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步步为营

他这话说的尖锐，句句都往人心窝里戳，旁人听了都要皱皱眉。

        顾崟玉听到这话也不恼，只不冷不热的回一声：“五弟还真是为我着想”。

        顾潇凡一番话便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般，便也心觉无趣，冷哼一声看向别处，幽幽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的清清楚楚，“婉贵妃若是看到你们这副怂包样子，怕是都要从地底下爬出来教训教训你们”。

        顾思棠方才听着顾潇凡的话便十分不爽，听他又提及婉贵妃，当下便有些不管不顾，袖下捏紧了拳头便想要冲上前去。一旁的顾崟玉不动声色的点了他的穴，顾思棠顿时便动弹不得，直到顾潇凡上了马车才将穴道又解开。

        刚把穴道解开，顾崟玉瞧着顾思棠一脸气急败坏的表情，似是又想开口说什么，便又伸手拍上他的哑穴，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开口：“你要是还学不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今晚你就再给我蹲两个时辰马步”。

        顾思棠一听这话，便一下子哑了火，握住顾崟玉的衣袖不住摇头。两个时辰的马步，这是要他的命。

        看顾思棠一副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的可怜模样，顾崟玉眼中才带上一丝笑意，伸手给他解了穴。

        顾思棠这次倒是学了乖，一直在马车上都没敢出声，只是闷闷的看着窗外，眸色有些低沉。

        好不容易回到信王府，顾思棠才气冲冲的踹门进去，回到房间后，又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狠狠地摔上门。

        顾崟玉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眸光明明灭灭，沁了墨色一般的深重。定了一瞬，还是收回了眼神，抬脚进了书房。

        一旁陆鸿年歪着身子倚在走廊边，看着二人的动作，面上挂上一丝了然，轻叹一声，还是敲敲门，进了顾思棠的房间。

        顾思棠趴在床榻上，拿被褥蒙住了脑袋，听到有人声靠近便悄悄掀开了被褥一角，看到来人是陆鸿年，又有些赌气的将被褥合上，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陆鸿年坐到床边开口：“少爷今日出了什么事情？”。

        顾思棠缩在被子里闷闷开口：“你自己去问顾崟玉”。

        听着这意思，倒是连皇兄都不愿意叫了。

        陆鸿年听着他的话，心知这个档口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便也不再多费口舌，而是起身坐到桌边，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喝起来。

        不一会，顾思棠便在被子中憋的喘不过气来了，不得不探出头来呼吸。却看到陆鸿年悠悠坐在桌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是早就料到他会这般反应。

        顾思棠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脸皮微红的嘴硬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出去”。

        陆鸿年动也不动，“属下猜，少爷今日狩猎的时候被人欺负了吧”。

        顾思棠身上披着被子坐起来，抱起手来忿忿的看着陆鸿年，“你既是知道如此，为何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故意来看我笑话不成吗？”。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说话做事还是带了些孩子气。

        陆鸿年面上一阵无奈，耐心的开导道：“少爷若是心有不快，大可与属下说说”。

        顾思棠一番话早就憋在肚子里许久了，如今正好被开了话头，愤然开口：“我看顾崟玉他也就是平日里在家中教训我厉害，别人便是说些什么，也笑眯眯的承下。学武学武，学了这么多年的武，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当真一点骨气也无”。

        说完还谨慎的瞧瞧四周，生怕顾崟玉突然出现在窗外将他收拾一顿。

        还记得他上次偷偷说顾崟玉坏话，不知怎的竟叫他听见了。结果顾崟玉只是笑眯眯的拉他下了几盘棋，他一开始还云里雾里的，直到最后结算的时候，才知道输一盘便要把府内的兵书抄一遍。他耍脾气不想抄，顾崟玉便直接把他吊到树上，自己在旁边喝茶，也不准别人帮忙，一直到他松口求饶才将他又放下来。

        后来他那些书一直从春天抄到了秋天，整个人看见笔墨纸砚就想吐，现在想起来还是浑身发怵。

        陆鸿年给他倒上一杯茶，“少爷心中其实明白，主子是没办法轻举妄动的”。

        顾思棠将那茶水尽数倒入口中，仍是不解气，“次次都说不能轻举妄动，我瞧着皇兄比那其他人高出去了不知几何，怎的就畏畏缩缩的，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

        陆鸿年看着他稍稍能听进话去了，便又将茶水给他满上，这才开口道：“少爷有没有想过，主子也是因为担心少爷的安危，才如此小心行事”。

        顾思棠一愣，有些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陆鸿年接着开口：“主子手中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若是贸然出头，少爷也会身至险境，这才是主子所顾虑的事情啊”。

