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柜子
李凤鸣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切似乎是无声无息，像是平地摔了一跤，也不痛，可就是昏昏沉沉，他跟着林无衣，也不管吴雨卢小有在后叫他，只是跟着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祝流霜勒马停在翁狱城门口，对空一甩长鞭，一声呵道：“无衣，回家！”
她蹬马两步走过林无衣将她拉到身前，沿着墨蓝深深的石板路消失在黑夜中。
李凤鸣回家时，王府里里外外被重兵把守，他心底一颤，几乎冲进家门，却见内堂之中，余成风带着几个人坐着不紧不慢喝茶。见他进门，几人同时站起向他行礼，李凤鸣只想看到爹娘是否安好，再往里走，迎头便撞上李凌云和甄如一。
见两人完好无损，松了口气，可立刻发现有些不对头。
哪里不对头呢，他将爹娘细细看过，确定是李凌云穿的衣裳不一样了。
明黄色，是明黄色。暗绣的花纹栩栩如生，是龙。
李凤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不可置信的看看爹，又看看娘，还转不过弯，不能相信眼前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三天后，二梅带人将后院收拾出来，添置家具座椅，李凤鸣才想到去问：“是有什么人要来吗？”
二梅摇头：“不是，王妃不让那些大人去七件事，说王爷以后住在后院，在这里见人。”
李凤鸣道：“什么意思？见什么人？有这么多人要见吗？”
二梅愣了愣，道：“世子不知道王爷现在负责征北军一案吗？”
李凤鸣这几天天不亮就去大将军府找林无衣，生怕她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哪有心思关心这些，听此满心想到只有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林无衣，转身就又往外走。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吴雨拦住，他有些恼怒：“让开！”
吴雨拱手道：“王爷吩咐，你不能再出门了。”
“什么意思？又出了什么事？”李凤鸣预感不好，推开吴雨径直往外走，瞬间数十个高头侍卫将他围住。
此时今日的李凤鸣已经不单单是个世子了，吴雨心知肚明，揽他的侍卫也心知肚明，李凤鸣继续往外走，众人只能给他让开路，李凤鸣骑马，众人只能跟着后面跑。
一到大将军府门口的巷子，正碰到一群半大不大的小孩提着粪篮往紧闭的门上扔粪球，门口一个侍卫也没有，吴雨急带两人上前将小孩赶走。
门被叫开，先探出一个脑袋来，是个老头，左右一看，颤颤巍巍问道：“世子您回去吧。”
李凤鸣一怔，忙道：“为什么？昨天不都好好的，无衣呢？无衣在家吗？”
老头“哎哎”两声，就要关门：“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明天”老头说话眼睛湿了，摆手道：“世子的情我们领了。”
李凤鸣一手卡在门缝，被夹住手指，老头慌忙将门拉开，一边握着李凤鸣的手，一边将人往里带：“世子这是做什么？老汉我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李凤鸣哪里管这个，反正门是叫开了，一抬头林无衣已经站在眼跟前了。只是一看她的神情，哪里还有半分情义，分明像是见了仇人，两眼红肿，这是哭了多久。
李凤鸣两步走上去，将林无衣的手拉住，就往外走，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死死将人拉着，林无衣也不问，被拉着上马，一路来到南安王府。
两人明明骑着同一匹马，分明挨着，李凤鸣只觉相隔天涯，为什么会这样？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直到下马，林无衣不愿踏进王府大门，她甩开李凤鸣的手，冷道：“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语气分明是质问，满眼写着“难道我这会还有心情跟你谈情说爱吗？”
李凤鸣慌道：“我……这几日常有人来府里，也许有些消息。”见林无衣没在反对，他前面带路，林无衣后面跟上。
一进府就看见二梅忙忙碌碌斥责下人手脚快一点，说一会王爷回来要用屋子。
李凤鸣问道：“哪个屋子？”
二梅一向笨头笨脑，她看了眼李凤鸣身后跟着的林无衣，忽道：“跟我来。”前面带着路走出丈远，回头见两人站着没动，又粗声道：“快点。”
