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进了村子后，何烬先去联系了这里的居委会，虽然以前他同唐集来过这里，但没有进去过唐集家。
很快村长就来迎接了他们。
村长是一个矮小的老头，看着六七十岁，脸上皱皱巴巴，穿着一身破旧的衬衫，背倒是挺得笔直，见到他们后，挥舞着胳膊喊了一句：“找石慧的？”
何烬点点头，生硬地拽着苏祁跟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一起往村子里面走。
村门口是一间超市，说是超市其实不如叫成大一点的匣子，牌匾已经被太阳晒得干了皮，露出一片片龟裂的口子，隐隐能从上面看到几个字：香，因，啤，酒。
一个醉汉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头，一头栽倒在超市门口。
他穿着破旧不堪的军绿色大衣，一头油腻腻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洗过，脸上也灰突突的一片，看不出五官来。
苏祁隔得老远就能看到他一双黑色布面鞋已经开了个洞，露出一截大脚趾。
醉汉用手撑着地面，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呼哧气喘的坐起身，又一个手抖把酒瓶掉在了地上。
酒瓶“当啷”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了苏祁的脚底下，醉汉低骂了一句，看着就要扑过来。
“哎呦。”村长呼天抢地般把苏祁往后拉了一步，看着醉汉啧啧道：“这是我们村儿的醉鬼，每天喝，喝走了老婆孩子，没人把闺女嫁给他，他就当了个啃老的废物。”
苏祁置若未闻，目光落在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意味不明地看了村长一眼，好像在怀疑衣服上会不会烙下一个黑色手印。
何烬神色一紧，生怕苏祁一拳头招呼上去，赶紧把他拉到了身后，又对村长笑道：“正常正常，啃老族哪儿都有。”
他心想,你抓着的这个富二代不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啃老族吗。
苏祁好像读懂了何烬的意思，狠狠剜了他一眼。
那边的醉汉眼镜眯成了条缝儿，好像村里没见过他们这么好看的人，他呼噜呼噜笑了两声，冲着他们大喊：“小后生长得真俊！”然后又挤眼挑眉地对着他们一阵傻笑。
“鳖孙儿。”村长低骂了一句，偏头啐了一口唾沫，大步走过去踹了醉汉一脚，又使劲把人往旁边扯了扯，“赶紧回家去！别挡道！”
“我不回去！我今儿……我今儿就睡这儿了我！”醉汉无力地扬起脖子，语无伦次的嘟囔着，他被推嚷的难受，一把抱住了村长的大腿耍起赖来。
“不起了我就。”
村长的脸顿时黑了下去，他咬牙切齿地从墙角抄起一把扫帚，劈头盖脸地向醉汉打去。
苏祁被这聒噪吵的头疼，他拿胳膊肘顶了一下何烬，“能让唐集母亲……”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下去了。
何烬低不可闻地叹口气，上去搂住了他的肩膀，挑挑眉说：“走不动了？哥哥背你？”
“滚蛋。”
不知道走了多久，踩了多少垃圾，苏祁感觉鞋底都厚了几公分，三人终于到了唐集母亲的家。
那是一个相当矮的房子，像是个土坡硬生生抠出一块门来，门口一颗苟延残喘的树苗，都在房子面前显得威武霸气。
苏祁第一眼就在想，如果想在这房子里悬梁自杀，估计一垫脚尖就得撞到房顶上。
村长撩起帘子招呼他们进屋，苏祁弯腰钻进去，扑面而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儿，他想捂鼻子，又在何烬威逼的眼神下放下了手。
屋子里黑洞洞的，只有门口打进来一点光，其余地方都是乌黑一片，很小，几件家具挤得密密麻麻，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苏祁刚走了两步，就踩到了垃圾，他往边上让了让，直接贴在了墙上。
何烬生怕苏祁不耐烦说点什么不中听的话，一个劲儿地扯他的袖子，用口型跟他说：“再忍忍。”
苏祁没吭声。
他心里有些诧异。
艺人的工资比平常人高了不知道有多少倍，凭唐集的收入，家里怎么也不会落魄成这个样子。
他看看何烬，何烬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石慧儿！”村长一进门就冲着里面振聋发聩地喊了一声。
苏祁吓得一个踉跄，他掏掏耳朵，觉得如果村长声音再大一点，这个屋子很可能就会马上崩塌瓦解成小土坡。
坐在床上的女人好像断了网络连接一样迟钝地反映了一阵，然后扭过头来，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趿拉着鞋走过来，纳闷地问：“这是？”
何烬看了眼苏祁，又看向女人，礼貌地喊了一声：“阿姨。”
他又说：“我们是唐集的同事。”
苏祁疑惑地看了一眼何烬，差点脱口而出问他是不是认错了。
石慧今年五十六岁，但这人看起来就像七八十岁的老年人。她的脸上纤陌纵横，说话的时候皮肉层层叠叠，眼神倒是慈祥，只是看起来总有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啥？”石慧看着他们，半晌后疑惑地摇了摇头，她拿手指指耳朵，用相当大的声音喊着说：“大点声！我听不见！”
