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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章豫醒来时,手脚被缚,四周昏暗,仅能凭借着空气中的鱼腥味断定,他此时是被绑上船了,额头抵在船板上,随着船只在海浪上晃动,他的额头一下一下敲在船板上。

        勉强维持着清醒。

        船舱猛地被人拉开,潮热的湿气轰的扑向他,耀眼的光照得他直闭眼睛,依稀间仍是瞧见了泛光的冷刃以及手握长刀的女人。

        下意识他便想起了京都城那日飞身挡马的赵长欢,他果然好像跟这等英姿飒爽的女子不大相和,每次遇见必生事端,正想着,阴影遮去大半光线,未等他抬头,只觉后颈一疼,整个人便晃晃悠悠朝后仰去,他心中暗骂一声,随后没了意识。

        伤口缝好,榻上少年昏睡,赵长欢从腰间取出一白玉瓶,倒出几粒药给少年喂下,忙完一切,转身出门时,额前已出了细细密密一层薄汗,唇色微白。

        屋外廊下,开阳立在檐下,眼神冰冷,见她出来,稍稍一愣。

        “辛苦你。”开阳递了茶盏,赵晏先是伸出右手,衣袖处露出一角白帕,随即不动声色换了左手,接过茶盏,斜身靠在栏杆上坐下,水温适宜,一口灌下。

        “无碍,夜里可能会发热,小心照料,熬过今夜便好,等侯爷寻了凌风草回来,井水煎服,可解残毒。”

        “我想受尽拷问的严首山很快会有下一步动作,开阳统领可命人看好了。”

        开阳勾唇,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空杯子,斟满,“我以为你只有身手了得跟剑术无双,如今看来,是我有眼不识。”

        赵长欢偏头,抬起手臂揉着肩膀,“我总得有个撒气的地方不是?”

        “我虽是怀疑,却也有八成把握,如果是严首山,此人向来胆小怕死,多疑却惯会投机,鬼门关上走这一遭,他只怕是战战兢兢,吓也吓坏了,再加上侯爷杀□□声,想来很快便要坐不住了。”

        赵长欢点点头,没再多问,盯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发呆,只听开阳道:“北境战事稳了些,定北大将军与卫北将军左右加攻,北戎人一路退一路打,如今盘踞在那曲城,那地方易守难攻击,何况北戎今年多遇天灾,去年冬牛羊冻死了不少,今夏又有不少牛羊染了瘟疫,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那是一个野蛮的民族,骨子里流淌着掠夺的血液,不过照目前局势来看,这场难打的仗,明靖胜算更大。”

        赵长欢愣了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跟她提及北戎的战事,不由将目光落到开阳身上,却见他面色肃穆,似有抚慰之意。

        “侯爷让你告诉我的?”

        赵长欢平静开口,抬眼望向开阳,“明靖胜算更大,倒不见得,战线拖长,无论是北戎还是如今的明靖都会觉得吃力,北戎凶悍,赵家驻守北境多年,常年来纷扰不断,三年一小战,五年一大战,他们拎着弯刀一次次扑上来,我们便一次次提刀挡回去,如今仗尚未打完,这阴谋诡计里已有人拖了赵家下水,胜负尚不见得,我只怕。”

        怕战士不能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这些见不得光的阴谋算计里,这便是一个国家衰亡的征兆,明靖的丧国之音。

        丈夫功未立,提刀顾八荒。

        她弯唇,眼神暖意丛生,“谢谢,不过泄密军情,是重罪,饶是你,被侯爷知道也免不了一顿责罚,我不会向旁人再提。”

        “风伯曾说,侯爷心里没有大道,没有义理,却在另有一方城池,外界喧嚣纷扰,乱不了他心境半分,我以前不信,而如今,我用一条人命拉着侯爷下水,却是信了许多。”

        肩挑明月清风,手握三尺长剑,眸若繁星璀璨,心比日月昭昭,少年应当如此,风光殊绝。

        可她再遇眼前人,满身戾气,双手血腥,无关家国仇恨,并非浩然正气,只是这便是韩灼选择活下去的方式,唯一的方式。

        她见过他眉宇间尽是少年气的模样,青涩稚嫩且无能为力,后来的少年双手染血,这世上再无令他可惧事物,世人皆敬畏他,可她却再也没见过他眼里有过璀璨之色,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最初遇见的那个小少年,终究是死在了那阴森可怖的月华宫里,活下来的,只有明安候,只是韩灼。