李凤鸣林无衣跟着，光明正大进了后院，进入一间挂着辉映堂的书房。门外时不时有下人匆匆走来走去，二梅在屋子一扫，走到柱子后面，转头向李凤鸣道：“这柜子是空的，你们藏进去吧。”
李凤鸣瞪大眼睛，一时倒不敢动。
二梅道：“愣着干啥，一会王爷回来了，人都得带出去，若是我在这里偷听被发现，今天晚上就得自己投井去，王爷即便发现世子，也不会怎样。”
李凤鸣觉得是这个道理，对二梅感激不尽，拉着林无衣走过去，可看了一眼就犯愁了，这个柜子半人高，只能坐在里面，可它十分窄，两人进去显然是坐不下。
李凤鸣先蜷腿坐了进去，留下的只够一个屁股坐，他尽量缩着，也腾不出多余的地方来。
屋外有人起声招呼下人撤出去，二梅急了，一脚进去将李凤鸣一条腿撩开，将林无衣背对着李凤鸣按进怀里，再给李凤鸣一脚将腿踩进去，将林无衣围得严严实实。
啪一声柜门从外关上，二梅确认没有衣角露出，拿过锁将柜门锁上。
连空气都是安静的。
连呼吸和心跳都听得到。
林无衣不敢动，李凤鸣更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串脚步声靠近，两个人进来，门被关上。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说话的是甄如一，她很急，几乎是质问。
“我打算做什么？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将我师姐下狱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放了她？无罪释放？再嘉奖她对社稷有功？”
半晌无声。
林无衣低着头，紧紧攥着衣角。
“你先告诉我，那天晚上你跟二梅做什么去了？”
“哪天晚上？”甄如一愣了愣，忽一笑：“阿又和无衣丢了，你说我能去哪儿？”
“为什么不跟我说？”
“说什么？说我跟同袍联络，说我去找我师父，说我求他老人家放过两个孩子？”
“闸门不是你开的？”
“不是。”
“你确定？”
“李凌云你什么意思？审我吗？要抓了我吗？”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李凤鸣从后将林无衣抱住，林无衣一怔，往后一瞪，担心弄出声音，掐着李凤鸣环在她肚子上的手，只是不敢大力挣脱。
“若不处置林飞红，白山军岂能善罢甘休。祝流霜姚飞等人这几日上蹿下跳，是准备将整个胭脂军都搭上吗？”
“可是我师姐犯了什么罪？你告诉我她犯了什么罪？”
“父皇昨夜去翁狱城里。”
“他去做什么？”
“见林飞红。”
“什么意思？”
“今天我拿到这个。”
屋内很静，只有卷轴被拆开的声音。
“颜赤虎秋后问斩，诛五族。凡牵扯其中，一律死罪，不得姑息。免去李和征北大将军一职，准其还乡，由其长子李承忠接手征北军，林飞红终身禁于翁狱城，厚抚胭脂军，凡在冰火两重天染病的征北军，除军功奖赏外，均由国库支出养老送终。另胭脂军副将姚飞带胭脂军余部迁居逍遥山，每年国库支出十万两纹银，用以抚恤胭脂军余部。还有”李凌云顿了顿，道：“择良辰吉日，令皇九孙李凤鸣，迎娶胭脂军大将军林飞红之女林无衣。”
良久无声。
还是李凌云道：“只要人活着还求什么呢？等过上几年，难保不能放出来。”
“……他们病了，到底有没有人知道他们都病了，胭脂军付出了什么代价到底有没有人知道？他们活着还不如死了，什么厚抚？横竖都是一死，他们凭什么要让自己的将军遭受此等不白之冤？”
甄如一哭了。
“如儿，不要这样，人已经去了逍遥山，两位师父会有办法的，你不是说了吗？这世上就没有包师父解不了的毒。”
甄如一几乎是肝肠寸断：“你知道胭脂军中有多少孩子吗？他们跟阿又一般大，有个叫阿苏的，在阿又床前伺候屎尿，他跟阿又是朋友，你的儿子可以娶妻生子，他怎么办？”
“他们是大周的英雄。”
“英雄？”甄如一苦笑：“你与他们没有任何不同，我早该知道的。”
“如儿，我尽力了。”
“多谢。只是我还不知道如何跟无衣交代。她若问我她娘犯了哪条国法，我又该怎么说呢？”
李凌云叹了口气：“无衣会明白的。”
片刻，门外传进一声：“禀王爷王妃，魏宰相、工部余侍郎来了。”
李凌云道：“让他们在前厅等着，我马上来。”转而又向甄如一：“随我一同去吧。”
“你不怕我将听到的告诉若虚子？”
“若虚子是一定要除的。同袍也是一样，咱们不能将这些麻烦留给阿又和无衣，你说呢？”
两人前后脚出了屋子，门从外面被关上。
又过了许久，林无衣开口道：“原来阿苏他们生病了，我们去逍遥山看看他们好不好？”
李凤鸣手都被掐出血了，一直憋着不敢出声，总算出了口气，道：“我也生病了，你先看看我好不好？”
林无衣满肚子都是火，转头一瞥，却见李凤鸣两眼垂着，鼻头是红的，脸上挂着泪痕，可怜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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