何烬吓得愣住了，他再想张口时，不知道怎么的，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说，他们是你儿的同事！”村长看了眼他，转头帮忙喊道，他每喊一个字都要小鸡叨米一般点下头，好不容易说完，又大喘口气，对何烬他们打了个哈哈：“别介意哈，人老了都这样儿。”
何烬跟苏祁面面相觑。
“同事？”石慧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又看向村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喊了一声：“唐集怎么了！”
还没等人回答，石慧又几近肝肠寸断地喊了一句：“他出什么事儿了！他怎么了呀！”
她像是要发疯一般，肢体怪异地抽搐着，眼睛瞪得快要掉出去，可是仔细看的话又觉得这双眼睛已经没入了眼皮，只能看到一片浑黄污浊里点了一笔黑。
村长哎呦了一声，连忙帮着解释：“你别急！没事儿！没事儿哈！你儿工作忙，托人过来看看你！”
他说完，又把何烬他们事先买好的一堆补品放在了一个木头桩子上，“你儿给你买的！孝敬你呢！”
石慧魂飞魄散了好久，才红着眼说了一句：“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我儿可孝敬我了。”
何烬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几人一聊就聊了好几个时辰，其实也就是村长跟石慧说，何烬在旁边应，苏祁有一搭没一搭，也不知道听没听懂瞎点着头。
到了晚上，石慧又留他们一起吃饭，那个时候，何烬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苏祁不耐烦了。
石慧把菜端上桌，一边感谢他们，一边贪婪的说着唐集小时候儿的事儿，乱七八糟喋喋不休。
好像每次说到唐集，唐集就能离她更近一些，马上能来到她身边一样。
苏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总有人把思念放在嘴边来稀释心里的苦楚，明明知道没有用，还楞要在悬崖峭壁扯着一根蜘蛛网当救命绳。
“好啦，快让孩子们吃饭吧。”村长终于忍不住无奈地说了一句，说完，他又冲着两人道：“你们石慧姨就是太想她的孩子了，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着小集，也是吃尽了苦头，可惜……”他马上止住了口，又摇摇头：“快吃饭吧。”
石慧不停地给他们夹着菜，她伸手把扫到脸上的鬓发撩到耳朵后面，又叹口气说：“你们两个小孩瘦成这样，得多吃点。”
她突然顿了一下，大概是想到唐集可能也这么瘦弱，一瞬间有些心里堵得慌，过了好片刻，她又笑笑，尴尬道：“我们这没什么好吃的，别嫌弃。”
何烬心里憋屈的厉害，有种满汉全席都无从下口的惆怅感，但他还是赶紧扒拉了两口饭，说了句：“阿姨做的真好吃。”
石慧也不知道听清没听，含糊了一句，又笑了笑。
倒是苏祁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连筷子都没拿，直接单刀直入地问了石慧一句：“唐集不给你钱吗，你干嘛住在这。”
石慧瞬间愣住了。
何烬一口饭堵在喉咙里，咽了好几下才吞下去，他使劲拽了苏祁一把，低声怒道：“闭嘴！你怎么答应我的！”
苏祁瞪了他一眼，不吭声了。
那边的村长想打圆场，斟酌了半天用词，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石慧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眼圈可见的泛了红。
屋里只开了一盏灯，算不上灯，那是一个瓦数很低的昏黄的灯泡。
石慧弯着身子，放在桌上的枯朽的双手颤抖着交叠在了一起。
她深深地低着头，就像偷窥别人私人领地被发现一般，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过了好久，她的脸上落下了一滴泪，然后变成了一串泪，最后又变成了成片成片的泪。
她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一声不吭。
苏祁疑惑地看向何烬，用眼神给他递了个问号。
何烬郁闷地抹了一把脸，过了一会，又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驴拉磨都比你带脑子。”
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村长主动提出让他们两人早些回家，石慧拎着两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土特产递给他们，眼神闪躲道：“这个你们带走一起吃，今天是阿姨招待不周，以后常过来玩。”
直到走远了，村长才一口接着一口地叹气，沉声说道：“脚底有根的人啊，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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