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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期待


萧秋不动声色的轻轻抚了抚红肿的脚踝,淡声回道:“民女一时失言,还望殿下见谅”。

        顾崟玉瞧着她的动作,将手中茶杯一扔,起身坐到床边,有些不耐烦的一把扯过她的腿。这才发现白袜的堆积下,原本纤细的脚踝处已经肿得老高。

        顾崟玉将她的脚拉至身前细微的转了转,萧秋随着他的动作微一皱眉。

        少年不悦的脸色缓和下来些许,眉头似乎有一丝松动,他抬眼开口:“怕疼吗?”。

        萧秋心知必须要将骨头正回来才能好得快,便也不再推三阻四,“还好”。

        顾崟玉看她一眼,抬手将她的足放入掌中,一手稳住脚腕,一手握住脚掌,轻轻的活动了几圈。

        他虽面色沉沉,手上动作却是格外轻微,白皙的手掌包裹住足周,即便隔着白袜,缓和而温柔的触感还是让人心底莫名一阵异样。修长的指尖不经意划过脚腕,微凉的指尖却是让周围的肌肤缓缓升高了几分温度,落下一阵酥麻。

        萧秋手指微绻,多了几分不自在,刚想推脱,少年手上却是迅速用力一合,关节处随之传来一声轻响。萧秋深吸了一口气,额上攒上一层细密的汗,却是没有出声。

        她其实不怎么怕痛,受过从前那等的痛楚之后,这样的痛便更像是蚊虫叮咬落下的痒,仅仅一瞬,完全不值得放在心上。

        萧秋随之抽回脚,“多谢”。

        顾崟玉看她一眼,又不由分说的将她脚踝拖回,在怀中掏出一小罐绿色的药膏,轻轻将白袜往下拉了拉,指尖沾上药膏在红肿处细细打圈。

        冰冰凉凉的触感自脚踝处传来,药膏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舒润而温缓,不知不觉的减弱了针扎般的灼痛。

        他慢慢抹着药膏,似乎方才的怒气也没于平静,只是声音有些玩味的开口:“萧姑娘,你的心思,本王大概也懂得几分。你觉得活着没意思,但身上又背了太多条命,觉得对不起从前为你而死的人。所以便想出了个法子,次次冒险行事,什么都不忌讳。表面上看起来十分谨慎,心底却在暗暗的期待,有朝一日你出了意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死了。”

        说着抬头看向萧秋,眼底没有半点波澜,语气平淡的好像在谈论晚餐应该吃什么,“不是吗?”。

        从第一面开始,萧秋身上就给人一种深深的矛盾感,他从前不明白。但严云贵那次之后,他便懂了。

        她就真的那么笃定自己明目张胆的动手脚旁人发觉不了吗?

        她心里其实巴不得旁人把她拽出来。

        内库之中初见,两人打得火热,他剑锋离她仅仅半寸时她突然收手去捞青玉瓷坛。茗竹轩他点破她身份时,她连半点挣扎都没有就直接承认了。药王谷,她见到李南墨第一句话是为什么不早杀了她。

        那时候她的眸中丝毫没有慌乱,反而有一股藏不住的,很古怪的期待,逐渐占据了眼底。仿佛是死灰中蓦然燃起一片微光,仔细看,才发现不过是迷烟氤氲的假象。实际上留下的,不过是更让人绝望的灰烬。

        她眼中没有一丝一毫对生的渴望,那样如出一辙的目光,很久之前,他也在另一个人眼中窥到过。

        她,她们,觉得死亡是馈赠。

        是解脱。

        是救赎。

        所以她虽次次把秋叶楼撇的一干二净,可自己却大摇大摆的在旁人面前晃来晃去。胆大包天到去动兵马,去装神弄鬼,去满朝文武面前扯谎做戏,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并非表面看上去一般无辜,却又刻意谨慎的不想留下半点线索。

        这样出乎常理的事,她做了不止两三回。

        不过是想在真正败露的时候,暗暗安慰自己已经把力所能及的都做了,倘若被旁人发现,实在是她没办法的事,然后云淡风轻的去赴死。

        话语似乎被人添上了凌厉的逼视,萧秋直直的看向他,手指一点一点的攥紧。

        半晌无话,夜间的风染上冰寒,落在脸边似是刀割一般清明,萧秋莫名其妙的冷笑一声,没有否认,只是突然转言道:“顾崟玉,你这些话,到底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与我想法相似,但你没有留住的人说?”

