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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天色阴暗,闷得人喘不过气,雨落在庭院里的莲池里,浮萍在水面上打着旋,飘摇不定。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

        晏居中跪着一人,在庭院中间,隔着雨幕,仍见身姿挺拔,刻着繁复紫薇花的长廊上站了好些人,面带忧虑,皆是惶惶之色。

        “可觉得够了?”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廊下传出,跪在雨里的少年人微微仰头,面带愧疚,满是执拗,“不够,是我做错了,妹妹何时醒,我便何时再起来,她不醒,我便一直跪着,直到她醒。”

        赵钧一身紫色长衫,凌厉英俊,头上的白玉冠消去了几分冷肃,周身清冷意,立于檐下,左手握拳背在身后,看着雨中的人,静静道:“这是你自个给自个的惩戒,等晏晏醒了,去领家法。”

        “是。”

        “可有不服?”

        “儿子该罚。”

        一旁的秦纨早已暗自红了眼眶,滂沱大雨,虽是正值盛夏,可持安自小身子骨就不好,她咬咬牙,终是没开口,轻轻抬了手,由着身侧的蝉秀扶着朝花厅走去。

        错便是错,赵家子弟不能护佑自己,反倒累及幼妹,错便该罚,无可辩驳。

        晏居里,一片静谧,雨滴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桌上摆着镂空的金丝球,里面点了上好的檀香,宁神静气。

        风吹起水云纱做的纱帐,带着丝丝凉意,兰予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一旁的姝白,伸手将纱帐理好,帐子里的人似是有所惊动,轻轻蹙了眉。

        “兰予,这可怎么办才好,小姐已经睡了一天了,二少爷也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了。”一身水蓝色长裙的丫鬟将手里的帕子放回玉盆,秀眉轻拧。

        “当街纵马的是宁南伯世子,为救二少爷弄成这样,若是小姐出事,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只怕二少爷自己也会自责愧疚。

        兰予看着帐子里昏睡不醒的人,眸子里闪过锐利的光,小姐出事,她就是死,也要那宁南伯世子以命相还。

        不知睡了多久,赵长欢悠悠转醒,木木的望着头顶的水云纱帐出神。

        水云纱,薄纱绣云,似水似云,云纹以金银线绣于薄纱之上,日光照过,磷光闪闪,似是天边彩云,月光照过,又似水波粼粼,光华万千,专供皇亲贵胄,饶是如此,因着工艺繁杂,一年只得几匹。

        爹爹带她回京那年皇上赏赐得了一匹,后来及笄礼上兆宁长公主送了一匹给她,本是顶稀奇的东西,若是拿去做衣裙,必然华美至极,却尽数被她拿去做了帐子。

        看来真的是阴间,她和亲北戎时,派人放了一把火,将赵家老宅烧了个干干净净,没想到自己死了,便真的能回家。

        她伸出手去摸,还未触及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胳膊,纱帐掀开,兰予双眼含泪,轻轻唤她:“小姐。”

        循着声音望去,撞上一双清凌凌的杏子眼,是兰予,可兰予怎么会死,她反手一把抓住兰予的手,猛地起身,声音渐渐拔高,“你怎么在这?”

        “城已经破了,你为什么要死?”

        一旁捧着茶杯的姝白脸色瞬间煞白,手里的汝瓷青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带着哭腔开口:“姑娘您说什么呢,你别吓婢子。”

        兰予握着赵长欢的手,只当她是吓着了,做了噩梦,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了姑娘,您别怕,兰予在呢。”

        轻淡且坚定的声音,一如当年执意要随她和亲北戎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是兰予这样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姑娘,您就让我随您去,兰予没本事去救您回来,跟着您才安心。”

        “姝白已死,婢子牵挂的只有您,您若不允,待您出嫁那日,兰予便自行了断,免得日后成为您的负累,受人掣肘。”

        她顺着兰予的动作望去,目光猝然锋利,两双交握的手,白净如脂,十指纤纤,是京都大家闺秀的手,却不该是她跟兰予的手,她的手满是剑伤,而兰予同她随军,做饭浣衣,那双手早已粗粝不堪,哪能是这般模样。

        “现在是,永和十八年?”

        “小姐睡糊涂了,如今是永和十五年。”

        姝白小声回完话,颇为担忧的看着兰予,“兰予姐姐,小姐醒了,我去请王太医跟夫人过来。”

        兰予朝她点头,姝白提着裙角慌慌忙忙出了门。

        永和十五年,怎么会是永和十五年,她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心间狂喜,非亲眼验证所不可信,挣开兰予的手,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那般踩着罗袜跑了出去。

        一路踉跄,兰予被她的动作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取了披风鞋子,忙不迭追了出去。

        沿着长廊,一路摆放的莲缸,海棠亭,庭院西侧的荷花池,红鲤鱼倏尔游过,以及院中跪的笔挺的少年。

        黑色劲装紧紧贴在身上,头发以正红色发带高高束起,微微低着头,难掩俊朗。

        赵家持安,与赵长欢龙凤双生的兄长,眸若明星,眉似远山,桃花眼尾轻轻上扬,平添几分风流韵味,如三月间的初春杨柳,拂面春风。

        世有公子,温润如玉,谦恭和雅。

        只一眼隔着雨幕,赵长欢就那样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脚踩在青石板上,是凉的,雨落在身上,她直直的朝着那人扑了过去,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哭喊出声,泪水混合着雨水,连同胸腔一同在疼。

