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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船在海风里慢慢转向,月色落入海里,泛起粼粼水光,海浪拍在礁石上,卷起一层又一层泡沫,船上一片沉寂,阮如筝抱着少年的头,手中的匕首高高扬起,只听一声细微的声响,手腕绳子断裂,那人感激的朝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去解旁人身上的绳子。

        暗夜的寂静里多了几分稀疏的嘈杂,本该垂着头陷入梦乡的人慢慢苏醒,眼中暗藏着比海更深沉的汹涌。

        他们相视而望,原本心中暗藏的不睦、猜忌、谋算在这一夜统统抛弃,生出了连他们也惊异的默契,误入绝境,他们不得不联手,最边上的两个人猫着腰慢慢靠近甲板上昏睡的守卫,几乎同时,掌心绕前贴上脖颈,拇指支着下颌,指尖用力,只听“咔”的一声,两人脖子已被扭断,软软耷拉下来,其余人捡起甲板上的武器,慢慢背向朝着中央两人移动。

        “他怎么办?”

        一个手握长刀的中年汉子在阮如筝面前蹲下,面色肃沉,这是他第一正眼瞧这女子,不算美艳,更多是清秀,莹白的面上沾了些血,如此看着,不过是个弱质女流,寻常女子似她这般岁数该是待字闺中的年岁,想着想着,冷硬的心难免就软了几分。

        “你若想带着他,你逃不了,他也活不了。”

        阮如筝将少年扶起,伤口用布条粗粗包了,三粒药喂下去,血是止住了,昏迷的人开始发热,灼人的、烫手的温度,如果今晚逃不出去,他也熬不过这场高烧。

        “左侧船舷下有小船,我带他坐船走。”

        “小船夜行,恐为海浪吞没,你我都是身在金鳞卫之人,应该知道没了手倒不如死在这,何不”

        何不将他丢下自己逃命去,死里逃生,自己尚且难以保全,而他左右不过是个废人,又何必将自己的命一同赔在这里。

        阮如筝咬唇看他,黑眸如夜色一样沉寂,静静的望着他,像是要看进他心里,冷静而凉薄,“我只要一艘船,生或死都是我自个选的。”

        “你说的没错,练武之人断臂尚不如死,可世上有那么多身体不全的人,他为什么不能选择活下去,其实,他也不过是个人。”

        女子执拗,声音浅浅,淡到只有中年汉子跟她自己能听见,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好。”

        中年汉子朝她抱拳,道:“那在下谢姑娘救命之恩。”

        说完,掌心按上刀柄,朝着一旁守着的人低语几句,然后朝阮如筝做了个先走的手势。

        她扶着那少年,缓缓点了点头。

        夜里风大,船未扬帆,海浪翻涌,变幻莫测,就算是最老练的渔民也不敢在深夜将船开往深海,想来离岸亦不会很远,只要快一点,他们就能逃脱。

        细微的声响自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阮如筝神色忽变,再回头时面上已露出狠厉之色,手上的动作不由快了几分,摇橹拍水,那人摇摇晃晃自船舱里出来,听见不寻常的水声,猛然抬眼,扬声疾喝,“来人啊,他们”

        声音嘎然而止,一把剑破风而出,“铮—”穿过那人将其稳稳钉在船舱上,可是已经晚了,船上的火把骤然多了起来,明晃晃一片,不一会远远便可望见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大船的帆慢慢升起,船速提高,眼看着便要追来。

        夜里的寂静被打破,幽幽海面晃动起来,□□箭呼啸而过,海面上并行的两艘小船破浪而行。

        身后箭雨袭来,慢慢逼近的大船上火光攒动,喊声震天,阮如筝回身便能瞧见那些人手中所持长剑泛着冷光。

        “噗通”声接连响起,一个接一个的人从船头跃下,猎鲨帮常年行海,船上的人哪怕是苦役杂仆也极擅水性,即使是在难以视物的夜里,也比他们强上许多。

        “弃船。”

        中年汉子的声音响起,阮如筝循着声音望去,另一艘小船上,满船人纷纷跳下了海,乘船走目标太大,可少年断臂沾不得水,她不能弃船。

        嘴里微微发苦,她看着望不到边际,分不清左右的海,心里不免生出绝望来,若弃船

        思量间,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袖,少年闭着眼,语无伦次道:“逃,别管,命绝。”

