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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赵晏听他说着眼中慢慢带了冷色。

        “韩长风!”

        韩煜抬眼,眸色平静得吓人,“是啊,我想说什么。”

        “他以你,以百万北境军民做饵引诱,牵制北戎铁骑,借着严风暴雪阻断通信,做了一个天大的赌局,假死脱身,带着青城山的五万抚南军将掌控东塞边城的北戎军围歼,转头借着神速的兵力领着轻骑强势攻入北戎腹地,他赌赢,大雪困顿,通信阻断,战事拖延北戎大军,空出的时间够他一路攻向北戎王城,便胜,若他赌输了,韶关城战场上没能拖住萧尽,北戎大军突破防线夺下与凤城,枪头掉转,阻隔了他的退路,便败,无论如何,挡在津北城前的你,根本撑不到他来救你,便会成为袁纥桢的第一个牺牲品。”

        “晏晏,他舍弃了你。”

        从始至终,赵晏的面色都是那般平静。

        “你不是好奇袁纥桢在哪吗?”韩煜低头,手中枯枝拨动火丛,“袁纥桢征兵五万,不日将至北风关,因为这场瘟疫,将会是袁纥桢翻盘的唯一机会。”

        赵晏脑中无数情绪翻涌,想起韩灼前几日送来的那封信,理智在毁灭的边缘游走,她捏着虎口用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难怪,难怪前世父亲不管进退都是败,舍身诱虎,虎却不在林中,袁纥桢根本不在北境,而是一早潜回北戎再征援兵。

        “你为何知道?”

        “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赵晏抬起头来,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我如何知道同我一起长大,那个谦和有度,隐忍温润的少年,怎么长着长着便成了魔鬼的模样,这般狼心狗肺,机关算计。”

        韩煜微微一愣,狼心狗肺,机关算计,倒也没错。

        他不说话,赵晏心下一慌,更多的是无止尽的愤怒,“韩煜,你想我干什么,你疯了,津北城破,要死多少人。”

        韩煜垂眸,静静道:“如果不是你来守这北风关,你知道如今的北境会如何吗?”

        赵晏看向他,眼神冰冷,韩煜笑笑,淡淡道:“定西城一定会破,燕霖会打开津北城的大门将那些身患疫病的人放出来,袁纥桢想用瘟疫毁灭整个北境,而这瘟疫也是摧毁北戎大军,甚至北戎王朝最好、最快的法子。”

        “你在说什么?”

        韩煜不停,平静的看向她,“你们赵家不会有一个活着走出这片土地。”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涌现,疯狂跳动着,像是一把冰刀狠狠插进她的脑袋,冷的她血液成冰,韩煜说:“你如此聪慧,不知道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哪一个君主的帝王路是清白的,都是白骨森森,尸山血海。”他有意无意拨弄着火丛,话锋急转,“北境城破,那些四处窜逃的百姓,豁出性命也不肯撒手的包袱里面,放着你父亲与兄长的长生牌位,而这些东西早在赵将军出征前便被有心之人送上了永明殿,京中有传言说,北境十八城,不知帝王谁,只信赵家人。”

        “若这瘟疫本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晏晏,你可觉得心凉?”

        赵晏胸口阵阵绞痛,那些迹象她前世便有所猜测,只是尚未证实,如今由他亲口说出如此种种,便像是他稳稳一刀捅在她心口上,然后握着那把刀一点一点磨着刺进去,刀刃割开她的皮肉,刺穿她的心脏,连呼吸都觉得疼。

        韩煜抬头看她,赵晏站在他身前,唇瓣微微颤抖,韩煜看着她攥紧的拳头,心里跟着发颤,可他只能看着她如此,那些话,他一定要说,必须要说下去,“你可曾想过,为何你兄长悄声便入了津北城,他想探知什么,以至于要瞒着军中其他人。”

        “是他发现自己用命拥护的君主,自己的父亲追随一生的人,整个赵家死去无数人守护的君王,是个企图用瘟疫荡平北境的恶魔,自私猜忌,无情无义,要将整个北境变成炼狱的魔鬼!”

        “别再说了!”

        鲜血淋漓的真相在面前一点一点被剥开,原来,竟比她所知道的更为残忍,父兄忠义,跨过尸山血海,最伤人的原不是敌人的刀,而是那样一个君王。

        君已不君,臣子又该如何自处?

        像那些佞臣趋炎附势玩弄权术,视百姓性命如儿戏,为了王权无所不用其极,为一己之私将百姓至于水火。

        “而不论明靖还是北戎赢了这场战争,等着那些染上疫症的百姓和将士的只有死亡,一场滔天的火,而这场火将是巩固皇权的好机会,兔死狗烹,功高盖主的赵家注定要为国捐躯,马革裹尸。”

        眼前的火光一点一点与阴阳谷的大火重合,赵晏的头嗡嗡作响,前世种种在她脑海里炸裂开,然后一点一点串起来,若真如韩煜所说,她捂着脸怔怔便哭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帝王,不信臣,不爱民,为了权力陷国家于水火。

        韩元,正元帝,可真是个好皇帝!