        雨声混杂着哭声,她以为自己的泪早就流干了,却在看见赵持安的那一瞬间,热泪滚落,只因他还活着,好生生的在她面前。

        “晏晏,你是我妹妹,唯一的妹妹,兄长还在,你就永远做赵家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再苦再难的事情,都有哥哥在。”

        “晏晏,父亲为你取名长欢,是希望你一生长欢。”

        赵持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伸手虚虚抱了抱怀里的人,轻轻唤她,“傻晏晏,二哥没事,你别哭。”

        一声晏晏,恍若隔世,她有多久没听过二哥这般喊她,前世陛下择重臣子女入金鳞卫为皇子近卫,首当其冲的便是世代掌兵权的赵家,一为权术制衡,二为各皇子培养势力。

        皇上正值壮年,尚无立储之意,只有鹬蚌相争,才能渔翁得利,她也是后来才看明白,这位正元帝醉心皇权,竟已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看着自己的儿臣自相残杀,非但不拦,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

        当年,赵家选中的是,赵持安。

        她与二哥龙凤双生,不似她,皮实闹腾,二哥小时候身子不好,自幼时便被父亲送往钟鸣山随鸿儒先生习医用毒,十四岁下山,后随父亲行军,极擅刀伤。

        可她在北戎见到的那具身体,肢体不全,旧伤之上又覆新伤,刀疤狰狞可怖,自胸前蜿蜒,触目惊心。

        金麟卫的那些年,没人知道他是怎样过来的,他善医术,精于毒,拳脚不及旁人,活着不易,他竟一步一步成了三皇子身边近卫,金麟卫择百人,有绿林好汉,有世家子弟,金麟榜上有名者或为天子近卫,或成皇子近卫。

        长廊下有人小跑而来,脚步匆匆,兰予持伞,将披风披在赵长欢身上,蹲下将鞋子替她穿好,起身作势要去扶她,赵持安抬眸,挥手示意她退下。

        兰予将伞递到他手里,悄悄退回了长廊。

        他这个妹妹啊,古灵精怪,自幼在北境长大,北境民风开化,养出了一副肖似男儿的性子,向来没什么女儿家骄矜脾气,小时候学骑马,摔了数次也未曾掉过眼泪,那时候练剑,再苦再累也是笑着跟他说,“二哥你看,我练的可比昨日要好?”

        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的晏晏,怎么哭了呢。

        哭声不止,抱着的手反倒更紧了些,他跪的有些久了,小腿发麻有些用不上力,缓了几秒,赵持安一手扶着她,一手撑着腿慢慢起身,语气无奈,“别哭了,有二哥呢,可是哪里受了伤,或是哪里还疼。”

        “要是心里委屈,二哥帮你出气。”

        赵长欢摇摇头,无尽的痛苦将她包围,赵家只剩她一人时,她没哭,因为没资格,只能让那些虎视眈眈的贼子暗自欣喜,韩煜娶别人的时候,她没哭,因为恨意早就将她的眼泪榨干,她在北戎受尽屈辱折磨的时候,她也没哭,因为绝望,生不如死,哭只能让那些折磨她的人得到快感。

        此刻像是要将前世未流尽的眼泪,尽数哭出来,胸口隐隐作痛,像是要被撕裂,慢慢喘不上气。

        “赵大将军,您慢些,老夫一把年纪,您多体谅些。”

        赵钧拽着年近古稀的王太医一步三个台阶的朝这边走来,声音焦急,“晏晏醒了,姝白那丫头说晏晏有些梦魇了,你走快些。”

        王清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只得任他拽着往前走,秦纨跟在身侧风风火火的,将丫鬟远远甩在身后,王清不由摇头,这哪还有半点定北大将军跟将军夫人的样子。

        没走几步,便被一道哭声吸引过去,身着妃色白狐裘披风的少女,长发披肩,只着罗袜站在雨中,俯在黑衣少年身上痛哭不止,那黑衣少年,一手持伞,一手扶人。

        “晏晏。”

        赵钧也不管王清了,一手撒开他,直直朝着院中的两人过去了,赵长欢抬眼,对上赵钧那双焦急的眸子,眼里的泪越来越多。

        她哭着喊他,“爹。”

        不似平日里那般,而是歇斯底里的,像是用了浑身力气在喊他,赵钧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头一震,他在战场杀敌时不曾怕过,却在看着长欢这副样子时,心里没来由有些怕了。

        赵长欢看着他坚毅英俊的面容,以及身后匆匆赶来面色惨白的秦纨,脑子一一闪过他们身首异处的模样,娘亲死于箭伤,一箭穿心,而父亲,先是困于阴阳谷数日,后死于火攻,面目全非,尸骨不全,北戎贼子为震慑明靖,将母亲的尸身悬于城楼多日,任鸦雀啄食,父亲挫骨扬灰,掷于阵前。

        如今他二人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一如当年赵家鼎盛时。

        子不语,怪力乱神。

        是大梦一场,梦得一生,还是天道犹存,上天垂怜。

        终归是,她回来了

        永和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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