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急诊室里人很多。
“片子上看没什么大问题。伤着脑袋是肯定的，你确定不再查查了？”医生往前探着身子。
“嗯，先不查了。”邵清说。这两个检查费用不菲，他开始计划下个月只吃食堂最便宜那几样了。
“……行吧，拿着单子开药去，回去别做剧烈运动，要有低烧来医院查查再开消炎药。”医生把单子扯下来，连着病历本一起推给他。
“谢谢。”邵清说。
医生啧一声：“年轻人火气别那么旺，你说你这才高中……以后路长着呢，别不学好跟人打架。”
“嗯，谢谢医生。”邵清重复一遍，拿了单子往外走。
那白大褂在工位上摇头叹气。
邵清快步穿过人群，手机响了。
“喂？还没回家吧？”王慧霞问。
看着走廊墙上大红色的“静”，邵清拢着话筒说：“微信说。”
“打字麻烦，”王慧霞立马回绝，“又搁图书馆呢？不能出声你就听我说。”
邵清只好举着电话往角落的直升梯口走。
“我问你，和李军强的人打架了吗？”
“嗯。”邵清淡淡答应一声。
对面长叹口气：“我的事儿用你管啊？没给你揍出个好歹来吧？”
“没。”邵清说。
“他叫人堵你来了，刚才好几个人给你门上泼得全是红油漆。”
邵清料到这次会比较激烈，但当时他除了正面别无选择：“啊，那我……”
“你个屁你，”王慧霞根本不给他留空隙，“你知道他这次为什么非得要租吗？上次你那倒霉同学报警，他找人花了小一万才没进去。”
“我……”邵清刚开口。
“然后他这脑袋现在脑震荡了！中度的，住院了！个怂逼又干不过我，可不他妈找你茬儿吗？”王慧霞说着说着就急眼了。
“我报警吧。”邵清提高点儿音量。
“你报一个试试！”
邵清：“……”
这到底给谁说话呢。
“李军强有的是办法整你。”王慧霞喊道，“而且报完警你俩谁进去啊？那破地方也没监控！”
邵清干脆不发表意见了，沉默着没出声。
“你躲两天。”王慧霞音量降下来，“他就是闲的，过两天到收租的日子他那些人一忙起来也就没功夫管你了。”
“嗯。”
正走到个偏僻的地方，拐个弯就是直升梯，电梯叮地响了，有人脚步匆忙地往外跑。
邵清刚开口，一个飞速移动的人影迎面撞过来，正好肩对肩来了个无缓冲碰撞。
力道不小，邵清被撞得肩膀一歪，下意识扶墙，手机脱手顺着墙面飞到地上，噼里啪啦转了好几圈。
“抱歉！”
邵清立刻辨认出这声音是祁灼。
“邵清？”祁灼一愣，接着帮他把手机捡起来，拍了拍灰，“我操对不起，刚才没看见你。”
手机屏幕本就被一条裂纹穿过，这一摔居然没填新的裂痕。
“没事儿。”邵清说。
直接摔关机了，手机原来就有物理关机的毛病，邵清按着开机键。
“坏了？”祁灼紧张地问。
“没有，就是关机了。”邵清等着手机开机，“你来这儿干什么？”
祁灼往住院部那边看了看：“我爸，被人砍了，住院了。”
“你爸……”邵清脱口而出，发现有点儿不敬又改道，“祁叔叔，严重吗？”
“我得看看去才知道……走了啊。”祁灼念叨着挥手告别。
邵清原地愣了片刻，快步跟过去：“我在门口看一眼。”
“来都来了进去看啊。”祁灼又加快速度，成了小跑，“跑着走。”
邵清也跟着跑。其实他不太明白，又不是弥留之际了。
走廊里其他人自然不明所以，都纷纷让开路，还好跑步声音小，要不跟急救的似的。
手机终于复活了，邵清跑两步打俩字地给王慧霞发着消息。
忽然，祁灼边跑边喘着问：“哎，咱这么跑是不是有点儿傻逼？”
“对。”邵清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小跑。
“我小时候，只要我爸两天没回家我就以为他殉职了。”祁灼说。
“别想，不吉利。”邵清始终跟在他身后一米。
“是啊……”祁灼拐个弯进了住院部的走廊，半天才说，“但是我总怕我来晚点儿他就剩个盒了。”
邵清看着他的背影。
祁灼呼着气说：“我这么跟你说话，脑子就空了。”
“那你接着说。”邵清说。
住院部很大，可能还有一半路程要跑，走廊边上大大小小的折叠床和日常用品堆在一起。
他俩音量都放得很低，脚步也尽量缓和，在人来人往的走廊并不突兀。
祁灼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念起绕口令来。
念完八百标兵，又要念喇嘛和鳎目的故事。
邵清被念得耳膜嗡嗡：“几号门？”
“等会儿啊……”祁灼终于慢下来，仰头数着门牌号，推开一个病房门说：“这个。”
病房是那种多床位的，一个大屋子里挤了大概十张床。
邵清没进去：“我就不进去了。”
“来都来了。”祁灼说着一扯他胳膊。两人连扯带拽进了病房。
邵清一眼就认出是哪个床位，因为一个床位半拉着帘子，围了五六个人，好几个穿了警服。
那些人听着动静都回头，一个中年女警招手：“祁灼，哟，同学啊？过来过来。”
祁灼也招手，熟练又从容地背了一遍：“叔叔阿姨晚上好。”
女警不乐意道：“叫姐。”
“一会儿叫。”祁灼说，他始终拽着邵清，挤开俩人，凑到病床。
爸爸坐在床上，看着挺健康：“邵清怎么来了？”
“刚才和祁灼遇上了，过来看看您。”邵清说。