        “晏晏!”韩煜沙哑出声,“这场战争注定要死千万人,只有你不能死。”

        “所以你绑了我,带我离开,韩长风,你以为你在救我。”她抬手擦去仓皇掉落的泪,“你错了,我父亲守了一生的北境,不是为了王命,是为了黎民百姓。”

        赵晏抬眼,身子微微颤抖,彷佛又回到了前世他舍弃她的时候,她静静盯着他,眸色冰冷。

        “这片土地曾养育过你我,你也饮过北境的高粱酒,你也曾受过北境人的恩惠,也曾策马奔腾在茫茫的戈壁上,也曾登高城楼看着壮丽山河有过凌云之志,也曾看着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双眉紧蹙。”

        “韩长风,你不该是如今这副模样。”

        她声音很静,淡淡透着疲软,韩煜抬起头,静静看着她,女子慢慢在他身边坐下。

        “我曾经做过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父亲拼了一身军功求皇上赐了婚,北境起战,父兄披甲上阵,母亲随军,而我养在京都城里,满心满意都是要嫁你的模样,我住在镇国公府,放下长剑武功,开始习琴棋书画,学皇家礼仪。”

        韩煜听着她的话,心中不由一乱,顿时手足冰凉,仓惶抬眼。

        “后来北境战败,父兄战死阴阳谷,尸骨不全,母亲被悬在北戎城上示众,数十万将士被火焚烧,据说浓烟滚滚,大火烧了三日,我偷偷出了京城,接了燕尾军的兵符,披甲上阵,连战连胜,逼得正元帝赐下了立我为帅的圣旨,戍守边疆,平北境之乱,”

        平宁将军赵长欢,颇具其父之风,长字旗在北境上空飘扬了两年,北境人心里的王易了主,他们对一个女子俯首,满心敬服。

        韩煜慢慢闭眼,那时候她的军报日日送进府中,如何突围,如何奇袭,如何以少胜多,深入敌后,每一封都看得他心惊胆颤。

        他一直知道,当年独身驾马溜出青山城,穿过风雪去迎他的红衣姑娘,生于战场,长于战场,从来都是属于战场,儿时的风雪里她向他伸了手,后来的战火里她向更多人伸出了手。

        “后来北境停战,袁纥桢前来议降,要我以公主之尊远嫁北戎,正元帝欺我无家族倚靠,夺了我的兵权,我舅父血溅永明殿也没能让他改变心意,转手便将一国有功将领当作礼物一般送往北戎和亲。”

        她回京那天正好落了雨,整个天空雾蒙蒙的,身披蓑衣,一行人自长街打马而过,有人认出她来,不顾满地脏污,百姓齐刷刷冲进雨中跪迎她进城,他站在人群里,静静看着她飞奔远去的身影,被她裙角的污泥弄花了眼睛,明明是尊贵的氏族女子,却沾了满身尘土。

        明明该嫁给他。

        那双曾经明亮灵动的眼看得人心朗朗,却在北境染尽了风霜,变得沉静冷幽。

        韩煜双手交叠,压住颤抖的手腕,咬紧牙关,不敢说一句话。

        “你转眼娶了她人,大婚那日正好是我去北戎的日子。”她转眼看他,许是往事太悲痛,她沉溺其中,没看出他的哀痛不安,没看破他强装的镇静,“韩长风,在梦里你负了我。”

        她抬眼,明明眼里有泪,却朝他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声音疲惫,“我死在了北戎王城,饱受折磨,武功全废,筋脉尽断,而直到我死,你都没来送我一程。”

        那一路相伴相随数年,她以为交付了真心换得的是他的真心,直到最后才知道,是她一人的情深意重。

        他上辈子欠下她,而她明明是回来讨债的,却自始至终下不了手,这一世的韩长风还没有那样坏,没有将恶事做尽,而她也从来不想为了消灭怪物而将自己也变成怪物。

        赵晏低头,盯着攒动的火光,一点一点将自己抽离,“韩长风,如今你尚不曾负我,也不如梦里那般不堪,我内心仍有希冀,希望与我一同长大的人,不会如那梦中一般,变成了内心丑恶的怪物。”

        韩煜心口似刀割般疼痛,他以为自己重生再活一世,能将那些罪行掩藏,能与她重新开始,却不想是为了赎罪。

        她跟他一样,重生而来,看过既定的结局,都在其中挣扎,企图改变,唯独不同的是,他依旧不择手段,而她不忘初心。

        所以她排斥他,厌恶他,望向他时眼里有压不住的恨意与愤怒,却仍没能下手杀他。

        韩煜呆呆的看向她,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言语艰涩,“我”

        即使是这一世,他也做了许多错事,买通沈天雄刺杀韩灼,暗中勾结党羽扩大势力,毒杀姚七,囚禁苏荇威胁苏先妄图掌控北境军权,走私盐铁,将半个江淮之地纳入囊中,诸如此类。

        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韩煜看向她,眸光暗藏的汹涌尽数涌出,随即死死压下,他不能说,如果晏晏跟他一样,在那些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面前,他是罪人,便再没有机会。

        可即使如此,前世今生,他都放不开她。

        权力与她,他以为自己更想要的是权力,为了皇位便皱皱眉头将她舍在了北戎,等她死了,他才发觉自己舍弃的不止是她,还有韩长风自己。

        而这一生,他绕了那样远,就算死,也想要紧紧将她抓在手心。

        “长风,这片土地曾生养我,它的君主可以背弃它,它的守将可以背弃它,而它的子民注定与它同生共死,若我死了,就将我葬在这,至少这一次,我能死在战场上。”

        “韩灼或许选了一条极艰难的路,可我知道他会一路闯出去,我也会,因为我与他从来都是互相成就,他敢如此冒险,我便舍命作陪,何况这场仗,我们也未必会输。”

        他抬手遮去眼睛,温润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如果我是那副模样呢?”韩煜静静问道,“如果我变成是你所想的那副模样,你可还会似之前那般待我?”

        “不会。”

        赵晏移开眼,“如今你看我,可还是你倾心的那个赵长欢?”

        话落,她便起身朝前走去,食指搭在唇边,悠扬婉转的曲调惊起山林中的鸦雀,马声低鸣,驯马术,她跟父亲麾下的马奴学了许久,吃了不少苦,竟没想到会有这般用处。

        她朝着密林跑去,不一会马声嘶鸣,一骑绝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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