        今日在山洞中,顾崟玉的反应,不仅仅是对她。说到底,她与顾崟玉非亲非故,她寻死又如何,总归与他没有丝毫干系,他又何故摆出那副模样。

        面对面的时候,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眼底藏着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顾崟玉手上动作止了一瞬,接着唇角一弯,眸中神色却冷的吓人,他不置可否,“你很聪明”。

        萧秋眼中了然,“信王殿下,请你分清楚,我不是你的什么故人。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的补救,终归不算补救”,她神情冷漠,“你对我说这些话,拦着我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毫无用处”。

        顾崟玉打断道:“有没有用,是我说了算,不是你”,他话说的直白,倒是不留半分情面,“说到底,你我是一类人。你借着给我尽职的名头想要挣个名正言顺,我拦着你作死图个心安。都是自私,没有孰轻孰重”。

        说着他手上动作不自觉的加重一瞬,“但我和你又终究不同”。

        萧秋脚腕一痛,“哪里不同?”。

        少年抬头,眸中没有半点波动,他一字一顿道:“你没有我心狠”。

        “今日我便说清楚,若你真的将你那些小心思使在我身上,和我在一起时出了半点意外,我会将秋叶楼的人都杀了,让他们去黄泉路上陪你”。

        “你在意的安公子,元公子,一个都不会少”。

        他脸色如常,话语轻轻的,如一阵风一般飘在空中。但眼中的危险之意分明彰显着。

        他半点没有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做得出。

        萧秋盯着他,“你真是个疯子”。

        顾崟玉轻笑一声,并不在意,“怎么,萧秋,你自己便是什么正常人吗?”

        萧秋一顿,细想之下,竟觉得他的话让自己无从反驳。

        或许,他们当真是一类人。

        顾崟玉上好药,拿手帕擦了擦手指,接着把药瓶丢给萧秋,扔下一句‘每日三次’便出了门。

        烛光昏涩,窗边袭过凉风,火苗跳动不息,似灭非灭,扰的人心乱如麻。静了片刻,萧秋索性直接抬手将烛火拂灭,室内霎时间陷入一片黑暗。

        少女墨发散落一片,静坐在床上出神,身影显得异常清瘦。月光照影,她表情冷漠的诡异,无半分波动,似是被人细心制成的干花,美丽夺目,却了无生气。烛火一灭,少女眸底也瞬间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雾。

        平日里她或许还能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自己的心思掩饰的好好的,不让人瞧出端倪来。这样的事,即便她想做,也是极为细微的,无人知晓的。为什么今晚忽然破了格,几乎毫不犹豫的奔向了显而易见的陷阱呢?

        大概,是因为长廊的缘故。

        那里实在是,漆黑一片,全然无光。

        在那里,顾崟玉问她怕不怕。

        少年的话在耳边回荡,她低低的笑了出来,笑声迟迟不止,零落在空无一声的夜里,染尽诡谲幽谧。

        怕?

        怎么会怕呢?

        她萧秋走过的路,多的是比这里更黑的,比这里更脏的,比这里更无光的。

        她的命,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漆黑一团,半点无光的长路。她独身走在路上,最初抬头时,还仍有几颗星可望,即便光芒微薄,却聊胜于无。只是大概是命运看不过去,便捉弄人一般又一点一点的在她面前将那几颗星□□碾碎,而后毫不留情的洒下凡土,落成满地的鲜血泥泞,逼迫她将原本照耀在身上的星光生生踩在脚下,眼睁睁的看着它们烂进泥里。

        于是那些原本清亮无尘的星光,也变成了浓郁而阴鸷的血色。

        这便是她的路,她注定要走的路。

        她不觉得怕,她只觉无聊。

        可没人能放她走。

        在路上独身走了这样久,她也逐渐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既然无人施舍,她便自己放自己走。与其这样浑浑噩噩的活在这世间,不如让她干脆的下到地府中去受她原本就该受的惩罚。

        只是她不知如何与楼内的人交代,如何跟为她而死的人交代,他们竭尽全力保住的自己,原来是这样懦弱的废物。

        所以,不如舞个弊吧。她忘了是什么时候生出了这样的心思,也变成了她微一能支撑下去的希望。

        轻微的,不让人察觉的,也让自己湮没进这样仓雾茫茫的夜里。

        毕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只是这样阴暗这样不堪的心思,全被那少年毫不留情的点破在眼前。他把她心底偷偷藏着的希冀撕了个粉碎,又将她精心打造的假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残忍又狠戾。

        被人轻易看穿的感觉,实在是很丢脸。

        她抬手解下腰间的锦袋,轻轻将里面的东西倒入手心。花瓣微微褶皱,没了水分的一朵桃花,连香气都消弭在了许多个日日夜夜中。

        她垂眸看着,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漫不经心的声音,穿过多年的光阴,却未减掉半分心底的颤动。

