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路口

此刻，我们的主角儿才刚刚出场。

        在乡道与村路交汇处，有三男一女四个半大孩子站在那里，他们正吵吵嚷嚷地争执着什么。

        “大光，我们还是白去啦，这天雾蒙蒙的，像是还有雨呢。”劝阻的是个手拿折叠伞的敦实后生，他长得中等身材，大脸盘子，大脚么丫子，全身似肉碾子胖乎乎的，显得十分的富态喜庆，给人憨厚本分的印象。他的一只脚踩在二八永久牌自行车的橡胶蹬子上，另一只脚支撑着地面，肩上斜挎着个皮制的书包，正仰头向天边瞭望着。

        “邱泉，今天我还非去不可了。”被劝阻的男孩子也骑辆车子，他的自行车可比永久高级的多，是吉安特赛车，一件透明的雨衣搭在车把上。

        从言行举止上看得出，固执的孩子有着犟脾气，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主儿。不知是天生胎里带的呀，还是后天家里娇惯的呢？反正是任性得了不得，“玉秀，你不对啊，上个月高考结束，我去你家串门，前脚刚一进院，你后脚就翻窗户跑了。我是牛魔王啊，还是猪八戒呀？看把你吓的。”他向身边的姑娘埋怨道。

        “你不好好在自各家呆着，跑我家来干啥？以后白上我家。”说话的是个女孩子。这丫头模样长得秀气，瓜子脸，双眼皮，薄薄的嘴唇，元宝的耳朵，尤其有一双明澈灵动的眸子，美目流盼，像仙子湖微微荡漾的水波纹神采奕奕。

        “咋滴？我这一米八多细溜溜的大个儿，眉清目秀得一塌糊涂，人家都说我跟黎明有一拼，去你家给你掉价啦？”执意要上门造访的这位翘着脚尖，虚报着身高，模样长得不丑，却也谈不上英俊，中等人吧。小伙子打扮得确实有型，小小年纪从头到脚穿的都是名牌，人也长得匀称瘦溜，把豪华衣裳的时尚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女孩子瞧不起地嗤了一声，“咋不说跟姚明一边高呢？个头倒是挺高的，你要是再扛上块石碑，就可以演胖头陀了。黎明你不像，看你这一身行头像个二流子，衣服上不是挑勾，就是打叉，撅着腚骑车，早晚佝偻成大虾米。你瞅你背后那溜泥点子吧，啥破车呀？后轮挡泥板都偷工减料，还臭美呢。”

        “玉秀，你可真老土啊，这是名牌山地车，我三姨夫从沈阳专卖店给我买的，奖励我考上了电校。”男孩子侧身背对着胖小伙，“泉儿，我背上真崩上泥点子啦？”

        “嗯呢呗，还不老少呢。”同伴掏出手纸为他擦拭，“泥巴都渗进去了，得用水洗。”

        有钱人家的孩子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串门的借口，“我这身衣服老贵啦，不趁早洗出来，就得留下河愣，以后再想洗可洗不出来啦。好玉秀，就让我去你家洗一下吧，我洗完就走。求求你啦，我们毕竟是老同学嘛，再过两天我就得去大连上学了，不道啥时候才能再见面呢，我可是重感情的人，该有多想你呀。”他软磨硬泡要就近解决。

        “闫大光，你别缠我啦，想我呀？你可以看毕业照呀，今天不是发到个人手了吗？你像个跟屁虫粘糊我们一道儿了，贱嗖嗖的没话找话说，你烦不烦人啊？”女孩子很是不待见他，调皮地竖起两根手指，“我给你出两个主意吧，一个嘛，是立马转身回家，回营坊村，让你妈给你洗衣服；另一个，是跟邱泉去他家，到大石狮子村去洗。你不是打算去他家学开拖拉机吗？正好嘛。”

        “鞥，不嘛，你这两个主意都不好，耽误的时间长了，人家的衣裳就洗不出来啦。”清秀的小伙子像个撒娇的小孩子，扭动身体来回故涌着，可怜兮兮地乞求着对方答应他。

        姑娘见小伙子耍赖，执意推着自行车就要往村路上走，顿时气得直跺脚，用双手抵住车把不让其前行。“回去！白上我家，我爸妈不欢迎你。”

