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帝京城外
七月中，比林飞红回京的消息传的更快的是，林飞红之女林无衣寡廉鲜耻勾引皇九孙李凤鸣。
这消息传到东宫时太子正躺在逍遥椅上，身边的小宫女转着冰鉴生出阵阵凉风。
他身上搭着薄薄的黄丝衫子，虽是一脸褶子却连一根毛不长，眼皮耷拉着不知想到什么好事，嘴角浮着一抹甜蜜的笑意，可不管怎么看，都跟世人口中的“英伟无双”相去甚远。
好汉不提当年勇，美人不提当年俏。何况他能坚强活下来，全靠不要脸，太子爷不能在乎这个。
他两手插在胸前摇着自己，猛然听到李凤鸣和林无衣的事像是被雷劈了一下，睁眼陡然坐起，看着坐榻上剥葡萄皮女儿李妙，说话将凉风都扇紧了，道：“哪个林无衣？是不是林飞红的女儿？”
李妙装得比她爹更惊讶：“父王你不知道吗？我当是您有意要林无衣去给我做伴读，好……”她吞吞吐吐，抬眼偷瞄一眼她爹的神色，丢了手里的葡萄，溜下榻，扭腰往地上一跪。
“好什么？”太子深知他这女儿喜作妖，见她故作姿态，更是生气。
李妙小声道：“好让……九哥能日日见到她。”
“放屁！”
太子爷要起，旁边猫腰站着的内官忙上前给他穿鞋，那双白胰手隔袜搭上脚，椅子上的人气便消了一半，自顾遮掩咳了两声，又道：“我有心栽培他，他竟如此不上进，枉费我一番心意。”
李妙眉弓一跳，笑道：“其实比九哥的强的大有人在，父王不必如此忧心。”
太子爷一叹，心道你个小丫头懂个什么，赵王坐拥你皇爷爷曾经起家的白山军，朝堂上到处指手画脚，难保他没有篡位的心，哪里能让儿侄子先了他去。
一念起，腹下针扎一般刺痛，眼前又清清楚楚浮现出那张笑脸，那是多么娇媚可人的一张脸，美目流转，顾盼生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耀，比地上的河流还要柔情，可她却忽然狰狞起来，手起刀落，就将他后半辈子的指望断送了。
当日之事历历在目，不禁怒起，这同袍阴险狡诈，全使得下三滥的招儿。哪里是要断了他的根儿，分明就是要断了他们李家的根儿！不行！绝对不行，林无衣绝对不能嫁给李凤鸣！
这念头一生，东宫便忙起来给李凤鸣物色世子妃了。贵女的八字流水般递交上来，竟无一相配。只因李凤鸣命里杀气太重，刑克父母妻儿，占天师看这生辰八字十二宫位也犯难，道：“此人福德深厚，却与富贵无缘，天资过人，却是劳苦一生，夫妻和美，却有三娶之患。”
等太子告知是李凤鸣的生辰八字，吓得占天师忙改口道：“也并非全无解法，找一个命格与他旗鼓相当的，或者能做补缺的，那便是良人。魏宰相的侄女魏文君与贺首领的女儿贺琼玉便可作配。”
太子问何解。
占天师答：“魏文君属水，以柔克刚，而贺琼玉兵刃之气颇重，更是相得益彰，有助于世子成大事。”
太子哈哈两声，露出满意的笑容，使人将这两人八字和占天师批语一起送到南安王府。送来的时候林无衣正赶着出门在门口撞上了。
李凌云送走礼官，看了眼一边吴雨手里捧着一盖着红布的盘子，抬手一揭，脸色一滞。甄如一去看也是一惊，吴雨更是有点站不住，时不时四周瞅瞅。
林无衣很是好奇，走近探头问道：“什么东西？”
吴雨却突然将红布一盖说没什么。
林无衣更好奇了，吴雨什么时候胆大至此，敢当着李凌云甄如一做这么不合礼法的举动？
见李凌云甄如一面有难色，纷纷看向她，林无衣隐约觉得里面的东西肯定和她有关，她本听说了胭脂军今日到城外扎营，明日一早进城的消息，让李凤鸣去给她找马，立刻就要出城去找林飞红杜子苏姚七，见此情景，只当是林飞红出了什么事，伸手去揭红布不由发抖。
吴雨还要抱着盘子走掉，林无衣喝道：“站住！别动！”
她抬手将红布一扬，屏气低头一瞅，呃……这啥玩意？
只见一张帖子上有李凤鸣的名字，写着“羊，得禄羊”。
林无衣脑子一转，忽给笑了，向李凌云甄如一道：“阿爹阿娘你们猜我是什么狗？”
李凌云甄如一一起摇头。
林无衣哈哈一笑：“我是牧羊犬，专门放李凤鸣这只小羊羔。”说罢，李凤鸣已经牵马站在门口了，他自是不知道门里这会正焦灼什么，见林无衣笑嘻嘻朝他奔出来，吴雨后面忙跟出来，朝李凌云甄如一道：“我陪无衣出城看看，晚点回来。”
李凌云虽觉不妥，但上马已经奔出，只能盼着吴雨灵醒会办事了。
