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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赵钧捏了捏眉心,他的闺女,旁的不说,却是最不会哭的,自小长在北境,从不会这般哭哭啼啼。

        “别哭了,爹不责罚你二哥。”

        “进屋让太医给你瞧瞧,当心受寒。”

        “让你二哥也去更衣。”

        赵长欢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松开赵持安,秦纨红着眼扶她,娘亲还是以前的样子,温婉雅致,宜室宜家,长发拢于头顶,反绾成双刀欲展之势,眼似清泉,眉如远黛,面容清秀,暗藏英气。

        她软了声音,轻声开口,“娘亲。”

        一句话喊得秦纨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家里就她这一个姑娘,自是宠的没边了,诗词女红,琴棋书画,她不喜便也不强求,赵家强盛,嫡女骄纵些倒也无妨,便是养她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做娘亲的,她不求别的,只求子女身体康健,可晏晏,脚伤未愈又险些丧命于马下,将她一颗心揪的生疼。

        “你父亲常夸你,若为男子,必定惊艳绝伦,可你为女子都这般要为娘担心,若是跟你大哥一样生做男儿,真上了战场,我定会日日担心,夜不能寐。”

        言语间,自花厅有人疾步走来,赵长欢耳力尚佳,跟赵钧齐齐回了头,只见一位身穿甲胄的中年汉子阔步走来,腰佩刀剑,孔武有力之姿,是军中之人,他在赵钧面前单膝跪下,双手抱拳。

        “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

        赵钧抬手示意他退下,朝着赵长欢道:“跟你母亲回房,爹爹处理完军务再来看你。”

        说着,朝着一旁的老太医道:“她怕苦怕的厉害,别开那么苦的药。”

        王清摇摇头,良药苦口,又忙不迭点了点头,这赵钧什么都好,就是护短的紧,尤其是他家这位姑娘,那宁南伯世子纵然有错,也不该他堂堂大将军亲自提着剑找上门去,吓得宁南伯赶忙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提溜到陛下面前去,只为保命。

        那宁南伯世子至今,还在宫中佛堂跪着呢,说是陛下开了金口,赵长欢何时醒,他便何时出宫。

        目送父亲离去,她牵着母亲的手,看着父亲的背影,有一瞬沉默,随即开口,“母亲,大哥驻守武陵,近日可送了家书来?”

        秦纨牵着她往晏居走去,“送了,三日前有家书送了来,说是一切安好。”

        武陵于西北边境要塞,一封家书,途经数十驿站,就算派将士亲送,马不停蹄,至少也得三个日夜,也就是说那封信,是六日前寄出。

        若她记得不错,北戎与明靖之战便是自此时起,北戎屡屡扰乱边境,武陵乃是边境要塞,往来商贾无数,首当其冲便是武陵城。

        在不久后,武陵跟北戎就有一战,也是她兄长名扬天下的一战。

        前世,武陵城内出了奸细,兄长守城极为艰难,最后城是守住了,也打了胜仗,可身中三剑,命悬一线,极为凶险,名满天下如何,那军功都是用血、用命换来的。

        紧接着北境动乱,父亲请旨回北境,陛下为制衡父兄,下密旨给赵家,择赵家直系子弟入金鳞卫,怕父母为难,二哥主动请缨,入金麟卫,成三皇子近卫,后被三皇子献于北戎。

        外间传来母亲与王太医的交谈声,她闭了闭眼,眼泪无声滑落,原来一早,赵家便入了局。

        帐子掀开,姝白捧着食盒站在一侧,兰予执了绢帕上前替她净手,“小姐,您昏迷了许久,定是饿了,夫人亲自为您煎药去了,吩咐小厨房送了雪莲枸杞粥,您多少用些。”

        赵长欢伸手接过,兰予跟姝白对视一眼后,大着胆子开口:

        “小姐,您昏迷不醒时,五皇子殿下多次前来探望,被老爷夫人一一挡了回去,五皇子殿下派人传话,说万卷馆的藏书阁又添了新书,等您痊愈,邀您一同前去品鉴。”

        见赵长欢迟迟不出声,只是捧着粥小口小口喝着,神色并无异常,便继续道:“婢子妄为,替您回了话。”

        白玉勺碰在白玉碗上,响声清脆,赵长欢抬眼,饶有兴趣道:“你怎么回的?”