        “瞎说，你爸妈老稀罕我啦，上回去你家，还要留我吃了饭再走，叫我有空常来玩呢，我这也算是应邀赴约吧。”小伙子嬉皮笑脸地兑付着。

        “哼，塞认识你是塞呀？”姑娘不高兴地撅起小嘴，农家孩子双颊上所特有的红脸蛋愈加得鲜艳了。

        坏小子哪肯轻易放弃，调皮地用手偷袭着阻挠者的手背，自嗨地玩着打手游戏，左边一下，右边一下，令对方躲闪不及，“放手！看你放手不放？咦，嘻嘻，没躲开。秀儿，说真格的，我们两家还走得挺近悯的呢，你不信回家问你爸。十几年前，那时还没你呢，他与你们村的袁家财打架，将人家的脸破了相，要是经官得判重罪呀。不是我二姨夫从中说和，怕是不仅伤了一条腿那么简单，你爸早蹲笆篱子啦。”

        “你二姨夫！你二姨夫是塞？”他说的这事儿，姑娘还是头一回听说。

        “我二姨夫可不含糊，你爸和他拜过把兄弟，姓蔡，叫蔡全武，在佟二堡开皮革加工厂的，你家养的羊全往他那里送。提起武哥那是响当当，有号！你没听你爸说过吗？”闫大光骄傲得挺起胸脯，用挑衅的眼神瞅着女同学，那意思分明在显摆与恐吓，“你家卖羊全得靠我二姨夫，他要是说不收，市场上就没人敢收。咋样？知道厉害啦，这回不敢拦我了吧？”

        “塞稀罕！我家的羊非得卖给你姨夫呀？瞅把你得瑟的，说出龙叫唤也不让你上姆们家去。”这么信誓旦旦地强势威胁，也太气人了吧，是对人精神上的侮辱和自尊心的伤害。只气得姑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以至于跺脚的力度太猛，“啪嚓”飞溅起的泥浆又弄污了对方的裤子与前襟，更有健将级的泥点子崩到了男孩子的脸上。

        “干啥呀？玉秀！你把人整了一身的泥。”骄傲的富家子噢噢地喊着，他用手抹了一把脸，还不如不抹的好，这下倒是魂画魂成包公啦，“这也就是你吧，换了别人我得让他赔我衣裳，让我爸找我四姨夫，把你家的羊圈给封喽。”听出来了，他有个很会生养的姥姥，膝下有好几个运气颇佳的闺女，姐妹间很是和睦，彼此照应，如今都过着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舒坦日子。

        憨厚的同伴急忙偏腿下车，掏出手纸，帮他擦着身上的污泥，“这也擦不掉啊，越擦片越大，全是泥。”

        “讨厌啊！不就是想去你家呆会儿嘛，至于下狠手呀？”鸡皮酸脸的男孩子哪曾吃过这么大的亏，“我就寻思姆们在一起高中三年，朝夕相处有感情，过几天就要各奔前程了，不定啥时候才能再聚到一起，想跟你近濒近濒，你却如此冷若冰霜。赵明，赵明！你别在一旁看热闹，呲牙笑啥呀？论辈分你是她叔，侄女这么不懂事儿，你不该好好管管啊？”

        被埋怨的男孩子长得精瘦，一米七几的个头，古铜色的皮肤没有光泽，却有着一双明亮热忱的眼睛，文质彬彬，仪表堂堂，脸庞棱角分明似雕刻出来的一般，浑身充满了旺盛的青春活力，他手里握着把老式的油纸伞，穿着一身老旧的草绿色军装，脚下是刷得发白的胶鞋，让人看了便想到他的家境一定不宽裕。

        “玉秀，别闹了，就让大光、小泉家去坐一会儿吧。下个月他们就得报到了，一个瓦房店农机校，一个大连电校，不定啥时候再见面呢。再说，小泉他爸是我俩的恩人，大光的姨夫是你爸的把兄弟，他俩都到家门口了，我们咋能慢待人家呢？”

        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却起到了显著的效果，姑娘不情愿地松开了手，不再固执地拒绝了，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真眼人啊，当叔的说话就是好使呀。”两个小伙子像得到了天大的好处，嘻嘻笑着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

        午后的田野宁静安详，明亮的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最大限度地展现着它的亲和力。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温暖与舒适里，真诚地铺展开最美好最浪漫的风景。就连被遮蔽住的大地也不吝啬，全力散发出浓郁的泥土芳香，呼入肺腑分外清爽，令人陶醉在心旷神怡的大自然图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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