        阮如筝眸色深了几分,抚开他的手,自嘲般笑笑,这人可真能成全她,他合该拉着她一同葬身这片海里,哪来的菩萨心肠。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少年放平,翻身跳下了海。

        海上的一叶孤舟里,断臂的少年满身尽洒月光,双眸紧闭,船漂浮在海面上,任由海浪推着船行,若是瞧的仔细,便可见月光下的船边上漂浮着一个人,时不时露出个头,不远不近的跟在船周围。

        阮如筝潜在水里,下潜、浮起,九月末的海水,又苦又涩。

        系船锚的铁链绕在她腰间,海浪推着船带着她往前,东南侧传来异响,她吸了口气慢慢潜回水中,躲在船下,一道黑影朝着小船游来,手中匕首慢慢攥紧,危险越是迫近,脑子就越是清明。

        那人手搭在船上,手指搭在唇边,尚未开口,便被人拖入水中,手上猛然用劲,冰冷的刀刃贯穿身体,血色在水中晕染开,阮如筝屏气在水中翻了一圈,将那人一脚踹开,海腥气夹杂着血的味道一点一点散开。

        “哗-”水花漫天,一道纤细的身影破水而出,稳稳落在摇晃不已的船头上。

        船下涌现越来越多的人,似鬼魅一样向着小船靠近,她摸向腰间短刀,刀势迅疾,遇人便杀,几近疯魔,连砍三人后,那些人不再试图上船,她握着短刀已是力竭,鲜血染衣,生死在这一瞬早已被置之脑后,她不由苦笑,看来真的已入绝境,退无可退,想着想着,她朝着船上的少年道:“我逃不了了,一起死,不算我欠你。”

        一片明晃晃的光在前方亮起,如火如炬,冷箭凌空飞出直直没入水中,水里发出异响,不一会海面上冒出一串泡泡,渐渐归于平静,阮如筝握着短刀起身,大船朝她驶来,船头之上一片灯火,后来的年岁里她偏执的将那天无边凉夜里的火光看作了一生的救赎,不曾向他人言语,却藏在她内心最深处,直止死去。

        她望向火光,也有人站在火光里望向她,船只相近,那人一身玄衣立于船头,明月风华,萧疏淡远,他道:“何人。”

        她收敛心神,将腰间所系腰牌取下掷了过去,朗声道:“金麟卫十一,阮如筝。”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韩灼同夜卫一行人,开阳握着令牌仔细看过后朝着韩灼点了点头,夜风灌进衣袖,吹的衣袍哗哗作响,声音清冽,他说:“救她上来。”

        他们很快被救上了岸,盈盈火光里阮如筝看清了船头的男子,剑眉星目,神色清冷,她只看了一眼便慌忙移开,那是天边一弯冷月,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是荒唐。

        “改变航向,撞上去。”

        阮如筝脚步一顿,慢慢回身望向他,不止她一人,甲板上的人齐齐将目光落在船头那抹玄色身上。

        韩灼微微抬眼,扫过众人,最终望向不远处猎鲨帮的船上,声音越发冷清,“撞上去。”

        “是。”

        开阳转身冲向船室,浪越来越大,船在海浪上颠簸,初阳落进海里,水光橙亮,破晓天光里,阮如筝已能瞧见猎鲨帮迎风飘扬的旗子,系在桅杆上,迎风而舞。

        两船相撞,巨大的冲击力从脚下传来,阮如筝只觉脚下一麻,整个人失了力,身体不受控制的朝一旁斜去,竟是谁也没有避开,就这般迎面撞上。

        船头划过对方船只的侧板,发出刺耳而尖锐的声音。几乎同时,夜卫跟对面船只上的贼子出手缠斗在一起,猎鲨帮上那只看起来训练有素的队伍也很快席卷过来。

        阮如筝握起短刀再次挥刀杀敌,很快摸上船的人倒下了一片,断臂残肢,左侧船舷上已满是鲜血,血液在木板上晕开,化成绮丽的花纹,惨叫痛呼此起彼伏,一排一排的人倒下,血肉模糊,肢体断裂,阮如筝眨了眨眼,长睫上沾了血珠,眸中失了清明。

