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12
苏祁吃完饭去换衣服的时候，接到了江徐的电话。
江徐人还没说话，就先张牙舞爪地打了个哈欠，他迷迷糊糊抹了把眼泪，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苏二，你是替我去剧组了吗？”
“是啊。”苏祁应付他一句，又打开免提，把手机扔到桌子上，继续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
他的剧服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青色长袍，除了腰间一枚玉佩外，没有任何多余的配饰。
岁宁这个角色要突出温润单纯的气质，苏祁年纪过轻，长相又妖艳，上完妆很容易给人一种胭脂粉黛的感觉。
所以在之前，导演就特意嘱咐工作人员，不要让苏祁穿太过艳丽的衣服，包括妆容都要修饰地稍微黯淡一些，不然会很出戏。
苏祁站在镜子面前，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又问对面：“怎么了。”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用三姑六婆寒暄的语气说：“你说我最近是不是倒霉？我真是娶了老婆之后就一直水逆，昨儿跟老韩去蹦了一晚上，不知道怎么就喝多了，今儿怎么都醒不来，现在头都疼。”
“哦，那真是可怜。”苏祁说。
“还有那个小贱人！他敢偷偷参我一本儿，一定是被人收买了，不然她没这么大胆子。”
苏祁哂笑一声：“好惨哦。”
江徐沉默了一会，在心里狠狠骂了句娘，他心知肚明一定是苏祁在背后动了手脚，但对苏祁口诛笔伐这种胆大包天的事儿，他还是做不来。
酒肉朋友混的也是名利场，没人愿意触了这小太子的眉头给自家招惹上一身黑。
更何况这可是苏祁，他的狠厉决断是出了名的。
所以尽管江徐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客客气气的说：“嗐，我倒不是在乎这个角色，咱进娱乐圈为什么啊？不就玩吗？今儿谢谢苏二的帮忙，等以后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尽管说。”
“哦，那倒不必。”苏祁从桌子上捞起手机，关掉了扬声器，他走到门口，推开帘子在外面扫了一圈。
江徐连忙打了个哈哈：“行，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你忙……”
“你今天就可以报答我。”苏祁打断他。
江徐：“……”
苏祁合上帘子，又走回去，平静地问：“当年谢逐出国的事情，你知道吧。”
江徐一拧眉，心道：“终于来了。”
自从谢逐回国后，江徐就一直有种预感，苏祁一定会来找他兴师问罪，今天爆出他私生子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提醒，如果他不顺从，苏祁挥挥手就能让他断子绝孙。
可虽然已经做好了觉悟，等真到了这个时候，江徐还是感到胆战心惊。
苏祁又平静如水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件事情就是你一手包办的。毕竟你一直是江家的隐形人，没人在乎你做什么。”
江徐的脸部很快地抽搐了一下。
他咬了咬牙，斟酌了一会，说：“我承认！他出国后一直是我在安排，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清楚。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你道个歉！”
江徐声音越来越小，好像在低声下气地恳求一般，“但你也知道，我在江家的地位连那个老管家都不如，他们让我瞒着你谢逐的事儿，我真的没有办法！”
“瞒着我？”苏祁故作惊讶的嘶了一声：“是谁让你瞒着我？”
江徐：“……”
苏祁又啧啧道：“谢逐的事，又是什么事？”
江徐：“……”
江徐神色一紧。
江徐相当明白，苏祁既然开了这个口，必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但这件事情，他也着实并不清楚多少，稍微琢磨出来的那点蛛丝马迹，也根本不能与外人言。
他只能讨好地笑笑，小心翼翼道：“苏二，你真别为难我了，这事儿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你不妨去公司问我那个大哥。”
“哦。”苏祁故作可惜地应了一声，不疾不徐的说：“那就是说，你没有用处了？”
江徐一把冷汗直接下来了。
苏祁看了眼时间，又冷笑一声:“江聊已经把大部分事情都告诉我了，我现在要知道谢逐出国前发什么了什么。”
江徐深呼吸一口气，逐渐握起拳头，好像自己的内心正在对他的理智进行一场猎杀，要他马上下个决断。
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我就说点我知道的，你听了也别去问，我不好交差。”
苏祁满意的“嗯”了一声。
江徐叹口气，细细思索了一番，缓缓说：“谢逐当年考上大学后，并没有住在学校。”
苏祁眯起了眼。
“公司给他安排了一间私人公寓，和一个女孩子住在一起。”
苏祁心底咯噔一声，“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江徐顿了一下，又道：“就在你们出道的前一晚，谢逐的那间公寓起火了，火势滔天，但记者那边的报道愣是被活生生压了下去。”
“那个女孩子呢？”苏祁问。
“没了。”
苏祁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女孩身亡，谢逐拒绝他的告白，谢逐出国。
装着秘密的大匣子被轻轻敲碎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瞬间崩塌瓦解。
真相像一根钢筋猛地撬开苏祁的头颅，清晰可见又血肉模糊地塞进他的脑海。
迟迟没有听到苏祁的答话，江徐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他迟疑了片刻，又严肃道:“苏二，不管你信与不信，谢逐的确是自己提出要出国的，他去找江聊说这事儿的时候，我就在场。”
苏祁只觉得眼前阵阵发晕，意识却格外的清醒。
好像漆黑的夜里，横空劈来的闪电，把夜幕都撕开了一道深深的缺口，紧接着就有疾风卷着暴雨报复一般抽在他全身的神经上。