        兰予双手交叠,缓缓跪下,恭敬道:“婢子说于诗书一道小姐并无甚兴趣,吟诗作对,若是五皇子有兴趣可邀旁人作陪。”

        “请小姐恕罪,是兰予错了。”

        赵长欢将碗递给姝白,淡声道:“哪错了?”

        “兰予一时气极忘了尊卑上下,言语里多有冲撞,擅做主张,替小姐传话。”

        兰予向来稳重心思细腻,姝白性子急躁直白单纯,这样的错,姝白犯得,兰予却不会,果真,意乱情迷,对韩煜的情意一早便蒙蔽了她的眼睛,直到前世被送往北戎,她才知晓自己以为的情深意重,不过是他眼里的有利可图。

        他情有独钟的是赵家手里的兵权,牵肠挂肚的是权力的巅峰,而她,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所以多费了些心思,就让她这枚棋子死心塌地的为他铺路。

        或许这颗棋子对他终究有所不同,可棋子就是棋子,说舍便舍,说弃也就弃了。

        “不对。”

        兰予抬眼,只见少女面色惨白,却难掩出尘气质,沉静从容,“你不该跪,我曾说过,你与姝白无须跪我。”

        “有事瞒我,二错。”

        “兰予,我说的,可对?”

        跪在地上的少女缓缓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多了几分茫然,“小姐”

        五皇子风逸俊朗,虽不及二少爷儒雅,大少爷那般孔武有力,却是难得的俊秀,这满京都的公子少爷,数他最为英俊。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兰予比赵长欢年长两岁,她向来沉着,心思敏锐,小姐对五皇子终究有些不同,倾慕、爱重皆有,不过老爷夫人对此事并不热切,五皇子多次上门都被挡了回去,就连送来的东西也多是被送了回去。

        那番话,不是出自她口,而是老爷吩咐她这般回的话,只是小姐如何知晓。

        来不及多想,她垂下头道:“是,小姐聪慧,是老爷让婢子这样给五皇子回话,且不让婢子告诉您。”

        嘴里微微发苦,与韩煜初相识,在北境的青山城,他是不得圣宠被皇上一道旨意便送到北境的五皇子,彼时他堪堪十二岁,外族微弱,母妃早殇,人人都道他是个落魄皇子无须放在心上,只有父亲率亲兵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亲往丹阳城相迎。

        自那时起,父亲对这位五皇子只有恭敬,无人知晓在那几天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她知道父亲对这位温雅谦和的公子并不喜欢,却始终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她随父母回京,韩煜上门求亲欲聘她为五皇子妃,父亲发了好大的火,连人带东西齐齐丢了出去,随后将自己关在书房谁都不见,那时她才慢慢意识到,父亲对他何止不喜,只怕是厌恶。

        至今她还记得自己跪在书桌前求父亲允了这门亲事时,父亲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她膝盖隐隐作痛方缓缓开口,言语轻淡,“非他不可?”

        她抬眼,郑重而虔诚的点了头。

        赵长欢倾慕韩煜,远非一朝一夕,她所有的少女心事都给了韩煜,十一岁她感染风寒,父兄皆在前线,外祖病危母亲匆匆返回京都,是韩煜照料她,她高烧不退,韩煜也一天一夜未曾合眼,静静站在廊下等她烧退,十二岁那年,青山城里混入了北戎奸细挟她为质,韩煜以命换命,为她挡了一剑,那一剑在胸口离心口不过微毫,若剑偏上半分,危矣。

        他为她做了许多,最让她动心的,不是他救了她多少次,为她受了多少伤,而是韩煜的那双眼,黑白分明,冷情又淡漠的瞧着世间万物,独独在看见她时,冰消雪融,暖意丛生。

        那年夏初,少年俊朗,整个青山城的女子都为他倾倒,他却只喜欢陪她练剑,日复一日,情意渐生,他逆光站在她面前,朝她伸手,指腹碰触到她的手背,慢慢握紧了她提着浮光剑的手。

        他说,“晏晏,浮光剑可是这样舞的?”