邵清本来是想出于以前种种来看望一眼，没想到进了门跟串亲戚似的。
他刚才说不想进来不是怕人多，是因为空手探病多少有点没礼貌……
“小伙子挺俊。”女警从果篮里拿了个橘子给他，“吃橘子。”
“谢谢阿姨，不……”
邵清话音未落，那女警热情地把橘子塞他手里：“客气啥啊。”
“你那橘子酸的，还给人吃呢。”祁灼爸爸调侃道。
窗外呈墨蓝色，和淡色蓝白搭配的病房对比鲜明，灯海明暗交杂。
邵清找个借口先离开。
出来了也不能先回家，一会儿准备去哪他都没想好。
病房门忽然又开了，祁灼单肩背着包：“我送送你。”
“不用。”邵清说。
“我爸，让我送你。”祁灼跟上来，“还让我赶紧回家写作业去。”
邵清点头：“哦。”
前面有两个男人走近了，音量有点儿大。
“端住了，利索点儿行吗？”
“哎我操别催……”
端着保温壶那个男人抬头，眼睛忽然瞪大。
邵清只觉得他们两个面熟，应该是李军强的人，上午刚见过。
男的瞪了半天，竖着食指往这边戳：“你他妈在这儿呢！”
李军强可能也在这儿住院，这俩是来照顾伤患的。
邵清没有任何表示，转身想走。
祁灼往后瞟了一眼，跟在他旁边，没说什么。
“操。”另一个男的好像被激怒了，忽然拽着邵清肩膀往墙上一摔：“别以为你走的了！”
这一下谁都没有防备，邵清不想在医院动手，拧着眉没说话。
“你干什么？”祁灼没想到这混混在医院也敢干仗。
值班护士小跑过来：“先生这里是医院，您再闹我们要报警了。”
男人喘着粗气瞪着那小护士：“报！把刑警大队请来我也得先揍这□□崽子！”
护士一点儿不怵：“先生您在扰乱医院的正常秩序。”
一片混乱中，祁灼小声问：“和你打架的？”
“嗯。”邵清说。
身后的门开了，刚才还嘻嘻哈哈的警察板着脸走出来。
只有几个穿了警服，但威慑力足够了，那两个男人不嚷嚷了，表情凶狠地看着这边。
“先生，这儿是医院，有什么矛盾可以找我们解决。”女警严肃地说。
双方眼神僵持了半天。
端着保温壶那个，壶里的粥洒了点儿，他一手举着壶，一手怼了把旁边人的肩膀：“走。”
旁边那个依旧死死瞪着邵清。
端保温壶的啧一声：“走啊。”
等那俩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进了另一间病房，几个警察的表情才缓和点儿。护士过来道谢，无奈地聊了几句。
女警问：“怎么回事儿啊你？”
祁灼装得很真切，耸肩说：“我哪知道，可能认错人了。”
“行了行了，这闹的……早点儿回家，啊。”女警挥手赶人。
“好。”祁灼拉着长音说。
-
楼下，路灯一盏盏向前延伸。
“他们会不会到你家门口堵你？”祁灼问。
“会。”邵清说。
“哦。”祁灼仰头看天，思索了一会儿，说，“报警吗？”
邵清摇头：“报警先抓我。”
“为什么？”祁灼看向他。
“我把他们的人打了。”邵清说，“算故意伤害。”
“算正当防卫吧，你没事儿又不会打人。”祁灼说。
“没有监控，没证据，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邵清说。
祁灼垂着眼点点头：“用我送你回去吗？”
“不是你爸让你送的吗。”邵清说。
祁灼笑了笑：“这回我主动的，不收保护费。”
“用不着。”邵清说，“我晚点儿回去，躲开他们。”
“吃刨冰吗？旁边有一家挺好吃的。”祁灼问。
“不吃了。”邵清说。
祁灼带着他往另一条街走：“我吃，反正你也不回家，你看着我吃。”
“……”
刨冰店就是个门脸，椅子都摆在路边上，有两三桌坐了人。
这个天气吃刨冰已经有点儿冷了，但是身侧的车水马龙配上此刻的安宁，让人身心都放松下来。
邵清坐到凳子上，还是点了份酸杏刨冰。
祁灼低头戳着刨冰，冰碴子混着果酱咔咔响：“你打算怎么办，耗到毕业然后上大学跑路？”
“不至于，我……有人罩。”邵清说。这话说出来有点儿中二，王慧霞算是老牌女混混里有名望的，至少不能让人随便欺负随便讹。
“哟？你还是别人小弟呢？”祁灼挑眉乐了。
邵清笑笑：“是啊。”
“真有人罩，真罩得住你？”祁灼问。
邵清点点头。他感觉祁灼平时的情商挺感人的，这次居然飞跃了一会，什么也没多问。
“信你一回，回去路上小心点儿。”祁灼低头吃着刨冰。
塑料勺子是温感变色的，遇到冰的部分就变成粉色，一会儿又自己变回来。
也不叨叨打架的事了，祁灼正兴致盎然地玩那个塑料勺，不远处传来几声吉他拨弦的声音。
两个街头唱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好的设备。
不一会儿就围了好多旁观的，祁灼扭头去看，低声跟唱着。
邵清挥手赶了两下耳边乱飞的蚊子。
晚风挟着刨冰的果香，邵清仔细闻还有点儿身上的云南白药味儿。
一曲终了，祁灼笑着跟着人群一起鼓掌。邵清也慢悠悠地拍了几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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