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留玥
显而易见，白如初的症状并未减轻。
看着皇后一天弱似一天，邹妍总感觉良心不安。
或许……知情而无动于衷，即是罪过。
按照宫中惯例，皇帝每月都有固定的日子要去陪皇后。
而白如初病弱，邹琰省去留宿的烦恼，只需陪着吃顿饭表示关心。邹妍接盘后也是如此，一看日子到了，便去皇后宫里用膳。
白如初似乎很怕她，战战兢兢迎了邹妍。午膳时她跪坐南向，一直安静用餐，不敢抬头。
邹妍东向坐，身处尊位，台下人物尽收眼底。她瞧见低眉顺眼的白如初，忽而庆幸这个世界的设定是分桌而食，不然白如初要是和她共桌，估计要抖得更厉害。
邹妍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像是唠家常一样可亲和蔼：“皇后最近身子可还康健？”
白如初惶恐，恭敬回道：“劳陛下费心，臣妾已经好了很多。”
邹妍优雅吃菜，状似漫不经心：“若是长期服用一种药却没有得到根治，或许该换个药方了。”
白如初道了一声“是”，执箸的手却微微颤抖，胸中的慌乱飞速蹿过脑海：陛下这是想换慢性毒……然后处理掉她吗……
然而邹妍言尽于此，没多久便离开了。
白如初对着满桌珍馐惴惴不安，素净枯瘦的手指一抖，筷子掉落在地上。
——
邹妍离了皇后的宫殿，又往勤政殿走去，一路上心事重重。
已而秋意渐浓，气温渐凉。
白家和碧石门的事情乱人心神，以至于邹妍现在看白家人总觉得不舒服：太后害死邹琰生母、白如梦要毒害亲姐姐、白如初曾是魏朝的未婚妻……
魏家和白家同一阵营，如此看来，魏朝信任白家也是人之常情。
邹妍表示理解万岁，但她还是感到委屈。
若魏朝查出真相后，决定包庇白家呢？
邹妍叹了口气，踏着落叶迈入勤政殿。
江合跪坐在侧座上等她，见邹妍来了便规矩行礼，未曾有丝毫怠慢。
“我觉得，让魏朝去碧石门调查不妥，”邹妍终是鼓足万般勇气，抬眸望向江合，把思量许久的决定吐露出来，“我也要去。”
不出意料，江合坚决反对：“万万不可，陛下千金之躯，怎可……”
邹妍平静望着她：“我要亲眼看到真相。”
即便她再害怕魏朝、再害怕涉险，也必须学会独自面对——她是皇帝，不能一辈子躲在江合的庇荫之下。
为了邹琰天下太平的梦想，邹妍必须弄清楚：是谁在害邹琰。
江合望着邹妍，刹那有些神情恍惚。
她颤颤伸出手，小心翼翼拽住邹妍的袖子，紧紧攥在手心——像是生怕邹妍跑掉一样。
邹妍歪了歪脑袋：“叔圆？”
江合这才回过神来，松了邹妍的袖子，恢复原先的神色：“若陛下执意如此，臣自会拼尽全力协助陛下，只是……”
“只是什么？”
江合低眉垂眸，嘴唇微动：“你一定要万事小心，不要让我……再失去你了……”
江合的声音越来越轻，她后半句说了什么，邹妍没有听清，却不好意思再问。
于是碧石门小分队成员拍板：邹妍、魏朝、江合。他们的暗卫将会在附近接应。
——
“陛下常去碧石门祭祀，魏将军行走江湖，既然你们要去碧石门查案，还是易容行事为妙。”
马车里，魏朝抱着剑，懒散靠在一边，似乎没有在听江合讲话。
而在他对面，邹妍和江合粘在一起坐着，像两个闺中少女窃窃闲话。魏朝对皇上当年贬谪魏家之事仍有心结，对江合亦是厌恶入骨，此刻看着这二人“你侬我侬”，只感到阵阵不适。
魏朝皱了皱眉，看向车窗外。
邹妍感到好奇：“叔圆，你还会易容？”
“我不会，”江合笑着摇摇头，“所以我们要先去见一个人。”
邹妍：“啊？”
江合道出那人名字：“邵万颜。”
邹妍：？
见邹妍一脸茫然，魏朝轻不可闻地“啧”了一声，却耐着性子解释道：“邵万颜邵老板，人称‘千面万颜’，是位易容高手。她自己亦是容貌多变，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正面目。据说她已年过四十，却依然未嫁……”
魏朝正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尖锐语气直逼江合：“说来江丞相一介文臣，怎会认识江湖之人？”
“广交朋友总归不是坏事，”江合转头看向马车窗外，将此事轻轻揭过，“我们到了。”
马车停在一座辉煌的酒楼之前，听江合介绍，邵万颜的易容机构“千面阁”便开在其中。
邹妍跟着江合进入酒楼，但见食客喧嚷，酒女娇笑，在人声鼎沸中，店小二端着餐盘穿梭，一派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之景。
邹妍抬袖轻掩口鼻，乖巧跟在江合身后，努力让自己离这些酒气远一些。
魏朝倒是无所谓，他大大方方跟在邹妍身后，一路上不时有酒女眼眸送波、投怀送抱，魏朝从容应对，该回个笑脸就回个笑脸，该搂一把就搂一把，他是江湖人、是沙场客，总得明白一些事故人情。
他看着邹妍小心翼翼躲闪的模样，只觉得好笑：莫非陛下真龙之躯，瞧不起这些民间女子？
几人穿过酒楼的喧闹，来到后院，耳畔的喧嚷声渐渐轻了下去，转过几处回廊，便迈入一片花木芳菲之地，一座古朴的阁楼便藏匿其中。
邹妍不由得感慨：大隐隐于市。
江合的嘴唇微微开合几次，才低声对邹妍道：“陛下，此次行动您需要遮掩身份，等下您就使用假名字……‘孟玥’。”