        话落,剑破长空,耳边带起风声,衣摆飞扬,她随着他的动作,舞完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套剑法。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心跳的厉害,那是第一次,她想自己可能动了心。

        那个笑意盈盈,清雅高贵的少年,终是一步一步走进了她那颗年少、懵懂的心里,然后点起了燎原之火。

        她爱他,想嫁给他,也想如一般女子一样,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去。

        他在朝中无人可依,她便是去求,也会求着父亲、舅父给他撑腰,他想要去争去夺,也有她撑在身后,赵长欢所有的一切,可为他所用,只因心甘情愿,唯恐不够。

        父亲望着她那双满是光华的眼,终究是点了头。

        “罢了,他虽心思深了些,终究是爱重你,赵家昌盛,想来他断不会欺了你去。”

        “北境战事吃紧,不日皇上便会派为父出征平乱,等此战了结。”

        “为父拿军功为你换这一门亲事,请皇上赐婚,予你风光荣耀。”

        她跪在父亲面前展颜而笑,眉目含春,就连头磕下去也丝毫不觉得疼,这是她所求,所愿,所盼,满心欢喜。

        只是她没能等到父亲从战场上回来,甚至连尸骨都没能保住,而那场葬送她父兄的战役里,处处都是阴谋的味道,看不清的黑暗里,却处处都是韩煜的影子。

        在她被送往北戎之时,韩煜亲自请旨,求娶北戎前来议和的三公主,以正妃之位聘之,千般爱宠,她喜欢的少年郎,早死在了权力争夺里,她的爱意,终是被鲜血浸泡,一点一点消磨成了恨。

        广袖轻扬,床边摆放的玉华琉璃瓶应声而落摔了个粉碎,听见声响,房里房外的人跪了一地,只有姝白仍站着,将食盒放在檀木圆桌上,伸手去捡琉璃碎片。

        “姑娘。”

        小丫头捧着琉璃碎片,心疼的直蹙眉,“这玉华琉璃瓶千金难得,您再生兰予的气,也不能,不能糟蹋物件。”

        赵长欢定定望着碎了一地的琉璃,价值千金,可换粮食万石,买战马数十匹,收敛心神,朝着跪了一地的侍女们开口,“起来吧。”

        然后朝着兰予伸了手,兰予扶着她的手起身,依旧平淡无惊,她弯了唇,静声道:“兰予,父亲在书房议事,你去书房外等着,等父亲议事完,派人来给我回话。”

        “姝白,吩咐下去,若是宁南伯府来人,不可慢待,只道我已然大好,请伯府上下也体谅我父亲母亲一时情急,此外,去找母亲身边的李嬷嬷,请她说项母亲等宁南伯世子归家后,前往看望。”

        “我说的,可记下了?”

        小姐平日里爽朗宽宥惯了,也向来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兰予跟姝白齐齐应是,合手退下,心中却忍不住多了几分思量。

        这一病,小姐有些变了,捧若掌轸的世家女,眼里多了苍凉,看得她心惊,兰予不由叹气,人经些事,就会慢慢长大,许是小姐长大了,心境也与以往大不相同。

        她倒宁愿小姐永远像个孩子,赤诚热忱,心如明镜。

        “凉月,帮我绾发,似二哥那般,红绸束发。”

        镜子里的人,长发逶迤,面容清秀,与赵持安一般无二的桃花眼平添苍凉,眼尾的红痣又多了几分妩媚,青黛秀眉,肤色白皙,只是唇色与脸色惨白到极致。

        她不是赵温宁那般温婉雅致的长相,比起女子的秀气,高挺的鼻梁让她看起来更显英气,颇具有侵略性的美,不笑时,略显冷情。

        前世种种,她身在局中,被时局推着走,等她瞧明白,早已无力回天,她以为杀人的是刀,便习得一身无双武艺,却不曾想,阴谋算计远比刀剑伤人性命。

        赵家权势极盛,朝中树敌不少,官做到这份上算是已经到头了,赐无可赐,赏无可赏。

        进不能,便退。

        若天意如此,将她送了回来,这场局,她来做变数,谋赵家一个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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