他噤声了好久，才听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知道了。”
谢逐进来找苏祁的时候，苏祁已经化完了妆，他一身青衣站在镜子前，风姿翩翩，好像从龙宫里逃出来的高贵太子。
谢逐看着苏祁的模样怔愣了一下，又大步走上去，把一堆零食扔到桌子上，道：“快结束了吗。”
“马上了。”旁边的造型师跟谢逐打了个招呼，又扭过头继续给苏祁打理假发，他收起发胶，在苏祁的发髻上别了一堆黑色的卡子，又插上了一根仿白玉发钗，看看镜子里的苏祁，调笑道：“小苏这么漂亮，一定有很多人喜欢吧。”
苏祁抬起眼，从镜子里看着谢逐，没吭声。
造型师又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把发钗固定好，摇了摇确定不会掉下去，才拍拍手说：“没问题啦，准备一下就出来吧。”
苏祁点点头，直到造型师收拾完东西离开，他才转过身去唤了一声：“谢逐。”
“过来吃点东西。”
山周围没有店铺，这些零食还是谢逐担心苏祁不吃东西会低血糖，特意去各个工作人员手里搜刮来的。
苏祁身体不好，时常没有胃口，不过好在饭吃不了几口，对零食倒是来者不拒。
苏祁没吭声，他缓缓走到谢逐身边，密无间隙地贴在了谢逐身上。
苏祁一米八的身高，体重却轻的可怜，抱在怀里的感觉就像一把骷髅，谢逐光看着他就觉得一阵阵心疼。
“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苏祁说。
“你是不是又瘦了。”
“是啊。”苏祁沉默了一会，他抬起头，像读阅读理解一样默默盯着谢逐看了许久，又挤出个笑来：“自从见到将军后，茶不思饭不想，相思成疾。”
谢逐没有说话。
苏祁笑得很漂亮。
但谢逐看得出来，他并不开心。
两人之间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导演手中的场记板“啪嗒”一声。
第一场，拍摄开始。
山风掠过，斑驳的竹影揉碎了日光，在乌暗的青石路面洒下细碎的光点，竹影茂密，周围一片苍翠。
岁衍身着一身月白华服行走在前。
岁宁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无声地垂下头，“你当真要离开。”
岁衍停住脚步，“我意已决。”
“为什么。”
岁衍偏过头，一甩袖袍，好像一把锋利的矛直指地面，他目光凛然，振振有声：“朝廷血刃了我的亲人，杀死了我的马，我后方是尸山血海，前面是万丈悬崖，事已至此……”
岁衍嘶哑了声音，“我早已经没有了退路。”
身后的苏祁一阵冷寒，浑身颤抖。
他很清楚，眼前的人从打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替换了灵魂，那是岁衍，是心怀仇恨视死如归的岁衍。
而这一刻，苏祁却无法从思绪里抽离。
他好像看到两年前的谢逐与岁衍重叠在一起，他站在苏祁的面前，他们站在苏祁的面前。
他说：“我要走了。”
为什么？
苏祁像入了梦，浑浑噩噩的迟迟没有开口。
他想起那个不知身份的女孩，想起江聊说谢逐患过抑郁症，然后想起那天凌晨，谢逐一点回到家，对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
苏祁就那样沉默的，深深的看着谢逐，好像他的眼前不是一个人，而是经年岁月，沧海桑田。
他看着他的背影。
他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苏祁沉默着闭上了眼。
身后马上传出了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全场躁动起来，提词人员以为他忘了词，下意识地用手敲了敲提词板。
导演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感叹新生代演员果然还是没有实力，他正要喊“卡”，就在这一瞬间，苏祁突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痛哭出声。
……
“哥——”岁宁抽泣着，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岁衍身边，他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了岁衍的衣角，仿佛在悬崖峭壁上抓住了唯一救命的石块，他哭的浑身颤抖，急切又嘶哑地喊：“不要走！”
岁衍冷着脸，侧目看他。
“你不能走！”他哭到喘不过气来，却还是踉跄地爬起又紧紧抱住岁衍，他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父亲已经安葬，我只剩你一个家人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了，也不报仇了，我只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放手吧，阿宁。”
“我不要——”岁宁浑身无力地跌倒在地上，灰尘蒙住了他的眼睛，泥土席卷了他的衣衫，他狼狈不堪，像一个卑微的乞丐。
他泪眼模糊，哭的肝肠寸断，过了好久，终于从齿缝中泻出一丝不甘的呜咽。
“那是死路。”
“那是死路啊——”
岁衍满目苍凉，他发出一声叹息，合起双目又缓缓睁开，甩袖离去。
他终究没有看岁宁最后一眼。
直到谢逐走出镜，导演才从一阵错愕和惊喜中打了板，身边很快传来一阵掌声，众人议论着，无不赞叹着两人的演技炉火纯青。
谢逐马上回过头去看苏祁。
可苏祁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他紧紧抓着胸口，眼前的视线已经一片昏暗，他发出了一阵阵闷咳，随着胸口剧烈的一阵绞痛，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苏祁觉得自己的脸上被糊了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膜，空气被抽干了，心脏像闷雷又像在打鼓。
他觉得自己仿佛晕过去了，但还是能听见耳边一片嘈杂的人声。
模模糊糊的人影围着他乱转，他看见导演惊惧地问这是怎么了，他看到自己被围成了一个圈。
他看到谢逐向他跑过来。
他突然莫名地想起那句台词。
“那是死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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