        “其实你知道的,在心底,你都明白”,

        “并非是你的错”。

        月影阑珊,树影斑驳的落入室内,清风微过,摇曳进一室星光。萧秋转头看着婆娑微动的光影,不自觉的轻轻捏牢手中锦袋。

        ···

        萧秋静静的倚在书房的软榻上翻看昨夜拿回来的账本。为防止东莲教的人发现异常,这账本并非原本,是他们手下的人连夜誊模下来的。至于原来的,应当是昨夜顾崟玉又去了一趟东莲教,将东西又放置妥当了,昨夜两人在密室中也是留下了一地狼藉,总也要再打理回原来的模样。

        那教主虽脑子不好用,密道做的却是天衣无缝,昨夜里面那样大的动静,外面竟是全然不知。

        手下的人敲了敲门进入,看到她这副样子有些欲言又止。

        萧秋自来了徽州之后,身边便一直跟着一个绿衣男子,那人手下侍卫众多,瞧着平日里还有许多暗卫跟在身侧,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因为她向来不喜欢手下的人私下搬弄口舌,他们也就一直忍着没问。可这几日,她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楼内的事情不怎么过问,一个姑娘家竟去东莲教那种地方转悠,昨夜更是不知从何处受了伤直接让人抱回来的,这又怎么让他们放得下心来。

        萧秋察觉到他的目光,抬手翻了个页,慢悠悠道:“昨晚的事,若是让我知道传到了旁人耳朵里,你就直接给我回家种田”。

        若是让初芸知道了,还不知要在自己耳边唠叨多久,想想耳朵都能起一层茧子。

        下属只好点了点头,却又踌躇在原地,斟酌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小姐···,那人,可是我们日后的姑爷?”。

        虽然今日两人瞧着似乎是吵架了,可毕竟昨晚也是直接抱着萧秋回来的,这样的举止未免也过于亲密了些。

        萧秋一口茶险些呛住,好不容易顺下气来才皱了皱眉道:“你一日日脑子里面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没好气道:“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没必要费心思打听”。

        什么姑爷,说出来也不怕笑掉人大牙,她瞎了眼才会与顾崟玉那厮有什么瓜葛。

        下属撇了撇嘴,“知道了”。

        萧秋摸了摸手边懒懒的站着的墨雀鸟,又交代道:“安排一些身手好的人去东莲教附近埋伏着,若是发现有人马下山,便远远的跟着,时不时的递个信及时告知行踪。一定注意安全,量力而行,保证不会跟丢即可”。

        昨夜略微休整过后,东莲教那帮人想来也要着手去搜寻新的女子了。若是拿下东莲教时留有教徒流落在外,难保这余孽日后不会心余恶念伺机报复。

        下属迟疑了一下,“小姐为何想起来要盯着东莲教那边了?”。

        萧秋也懒得与他们解释太多,只随口道:“他们手上有碧落草”。

        下属不明觉厉的点点头,“本以为是在药王谷,还是小姐消息灵通”,说着行了个礼就下去布置人手了。

        萧秋又翻看了几页,这账本上细细记录了宴会的日期,每次出价的人以及他们的叫价,按出价由多到少来排。这些勾当是去年初春便开始做的,每隔两月便有一次。

        从某一个日期开始,日子下的一两个人名前便出现了小小的圆形标注,一直持续到昨日的那次,亦是如此。

        萧秋一页页的翻着,心中却是有些奇怪。

        那日在密道中看到的金银财宝数不胜数,这账本上的钱全部合起来,不算其他副教主的分成,也只能充作大多半。而按照从前东莲教落魄的局势来看,原本的积蓄也只是寥寥。听着昨日教主话中之意,东莲教内人员因为害怕引起朝廷注意,抢掠女子通常也只敢谨慎的单个打劫,应当不会做土匪劫财那般自毁前路的事。

        那剩下的这些钱财,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几个被标出来的人名,也不一定是每次出价最多的人。

        若说一个共同点,便是都身负官职。萧秋微一皱眉,瞧着那几个人的名字,忽然发觉他们中大多都分布在西夏西北部,或者是与西北部重官来往较密。

        圆形图标不知道代表着什么,而账本中唯一一项缺失的,便是西域女子的去向。

        萧秋心底逐渐猜出几分前因后果,不由冷笑一声道:“原来,并不是不挣钱,而是挣得太多”。

        这教主也真是胆大包天,竟还敢做出这种卖国求荣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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