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浮出水面R39
时间好像倒退回了儿时的那个下午——
幼时，蒋文宁皮肤比较黑，经常因为这件事被小伙伴们调侃和嘲笑，久而久之，十分在意，慢慢变得自卑起来。
一天午后，他趁大人们都不在，偷偷溜进了母亲的卧房，拿起梳妆台上的水粉刷刷两下，给自己脸上糊了厚厚的一层，又给嘴巴抹上了一层红艳艳的口脂，然后学着母亲画眉的样子，朝自己眉毛上加了两条粗粗的黑杠。
自以为化了妆就会变得好看的小蒋同学，兴高采烈地跑去找小伙伴们玩儿，结果大家看见红唇白面，凶眉高挑的他出现在面前，都以为见到了鬼，吓得惊慌逃窜。之后才发现那是化了妆的小蒋，又从恐惧变成了哄堂大笑，于是此后很久“朋友圈”都还流传着他“东施效颦”的故事。
这段难堪的过往，成了蒋文宁心中不能触碰的一根刺，此后，他再也没化过妆，反倒是男大十八变，长着长着竟然自己变白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儿时的那段往事，但他本人却从没有一天忘记过，那种众目睽睽下被人嘲笑时，脸上热辣辣如同火烧，脊背紧绷仿佛像一根随时都要断掉的弓弦，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羞耻感，如影随形，从未离开过。
越想忘记，反而越发清晰。
也许是因为耻辱，也许是因为愤怒，蒋文宁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着韩蓼脱口而出：“化妆术就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化出来的美貌，还不如丑得自然！”
谢谨看着他，倒吸了一口气，韩蓼则轻轻挑了一下眉。
蒋文宁说完，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目光害怕地颤了颤，想收回刚才的狂放之语，又觉得心有不甘。
凭什么要收回？
说都说了！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这么一想，他反而无所谓了。仿佛是沉积在胸中多年的浊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蒋文宁非但没有收回刚才说出口的话，反而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起来：
“有一句诗，学生很喜欢——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万事万物，莫过于其本真之貌最为动人，无论美丑，都是好的！”
韩蓼嘴角牵了牵，似乎觉得有点道理，点了点头，而后目光一转，落到谢谨身上：“你呢？”
见状，蒋文宁也把目光转向谢谨身上，目光里透露着一丝隐隐的期待，希望谢谨能跟他达成共识，他心里有底，毕竟刚刚他可是偷偷打量过的，小谨根本没有化过妆。可见，他也是崇尚自然为美的。
顶着两道灼灼的目光，谢谨挠了挠头：“其实，我觉得还好啦……”
“你这算什么回答？”蒋文宁先站出来，不满地皱了皱眉头，韩蓼也微笑着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解释。
谢谨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小心翼翼地觑着二人的神色，斟酌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化妆和不化妆都可以呀，本来就是大家的自由，天然的美是美，用心雕琢的美也同样是美，关键在于我们追求美的初心是什么。”
“初心？”二人喃喃地品味着这个新鲜的词。
一旦起了头，谢谨反而没有那么多顾虑了，不就是交流意见嘛，又不会因言获罪，索性放开了说，她认真地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对，初心。就是我们做一件事的初始动机。追求美是没有错的，所以不分男女，都可以化妆，只是……”
“学生却不认可为了讨好他人而去打扮自己！”
听到她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两人都愣了一下。
“打扮自己，让自己保持更好的状态，可以是对他人的尊重，也可以是对自己的鼓舞和欣赏，但唯独不可以是讨好别人的筹码。以色侍人，我所不耻也，如此得来的喜欢，也不过是一时的虚幻，梦醒之时，更多的人是无法接受，反而失去了那一个本来美好的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化妆术便同那些害人的巫术没有二般了！”
谢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气息都有些急促。
这是真的说出来了，心中只觉得畅快无比。
她看着蒋文宁和韩蓼，眼眸亮得吓人。
蒋文宁嘴唇微张，似乎身形僵住了，他有些发不出来声音。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既有些震惊，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好像春天深埋在地底的种子，奋力地想要破土而出，绽放第一颗新芽。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令蒋文宁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和鼓舞。
韩蓼破颜一笑，发出愉悦的一声笑，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这位学生——个子不高，身材瘦瘦小小的，却生得玲珑面孔，一双如明珠的眼睛，熠熠生辉，落满星辰。仿佛一只破土而出的新笋，暗藏着势不可挡的生机。
“你叫什么名字？”韩蓼问。
他想，他应该记住这个名字。
“啊？”谢谨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刚刚的那股恰同学少年的意气陡然偃息了下去，又换上了那股呆头呆脑，是不是跑神的样子，“学生，谢谨！”
她脚跟不自觉地靠了一下，站直了身体，显示出一股被突然关注的拘谨。
韩蓼冲着她露出一抹清风般的笑意。
“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学习制作妆粉。”留下这么一句，韩蓼撩了撩衣袍下摆，施施然走远了。
……
“小谨……”回去的路上，蒋文宁不住地看了谢谨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她。
“怎么了？”谢谨问。
“你刚刚……”蒋文宁咂摸了一下嘴，问道，“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感悟，但又说不太明白。但只觉告诉他，不能忽视这股感觉。
谢谨的脚步顿了一下，眸子轻轻闪了闪。
“为什么要这么问啊？”
蒋文宁思索了一会，眉眼间拢着一丝情愁：“就是觉得，如梦初醒！又茫然失措……”
他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到这两个词，但就是脱口而出了。
对，就是这种感觉。
谢谨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韩老师的课程很值得期待。”
说完，没有跟蒋文宁说得过多，攥了一下身前的书包带子，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蒋文宁落在身后，仍然沉浸于自己的琢磨之中。
推开听竹苑的大门，静悄悄的一片。
“又没回来……”谢谨目光落在正屋那紧闭的房门上，喃喃自语。
已经好几头没看到周南了。
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想到学掌对他的评价“神出鬼没”，谢谨暗自点了点头，现在的确是感受到了。
虽然有些好奇，但谢谨也不是那种爱八卦的人，毕竟，人小郡王就是这样的人设，她一个马甲少女，能少惹一点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推开房门，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谢谨拿出今日数算课的作业写起来。
现在，学院的其他课程也都慢慢开起来了，除了今天韩蓼先生的妆造课，还上了程云之的数算课。
因为武朝的男子嫁人后是要主持中馈的，所以基本的数算还是要会一点。
就是一些简单的加减，连乘除都没有，对谢谨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
谢谨一边刷刷刷地在纸上写着答案，一边笑得牙不见眼，总算有那么一门她熟悉又擅长的科目啦！
不然，和赵彦夕的比试岂不是要输得很惨？
谢谨可没忘记他们还有个赌约。
虽然，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害怕输掉赌约就是了。
即便她不承认，可是谢谨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恢复真实身份的，毕竟，就像蒋文宁说得那样，假的永远都是假的。
人，不管给自己戴多少层面具，内心深处总是渴望着能够做回自己的。
真实的自己啊——多么诱人。
写完程先生布置的课后练习，谢谨轻轻将毛笔搁在笔架上，整理了一下作业，起身敲了敲外面的天色。
“哎呀，约了了谢玉！”她微微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赶紧拽过自己的小挎包急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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