三人一出城门，夹道给胭脂军送东西的人已经将官道堵实了。胭脂军打了胜仗，沧海不但退兵，还将十五年前占去的云州归还，帝京城外大部分是当年云州被占逃过来谋生的，听到自己的家乡回来了哪一个不是热泪盈眶。
林无衣实在是挤不到前去，索性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茶寮，茶寮大爷打发让她自己招呼自己，不顾自己一把快要散架的老骨头，也跟着众人挤去了。
真真是无可奈何！
李凤鸣和吴雨还坚持了会，只是一波未到一波又涌上来，人多的都要踩死人了，两人光脱身出来都费了不少力气。
落座林无衣给把茶水都倒好了，一手托着脸百无聊赖道：“算了吧，怕等到天黑也未必有机会见到。”
话是如此，可林无衣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李凤鸣心知肚明，他心道，今天怎么也要陪无衣见到林将军。
“你们听过一个《白头饮》的故事吗？”吴雨将目光从不远处的人群收回，忽眼睛一亮。
林无衣摇头，李凤鸣抬手将林无衣的倒向他的脑袋扶住，问道：“是什么？说来听听。”
吴雨兴奋先唱开道：“往事虚无似梦，悲欢合散如烟。苦海若有边，爱河能渡船。哪怕是无常火里身煎，也不负春宵一刻人间。”
唱罢林无衣捧场鼓掌。
吴雨更来劲了：“说，将军途径名唤白头镇的地方，百姓夹道送上珍馐，将军不收，只道：‘赏一口酒就足矣。’
“可叹这白头镇什么都有，就是无酒。正待众人无方，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穿过层层人影，道：‘酒来。’
“女子一身白衣真真抱着个酒坛，从纷纷让开的刀枪铁戟中缓缓走来，走到将军面前。将军喜，上手去捞酒坛，女子却忽的一收，笑道：‘我这酒只卖不送。’
“众人大惊，言说女子不知道义，将军笑道：‘我买你就是。’将军渴酒已久，一入喉肠，顿觉酣畅淋漓，大呼：‘好酒！’不等女子说价钱，便令左右拿出一锭大金元宝。
“众人又惊，只道这女子捡了大便宜。不料这女子笑而不受。将军只当这女子嫌多，道：‘恰似久旱逢甘霖，这酒不是解渴，是救命的。且收着，值得的。’
“女子笑道：‘确实值得，但却不止区区这个。’说着她一指那元宝，却不拿正眼瞧。众人问，你这酒里到底有什么？说不出来就是讹人。
“女子道：‘久旱逢甘霖，一铢；他乡遇故知，十两；壮酬儿郎志，百斤；一扫天下平，千钧。阡陌发新苗，有价；闲共春风游，有约；洞房花烛夜，有情；白首不相负，无量。’
“将军听罢哈哈大笑：‘那就将我抵给你吧。’说话已将女子揽上马，从此便有了将军夫人。
“说来也奇怪，将军自此每战必胜，收复失地，重建农田，恢复商市，使得王朝达到从未有过的繁盛，万国来朝。百姓将将军奉为神明，将军将女子奉为神明。
“两人恩爱不疑，直到将军在御宴上喝酒突然晕倒，御道断言将军中邪，枕边有鬼，若不驱灭，命在旦夕。
“皇帝恐慌担心将军有恙，忙问捉拿之方。道士言：‘鬼忌脏水，可用泼之。’
“将军当下未决，只说不可信。但回去后总心底忐忑，终日惦记，到底决定一试以求心安。他在女子睡着后就着一瓢泔水撒在女子的白衣上，而后静等着女子睁眼骂他。
“却不想，那泔水立时就浸入，将女子的身体化成一滩，只剩一件湿漉漉的白衣皱在床上。将军惊，不敢发，只言说夫人过世。
“丧礼上，属下参拜无不涕泪，皆感女子恩德。百姓扶棺无不痛哭，皆念女子宅心。将军整理女子衣物，却见一酒坛，坛下一封信，信上几行字：
久旱逢甘霖，一铢；
他乡遇故知，十两；
壮酬儿郎志，百斤；
一扫天下平，千钧。
阡陌发新苗，有价；
闲共春风游，有约；
洞房花烛夜，有情；
白首不相负，无量。
“将军嚎啕大哭，肝肠寸断，只悔因道士之言而对女子生疑：‘往事虚无似梦，悲欢合散如烟。苦海若有边，爱河能渡船。哪怕是无常火里身煎，也不负春宵一刻人间。’
“‘此身不配言白头，但许魂魄与君知。’话毕，将军引剑自戕，倒进那空棺之中，去寻女子赴那场白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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