齐心，是以放在外围前线。

        “少林派、华山派和蜀山门派布第二层防线。”这三大门派非释即道，有些降妖伏魔的能耐，排在第二位作为主力。

        “其余人等以门派分开，背对背抵成圆圈，互为依附。原地集结待命，不可轻举妄动。”其他门派一则不熟悉谷中地形，二则能力稍有欠缺。乍闻妖界兵临，易生怯意，易引起慌乱。对于这些人，首先要稳住。

        “杨老谷主、林盟主、智通大师随本将一起驱散妖氛，还朗朗晴空。”说着，解下披风用火点着，足下一点，纵身跃了出去。跃至谷中上空，将燃起来的披风扬手一抖。

        杨陵等人看到信号，一齐跃至空中那处，拔剑凝劲，四人同时向四方挥剑斩去。四大高手合力，一时劲风扑朔，将浓厚的妖氛扫去大半。天空重又露出光亮。

        一连串的变化只在刹那之间。前一刻尚是死亡气息笼罩，不想下一刻便能重见天光。谷中众人心口石头落地，不由涨了勇气和气势。

        谷外上空，君临世又头疼起来，好容易才想到此办法，先用妖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蒙天蔽日，令谷中自乱阵脚。他则趁机杀进去，定能一举成功。谁料下面来了个镇定从容且应对得当的女将军。他这辈子简直跟女人有仇，一碰上总不会有好事情！

        第一步对决，妖界输了先机，未能占到上风。

        谷中众人欢呼之时，方晗自空中翻身落下，皱紧了眉头。林玉靠上去，问：“方将军可有问题？”

        杨陵亦喘着老气落地，斜了眼道：“我上阳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四方阵还是很靠谱的，不仅可应对人类进攻，还有些符咒在里面，能扛得住妖魔。只要安排人手护住上空阵法，我们便能守得滴水不漏，让这些不要脸的妖无功而返。”

        方晗四下环顾，见三面高山，只一面有路，的确易守难攻。眉头皱得更紧，她看向自家师尊道：“杨老谷主，如果对方用火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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