        那是一匹从南疆血路里杀回来的孤狼,有狼的野性,却最重情。

        没有人一开始就是坏的,若是他也能生在普通的贵胄之家,必是那京都城里最明朗的少年。

        心中藏日月,眉眼载星河。

        她很庆幸他丢弃了所有,却在这一路走来的风雨相伴里,独独学会了情义。

        所以很多个瞬间,有人说起他暴烈好杀,说他残忍血腥,而她只是感慨,即使是变成这副模样,她在无数个时刻里希望就算是这种方式,也盼他能活着。

        赵家盘踞北境多年,众人或羡或妒,却终究不能撼动分毫,一是赵家军功赫赫,名声极盛,二是赵钧此人手握重兵却从不卷入皇权之争,三则是氏族门庭的家主之位向来只有嫡子可继承。

        而当年镇国公府的嫡子只赵钧一人,赵姓一族的暗部、财富乃至权势皆归家主所有。

        氏族门庭之可贵,远非富贵荣华,金银俗物,而是一姓之魂,世代威积。

        譬如饶是这千里之外的偏远淮水城,亦有赵家人的耳目。

        “掌柜的,家里来人了。”

        方才笑脸盈盈的布庄伙计转了个身便进了里间,再开口时已然没了笑模样,乌黑的眼泛着清冷的光。

        光影透过雕花的轩窗在地面上投射出一片斑驳的光影,梨花木的摇椅微晃,在伙计开口的瞬间骤然停止,微阖着的双眼蓦然睁开,眸光一转,眼底一片幽深。

        “人呢?”

        “在前厅。”

        话音刚落,一道疾风掠过,带起了轩窗边上的帷幔,袭向摇椅,一道素净青衫闪过,原本安逸仰卧在摇椅上的男子,眨眼间已掠出数米之外。

        “这位小友好没道理,买布便买布,怎好擅闯平白扰人清明?”

        低沉的声音响起,门侧,韩灼垂眼瞧着手中的浮光剑,黑沉的瞳难辨神色。

        那女子的剑和人,都肖似主人。

        “持信物而来,见七爷。”

        “我便是七爷。”

        许是瞧见他手中之物,那人回身一跃轻巧便落在了他面前,眉微蹙,下巴轻扬,静立一侧的伙计便作势要接过他手里的剑。

        韩灼手腕轻转,不着痕迹地躲开,内力传至剑鞘震的剑刃嗡嗡作响。

        “玄铁炼制,属赵氏长欢,我持信物取物,理当归还。”

        那青衫男子朗然一笑,清雅的面容上唯那双眸子毫无温度,道:“公子可知,这世上有些东西,惯来是无甚道理。”

        说着,折扇朝着韩灼握剑的手腕滑去,仔细瞧去齐齐整整的扇端竟有一排锋利的刀刃,形如弯叶,闪着青色的光,似是淬了毒,向他刺去,竟有雷霆万钧之势,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声,韩灼凛声道:“别动。”

        南河一顿,在暗处稳住了身子,只见那扇子一转,堪堪落回青衫男子掌心,那人瞧着主子,兀自便笑了,“是个胆大的。”

        自家的东西自是一眼便能认得出来,只是女儿家从不离身的剑就这样给了如此貌美的公子,不给点下马威只怕旁人觉得赵家人实在好性了些。

        只是这人,无论胆量还是武功倒是世间难得。

        “她要你取什么?”

