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月明星稀，树影婆娑。
乌漆嘛黑的夜晚最适合搞事情，比如约情人，再比如，面基。
叶袅摸着黑磕磕巴巴到了目的地，路途中她被石头绊了四次，被树枝抽了五次，被鸟叫风声吓了六次。
有惊无险来到约定的小亭子时，她有点傻眼。
“那个……咱们这样不会被发现吗？”
这是普众山山脚的一处石亭子，不大，中央摆放着石桌石凳。而亭子栏杆上搁置着三个灯笼，还是又红又亮的那种，将亭子以及周围的一圈杂草野树照得一清二楚。
关键是，这普众山四周没有一点火光，这三盏亮澄澄的灯笼仿佛在昭告所有人——这里有人密谋！
然而端端正正坐在石凳上的老奶奶十分淡定，“没事，没人来这里。”
对方态度十分自然，叶袅立马打消自己的疑神疑鬼，在老奶奶的指示下坐了下来。
叶袅小声问对方：“您是巫女玲吗？”
老奶奶笑眯眯点头，然后眯着眼睛打量叶袅，完了感慨道：“哎哟，你这长相可真好，现在要求这么严格了呀。”
叶袅只当这是在夸奖她，还怪不好意思地撩了撩头发。
自我介绍道：“我叫王丽丽，别人都叫我叶子，嘿嘿。”
她又啧啧两声，伸手在叶袅背上和腰上拍了拍，“你这姿态不好，怎么过的外形这关？”
叶袅被拍得挺直脊背，摸着脑门儿有些迷惑。
这里对女子要求这么严格？
还有，这面基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您找我什么事？”
玲“哦哦”了声，猛然想起什么，又有些嫌弃看她，道：“你这能力差了些啊，一个回溯香用了三晚才反应过来。”
她语重心长叹了口气，“能力不够就多修炼修炼再下山，下山就回不去了，唉，不然我早偷偷跑了。”
叶袅觉得这人误会了什么，她当即拿出自己最好的演技，点点头：“您说的是，是我心急了。”
她望着叶袅的眼神突然凝滞了下，像是遥遥地想到什么，有些怀念，有些畅怀。
她很苍老了，脸上有大块的老人斑，眼睛几乎要被耷拉下来的眼皮盖住，眼角的纹路犹如深不见底的沟壑。
可还是能隐隐看出，那眼型唇形，是极好的。
她们两人坐在相邻的石凳上，但还隔着点距离。
玲转向叶袅，伸手握住她的，声音有些急切：“圣山已经有办法了是吗，不然不会派你过来，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这群恶魔，我快要受不了了！”
这是将她当成了下山的巫女。
之前她得知正都城近二十年没有再进巫女，而商丘城却是正常的，而她刚说下山回不去，又以为自己是过来帮她们的，说明二十年前发生过什么，并将这里的情况传回了圣山。
叶袅咽了咽口水，没回她问题，而是试探问道：“您是怎么知道我的？”
玲闻言极其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动静那么大，又是帮人修结界，又是偷巫水，想不知道都难。”
随后有些难言地看她，似乎是在疑惑，“现在巫女的行事风格都这么……出格吗？怎么一个个的都学姬……哼！”
听她说的应该是姬小婉。
叶袅谨慎道：“来的路上得知姬小婉前辈的事迹，忍不住去探寻一二。”
“别提她！”她陡然变得激愤起来，仿佛触碰到她的逆鳞，“这害人精死叛徒，自己一意孤行就算了，还把我们害成这样！”
她死死握着叶袅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掐入皮肉，“她有没有送消息回去？有没有？！”
叶袅为了安抚她情绪，忙道：“送了的送了的。”
“对！圣山肯定知道，不然怎么会二十年期间不派巫过来。”
她情绪安稳了些，“所以你来是解救我们的吗？”
叶袅小心将手从她掌心里抽出来，表情有些凝重，刻意压低声音：“圣山虽然了解了情况，但是还在想办法。而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不知情况是否有变，就先派我探查一番。”
她苍老的脸上突然有些茫然，希望一下落空，她有些接受不了。
“怎么……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没想出办法，她们是不是已经……抛弃我们了。”
叶袅在心里大致整理了下情况。
二十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听玲的口气，应该是姬小婉导致的。
后来姬小婉虽然将消息传回了圣山，但是这个问题显然很难解决，导致二十年间没再派下一个巫过来。
这里的巫，一直在期盼着圣山将她们拉出困境。