        顾思棠心中一凛，却仍是别扭的开口：“我自是可以保全自己，无需他为我瞻前顾后”。

        陆鸿年瞧了瞧他的脸色，岔开了话头，“少爷可还记得主子十二岁时的样子？”。

        顾思棠点点头，“自是记得的”。

        顾崟玉那时还是个张扬不论旁人事，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快意少年。长街纵马，睥睨不羁，也是让他最为艳羡的时候。

        “主子那时与少爷如今相比，谁更胜一筹？”。

        顾思棠面上有些难堪，却还是坦言道：“我自是不如皇兄的”。

        当日顾崟玉在京城一众子弟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确实望尘莫及。

        陆鸿年轻声开口：“主子当时便是如此出众，也是丢了半条命的”。

        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耳中却是有些微沉。

        顾思棠闻言握紧了手，面色也冷了半分。

        确实，那年开春狩猎的时候，他年龄还小，又因着刚刚失了母妃，故而只能在场外观战，独自一人站在那日头下等着顾崟玉出来。他心中本来没什么顾虑，顾崟玉自来都是拔得头筹的那个人，又怎会需要他担心。但西惠帝一群人走出来的时候，他却没能看见顾崟玉的身影。看着西惠帝的面色也似是十分不好，他心底没来由的十分慌张。

        后来听别人说，顾崟玉是在内场中与大家走散了。

        内场之中艰险重重，顾崟玉当日也只能算是个半大孩子，独身一人面对猛兽，其实结局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只是西惠帝不愿放弃，他们也就只能当做不知，继续一遍遍的搜寻。他看着一群群的侍卫进去又出来，本来毒辣辣的日头，不知什么时候都落下了西山，却还是没有顾崟玉的踪影。

        他那时的心情具体如何，现如今已经记不真切了，只是觉得身子发冷，彻骨的寒自心底蜿蜒至全身。明明手中握着暖壶，身上衣服也十分厚实，他手脚却还是一寸一寸的冰凉下去。

        终于，还算是老天垂怜了他们二人，顾崟玉迎着夜色一身是血的走出来时，他就那么愣在原地，甚至都不敢眨一眨眼，生怕顾崟玉一下子消失在眼前。

        后来顾崟玉便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人在床上昏了整整五天才醒过来。太医来看过许多次，到底捡回了一条命，手却是废了。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太医院的太医是被人收买了。所幸皇兄留了个心眼，太医诊治过之后，自己又去宫外寻了药王谷的人。当时那位老师傅看了顾崟玉的伤势，亦是摇了摇头，当时患处已经长出了薄薄的一层骨痂，若是想要接好，便要将那伤口重新打断了接上。但也有可能一个不小心，整个手都会就此残废，比当时的情况更糟。

        皇兄听了，没有一点犹豫，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那便打断了重新接。他当时在一旁看着，定是很疼的。豆大的汗珠从顾崟玉额上滚下来，脸都变得惨白，他却忍住了没出声。

        伤筋动骨一百天，顾崟玉的伤势好的很慢，所幸右手算是接好了，却也丝毫不能懈怠，每日都需要练剑来保持灵活度。而且右手做的，左手也一样不能落下。

        毕竟别人都以为，他的右手是废了的。

        顾崟玉是如何与众人走散了的，明眼人一瞧也知道其中端倪，只是西惠帝却没有过多追究，只是象征性的斩了当日跟着顾崟玉的侍卫，到底是让顾思棠心凉了些许。

        从那之后，在外人面前，顾崟玉便变得平庸下来。

        要骗过众人的眼睛，装出一副剑都拿不稳的样子，又谈何容易。原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后来旁人的冷言冷语也只是听在耳中，从不反驳。这才能让二人还算安稳的度过了这五年。

        他平时只道皇兄是为了韬光养晦，却没想到还有他这一层原因。

        看着顾思棠一言不发，陆鸿年也是叹了口气。

        顾崟玉怎么走过来的，他心底十分清楚。

        他是药王谷的人，顾崟玉当时的伤势，他是亲眼见过的。其实他身上并不只有咬痕，还有箭伤，只是混杂在伤口中，一般人看不真切，太医院有资历的太医却是能分辨出来的。至于为什么没有上报，其中缘由，想想也能得知一二。

        若不是西惠帝当时放下话来必须要保下顾崟玉这一条性命，可能他都活不到去药王谷。十二岁便要步步为营，他没办法想象。

        但顾崟玉也没得选，因为还要活下去，因为还有顾思棠。

        这些话，顾崟玉不会自己说，他看不过去，也只能插进来一脚，让顾思棠看个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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