        韩灼抬头,望向慵懒靠在摇椅上的男子,“凌风草。”

        “怎会”

        姚七慢慢支起身子,眉头越蹙越深,沉默片刻,微微偏头,朝着无人处低语,道:“去取。”

        寂静的侧室闪出一抹黑影,似风拂过,一个不大不小的方形盒子落在韩灼面前的桌案上,青衫男子慢慢靠回椅背,“你要的东西。”

        “多谢。”

        韩灼伸手取过桌上的东西,转身便走,身后却传来轻淡的男声:“帮我带话给那丫头,姑娘家的东西,莫要随意给了旁人,若有下次,我会要执剑人的一双手,来给她做赔礼。”

        话说的漫不经心的,可在场的人,无论是韩灼还是隐在布庄的自家人都知道姚七并非随便说说。

        院落寂静,树影微晃,姚七半睁的眸慢慢眯起汇成了一道锐利的光,明明是日朗风清的午后,却平白添了一股阴冷。

        素白的手微微抬起遮去了和煦的光,隐在暗处影卫大着胆子瞧去,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可那眼神任谁看都充满了肃杀之气。

        肃冷的声音响起,影卫慌忙低下了头,七个人齐齐现身,半跪在石阶下。

        “派我们的人去查严首山。”

        “派三批人出去,给家里传信,燕尾上长了杂毛,该拔一拔了。”

        “我会跟着少主人,除了殷非,其余人全数派出去,将来龙去脉摸清楚了。”

        几人相望,抱剑答道:“是。”

        韩灼前脚走,后脚便有一行人从后门离开,衣着朴素,却能从身形跟步法看出是常年从军之人,一晃眼便消失在街角。

        “主子,可要派人拦下?”

        韩灼抬眸望向西北方,澄澈的天上扯出了连绵的云,一眼望不见尽头。

        “不必,赵家从伍多年,手下有不少斥候,真正要走的早就从正门堂而皇之的出去了,这些不过是幌子。”

        他掂了掂手里的盒子,衣袖轻扬,消失在街角处。

        城守府东苑靠着街边的院子里长着一颗楠木,貌若参天,枝桠直直伸出去好些,远远便能瞧见,若是攀在树上,也能瞧见大半个淮水城。

        踏踏的马蹄声响起,似乎越来越近,终于马声嘶鸣,一阵风拂而过,靠在枝桠上的女子慢慢睁眼,红衣艳艳,像是楠木上生出的妖。

        “凌风草。”

        赵晏抬眼瞧他,原本冷峻的面容像是更冷了几分,眉眼轻挑,果然这一箭三雕是好用,却也将这尊神得罪的不轻。

        “这便是所谓的凌风草?”韩灼眸子一斜,搭在盒子上的指尖一动,四方的木盒打开,只是一把草籽。

        赵晏轻咳两声,只听韩灼继续道:“需要我在半个时辰将这草种出来吗?”

        言语讥讽,果然是得罪了,“这是药引。”

        赵晏抿了抿唇,脸上扬起一抹笑,未及眼底,“解药已经给他服过了,这些草籽,以无根之水煎服,可清残毒。”

        说着她微微侧头,广袖一挥,甚是豪迈道:“侯爷可要坐一坐?”

        韩灼不动,她倒也不甚在意,凤眸微抬,下巴扬起,道:“我曾答应帮许小山烧了那片园子。”

        时值十月,美人园不复往日绚丽,却依旧葱郁。

        “那下面埋着他的妹妹,旁人的女儿。”

        “我若是烧了,侯爷会治我什么罪?”

        轻风拂过,吹的树叶哗哗,韩灼看了她一眼,眼底似墨,不知深浅。

        “赵家富贵,你向来胆大包天,借我之手,惩戒严首山,向赵家暗部传消息,以恩挟报庇护赵家,我瞧你样样做的顺手,一个园子而已,有何烧不得?”

        赵晏拧眉,目光放远,若有所思道:“若我想要烧的园子,地底下埋了上万条英魂,你瞧我,可能烧得?”

        韩灼垂下眼,盯着那意气风发的女子,眸色渐浓,“不能。”

        “你的火烧不尽,若是烧不尽,那些没烧尽的东西总会扑向你,将你吞灭。”

        “所以要火势燎原。”

        轻风骤起,灌了风的衣角翻飞,红与黑的交错,赵晏盯着韩灼与她裙角缠在一起的袖摆,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触动,她以为会是讥讽、嘲弄,或是不屑、冷漠,却从未想过是这样的答案。

        赵晏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所以我在等风。”

        等风吹向北境,卷起燎原之火,将所有的阴暗不堪燃烧殆尽。

        “主子,义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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