这时叶袅出现了，她们以为她是圣山来的，于是将希望托付在她身上。
她大概心里有了底，对着玲语气坚定道：“圣山没有抛弃你们。”
“所以我来了，只是我现在需要更多信息。”
玲忙道：“你要知道什么？”
叶袅似是而非地问：“后来你们发生了什么？”
玲枯黄的眸子陷入了回忆，半晌，她道：“姬小婉烧了普众山后逃走了，她说会将这里的消息传回圣山，可是……”
她枯黄的眼珠里带了泪，声音也颤抖起来，“她给外面那些人布结界凝练巫力的法子泄露给了他们，可这群恶魔，他们拿无辜孩子逼迫我们抽取巫力，那些都是生命啊！”
“下山前，我以为我们是来解救世人的，可没人说，他们也是魔鬼！”
眼泪沿着脸上的沟壑留下，她伸出颤抖的手，上面满是褐色的老年斑和深深的褶皱，嘲讽笑道：“看不出来吧，我今年还没三十二。”
“那一批中，我年龄最小，不过十二就下山了。”
“不知道哪天开始，那些姐姐们，她们鲜花一样的容貌，突然枯萎了。”
“她们一个一个的走，我一个一个的送。”
“她们都在笑，只有我一个人哭。”
“玲，你要坚强。”
“玲，圣山会来人的。”
“玲，你要加油，连带着我们的一起！”
“每一个人都这样对我说，因为，我会活到最后。”
“最后，只会是我一个人！”
“这些，都是姬小婉导致的！”她咬牙切齿，“还有这群恶魔！”
还在联合村时，叶袅就想过。
巫女，她们自愿抽取自己生命力转换为巫力，以此来保护世人。
所以世人敬仰她们爱戴她们，视她们为神明。
可若是有人掌握了将巫女体内的巫力转换成能量瓶的方法，可以脱离巫女的意愿而直接使用能量，那她们还是神明吗？
或是，可被压榨的能源？
玲脸上的恨陡然消失，只是悲哀道：“现在只剩我和萱了，我们已经半截身子要入土了，也无所谓了。”
带着希冀的目光，她望向叶袅：“只是那些孩子，得有人救。”
枯朽之色已经蔓延至她全身，可枯色眸子里沾着星星点点的光，仿佛燃到最后只剩一点蜡油的火苗，可她还在拼命燃烧，只是为了给更多人光明。
叶袅突然有些自愧。
就在这之前，一直以为她找到自己，是为了能救她出这牢笼，远离痛苦重获自由。
竟没想到，她为了那些无辜之人。
她见过太多冷漠自私之人，即便是她自己，也是此类，有时看到一些圣母行为甚至还会生出鄙弃。
可现在，她只有满心的敬佩。
叶袅深吸口气，还没忘记自己最终的目的，问道：“巫女中，有没有谁唤作四娘？”
“四娘？”她疑惑道：“四娘是——”
“那里有人！”
“谁在那里？”
是巡逻护卫！
叶袅忙拉住玲，急切问道：“四娘是谁？”
玲神色惊疑，望向她的神情有些不确定，“你……你说你叫叶子……不是叶？”
叶袅心知她起疑了，但现在没那么多时间解释，她余光扫到护卫的火把已经快到跟前了。
只得催促道：“四娘是谁，她叫什么，你告诉我。”
玲突然沉寂下来，眼神冷淡地盯着她，“你不是圣山来的。”
叶袅心里咯噔一下，没法圆过去了。
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想解释什么，还没开口，明亮的火把将这本就亮堂的石亭照得更加清晰，有人拉开她俩，叶袅在推搡中看到她的目光黯淡下去，头也沉下去。
一刻钟前，这个小老太婆还拍着她的腰背，说她的姿态不合格，行为出格，只有个容貌能过巫女审核的关，那个时候她是笑的，是活泼的。
即便后面发怒愤恨，也是鲜明的，活着的。
她拖着腐朽的躯体，可内心仍旧是少女，做着些不合外表年龄的表情，期盼着圣山派人打破困境。
然而此刻，叶袅看到她端正挺直的身躯像是被压垮了般，渐渐显出了佝偻之态，神情似乎在一瞬间随着身体一起衰老腐朽。
叶袅想，她大概撑了太久。
恨了太久，也期盼了太久。
叶袅给她带来了希望。
也让她更无望。
叶袅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赴约前，她是抱着对巫的神秘和敬仰来的，也带着自己的疑问。
然而交谈后，她逐渐发现，玲看上去不那么聪明，甚至喜形于色，喜欢的讨厌的、憎恨的期待的，从不知道如何掩饰，像是一位对险恶世界一无所知还未长大的少女。
一具枯朽的躯体中，住着一位悲悯天真的小姑娘。
可因为自己，这位小姑娘消失了，她在迅速老去。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烦乱的思绪。
“常某说过，若是叶小姐对常家感兴趣，十分欢迎叶小姐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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