“孟玥……”邹妍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让自己提前习惯，然后点点头，“我记住了。”
江合望着她这副认真模样，无奈笑了一下。
邹妍跟着江合走到千面阁里，只见内部装饰古朴简单，数不清的抽屉规整码在墙壁上，上面各有编号。
邹妍心中正惊讶称奇，这时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来，邹妍怕生，下意识离江合更近了一些。
那书生对江合作揖，声音清冽：“原来是三公子到访，老身有失远迎。”
“邵老板，”江合作揖回礼，又让开身位，对邵万颜郑重介绍，“这位是我的至交孟玥。”
她又看了一眼魏朝，随口介绍一句：“这是魏暖树。”
邵万颜对邹妍和魏朝作揖：“孟公子、魏公子。”
邹妍赶忙作揖回礼，打量起这位‘千面万颜’。
听之前魏朝所说，邵万颜应该是个中年妇女，可眼前之人却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貌，连声音都听不出女音和老态……
邹妍暗暗叫绝：这易容术也太厉害了吧！完全看不出来本体是女人！
看到邵万颜，邹妍忽然意识到什么，又侧过头去看向江合，盯着她的脸看。
江合失笑，拉着邹妍的手去扯自己的脸皮：“玥儿放心，我不会欺瞒于你，这张脸自然是真的。”
邵万颜看向魏朝，旋即笑道：“你是央云山的弟子吧？以前你师叔可是我这的常客，如今师侄也来光顾千面阁，央云山与我当真是有缘。”
魏朝只是点了一下头。
他师门的人太多，性格千奇百怪，此刻魏朝也不想探究是哪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师叔喜欢易容。
江合眉头微微一蹙，转头对邵万颜道：“邵老板，麻烦为他们准备两间上房，仔细伺候。”
邵万颜应下，唤了婢女前来接引。
很快便有几个绝美女婢前来，她们个个姿态娉婷，衣品极佳，邹妍看在眼里，心里又是艳羡又是折服。哪怕自己身为女子，都不免为之心折。
她又悄悄看了魏朝一眼，只见魏朝面对此等美色只是礼貌微笑、并不失态。
看来魏朝深情，一直惦记着白如初，不会对其他女子动心，所以他才谎称自己是gay的吧……
邹妍对此感到惋惜，也不知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让这两人终成眷属。
“这位公子，请随奴婢来。”
邹妍跟婢女走向楼上包间，在扶梯上发觉江合没有跟过来，又去看楼梯下的江合：“叔圆，你不跟上来吗？”
江合回道：“我和邵老板还有事要谈，玥儿，你先去易容。”
邹妍乖巧点头：“嗯，好的。”
魏朝跟在邹妍身后，看这二人的亲昵情态，他只感到不适，只恨不能戳瞎双眼。
江合和邵万颜走向另一个房间，屋内家具齐全精致、熏香雅气缭绕——正是邵万颜本人的闺房。
江合跪坐在坐垫上，邵万颜取来易容工具，仔细测量江合的五官，开始为她易容。
“三公子将他们支开，可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
江合问道：“方才你所说的，魏朝的那位师叔是……”
邵万颜叹息：“正是七年前陨落的元飞逸。”
江合沉思：“印象中他容色平平无奇，不会惹来麻烦，这也需要易容？”
“既然人都已经去了，我告诉你倒也无妨，”邵万颜将假脸仔细铺在江合脸上，“他那副平淡样貌就是易容，毕竟他……”
邵万颜顿住，斟酌了一下字句：“面若好女，姿容倾国，实在不适合行走江湖。”
面若好女……
江合愣住。
邵万颜感觉到江合的失神，放缓了手上的动作：“怎么了？”
江合沉吟：“我知道该怎么查了。”
邵万颜轻笑：“怎么，这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旁人皆道我眼线遍布、消息灵通，可是……”江合苦笑，手在宽大袖袍里紧紧握拳，假脸也遮掩不住她眸中的悲哀，“可是还不够……若我消息再灵通一点，再早一点找到玥儿，也许能多护她几年……”
“当年我找到她的时候……”
七年前——
记忆中的明媚笑靥，却变作枯黄病容，她明明是尊贵的皇子，却骨瘦如柴，似乎下一刻就会咽气。
江合顾不上失态，几乎是跌撞着扑到邹琰床前。
“玥儿！玥儿！你别吓我！”她抱起那人似乎一碰就散架的身躯，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我花了好多年，好多年才找到你……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一旁的芳妃也抹着眼泪：“江少师，先前就有算命的说琰儿薄命，你不顾阻拦要来见她最后一面，妾身很是感激……”
“可我不信命！”江合回头愤愤吼了芳妃一声。
芳妃被吓得愣住，却见江合忽然咬破食指，在邹琰额上摁下红印，刹那似有光华闪耀，迅速流过邹琰全身的经脉。
而江合神色疯魔，眉目间泛着可怕狰狞的红：“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保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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