        夜色慢慢褪尽,银月消失,天边泛起丝丝亮光,风浪越来越大,翻涌起来的浪花,迎面而来的血腥气。以剑止剑,以戈止戈,韩灼的利剑所往,是尸山血海。

        “轰—”

        一道巨大的内力自猎鲨帮的船舱里穿出,内力碰在船壁上震的嗡嗡作响,水面上掀起一道水墙,猎鲨帮船上的人均被震下船去,甲板上一下空了出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似古井苍凉,寒意森森:“来了。”

        阮如筝眸子一缩,下意识望向船头,那里站着韩灼,处变不惊。

        他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意,冷情而狂妄,像是沙漠里狩猎的狼,遇见猎物后,满眼都是杀机。

        “来取你的命。”

        脚尖踢起甲板上掉落的剑,凝气于剑,长剑飞出震起一圈剑气再次响起轰鸣声,阮如筝震的一趔,只觉脚下木板已不堪重负,眼见着那把长剑震碎木板直往船舱而去,下一秒长剑飞回,竟已寸寸断裂。

        好强的内力,阮如筝不由抬眼去瞧韩灼,她向来擅用匕首,不说登峰造极之境却至少是炉火纯青,可于功法一道却平平,像韩灼跟黑袍人那样能够化气为形更是她生平仅见。

        一声长笑从对面船舱里传出,以内力传声,声音尖锐,那声音刺得人耳朵发疼,脑子嗡嗡作响,浪花翻上甲板,黑色拐杖凌空而出,韩灼旋身而起,立于拐杖之上,足尖轻点,拐杖打了个旋直直飞了回去,穿破甲板,稳稳扎在了那黑袍人面前。

        “两年不见,明安侯爷竟还是这般戾气深重,当年若羌城上小老儿没能了结你性命,没想到两年后仍是逃不过这一战。既如此,我便与侯爷做个了断,生死恩怨皆了于此。”

        沈天雄武功了得,此言一出,开阳等人齐齐变了脸色,风声呼啸,韩灼持刀而立,他的身侧是衣衫染血的夜卫,脚下是翻涌不息的海浪,面前是他等了两年的仇人。

        开阳一愣,慢慢望向韩灼,急急喊了一声:

        “主子。”

        韩灼抬眼,背脊英挺,世人不曾善待他,玄天却待他至诚,纵此生满身杀戮,也要以命手刃仇敌,道:“夜卫听令。”

        “在。”

        声破云霄,甲板上的人齐齐跪下,韩灼长刀一挥,刀尖微侧,冷声道:“主令,不得插手。”

        众人皆默,未答,良久,开阳双手举过头顶,俯身拜下,“谨遵侯爷令。”

        开阳知道,这一战,韩灼盼了整整两年,玄天的死在横在他心里始终过不去,沈天雄的入骨三分钉是冲着韩灼去的,来不及挡,来不及避,玄天站在他身后用最笨拙的方式全数挡下。

        若羌城上手刃亲卫,玄天的血沾了他满手,染红了他一颗心。

        韩灼提刀而上,注入内力,长刀挥过,贴着黑袍人耳侧而过,刀气凌厉,震落了衣帽,露出一张苍老而猥琐的面容,老人旋身躲开,嘿嘿一笑,衣袖轻扬,暗器破风,冷月镖如迅猛的闪电一般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听声辩位,挥刀挡开,然而来不及出刀,下一轮攻击转瞬而来,梨花针,细如牛毛。

        鬼老天雄,暗器独绝,在若羌城上,南疆广域,乃至汾州之地他曾多次领教沈天雄的暗杀利器,从来都是两败俱伤,各不讨好。

        细细密密的银针破空而出,韩灼如飞燕游龙,移形换影,肩上披风飞出,在虚空中一转,银针尽数接下,刹那间,韩灼身姿如弦,右臂轮圆,刀锋雪亮如白色闪电,以雷霆之势朝着那人而去。

        刀锋下所指之人不避不闪,嘴角微扬,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雪亮的剑芒刺破茫茫水雾,沈天雄脚尖轻点,整个人向后掠去,接连甩出数十枚冷镖,淬过毒的镖,闪着幽冷蓝光。

        “侯爷!”

        “主子!”

        长刀已出,势如长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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