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投石
暗夜中火把十分显眼，这样素来鲜有人烟的山中突然出现了这么大一群人，任谁都会觉得蹊跷。还未待尹文安理清思绪，其余的教徒也逐渐发现了那耀目的火光，聚集在一起盯着远处瞧，人群中议论纷纷起来。
“这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啊”，
“看着人还不少呢！”。
一片细小的嘈杂之声中，突然有一人惊叫道：“不好！这是官兵！”。
话毕，正赶上尹文安从楼中走出来准备安定人心，闻言他冷不丁的看向出声那人，眸色也是一紧。
旁边的教徒被他这样一说不由得恐慌起来，可还是耐着性子反驳道：“你别瞎说，官兵怎会知道我们在哪里”。
那人咬牙切齿骂道：“你这白痴！副教主出去了那么长时间迟迟未归，一定是他把我们给供出去了！不然这大晚上的，还会有谁突然来这山中！”。
其他人听着他的话，原本笃定的心防也不由裂开几道缝隙，渗进些许忧虑。
他这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其他几位副教主已经带着人马出了徽州，即便是要回来定也会提前通知，更何况，他们也不会吃饱了撑的赶着夜路回来。
蓝副教主出去这样长的时间，即便是脚程慢的人也早该回来了，如今半点没了音信，只怕是朝廷一早便探听出了虚实，叫他过去也只是为了逼问出教中地点。
蓝副教主那种人，定然拷打几番便会忙不迭将消息全吐出来了。
一时之间，教内众徒变得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尹文安眸色沉沉，袖下的手却忍不住一颤。
蓝正峰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指望李莽都比指望他要靠谱。既然他没有收到其他人要回徽州的消息，那么这些人，便是来捉拿他的官兵了。他并非没有想过东窗事发，本就是做的这样卖命的买卖，即便是掩饰的再好，也无法避免被朝廷发现的危险。所以他对这徽州刺史从不会吝啬恩惠，为的就是提前得信得以顺利脱身。
只是，尹文安攥拳，这比他预料之中的还要快许多。他好不容易打下的这一番资业，难不成就要全然葬送在今夜吗···。
一堆人乌泱泱挤在一起瞧远处的状况，一个教徒不知是被谁不小心推搡了一下，他一个踉跄，身子撞到垒在一起的石块上，那石块便借力滚下了崖边，发出砰咚一声响。
尹文安视线随即扫到一旁耸立的高石，突然眼眸一闪，镇定下心神喊道：“慌什么！官兵在下方，我们还有地势优势！投石，立马投石！”。
教徒看着远处的兵马心中亦是惊慌不已，闻言也不多犹豫，立马听了他的命令部署起来，陷入一片忙乱。
尹文安趁乱揪过心腹，低声道：“去地牢，料理干净”。
心腹眼睛一瞪，“教主，那里面的人···”。
尹文安骂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官兵都来了，还管的了里面的人吗？！”。
如今朝廷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老巢，无论如何，这徽州也是待不下去了，当务之急是要设法脱身。至于地牢中的那些个东西，一堆贱命罢了，也算不得什么，等找到了新的地方再搜罗便是。
心腹沉思片刻，下定决心点点头，领命去了。
尹文安心焦的看着下面的来兵，指挥着教徒将巨石滚落下去，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隐约中似乎掺杂了几声叫骂，只是距离隔的太远，听不清到底讲的是什么。
火势渐息，下面也逐渐没了声响，教徒也稍稍放下心来，尹文安却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只是盯着下方七零八落的尸体出神。
他心中不知为何，一直有些隐隐的不安。
照理说这信王今日才刚到，即便是要做什么，也是需要时间部署。为何这么着急就发兵，这不是自己赶着来送死吗？
若说信王鲁莽，那么白明这边亦是有些蹊跷。他之所以笃定白明一定会递信，也是因为他手中握着与白明暗中勾结的证据，若是他们东莲教失势，白明必也讨不得好。可方才的信件中，白明分明连丝毫的暗示都没有，若说信王已经洞悉其中暗鬼，那便更是与他这番鲁莽的行径相悖。
总觉得，事情不像是表面看上去这般简单。
尹文安这头寻不出个思绪来，谁知又有变故陡生。
一个教徒转头间不经意看了看远处，忽然发现山路中又有一处灯火攒动，似是隐隐逼近，他立马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道：“教主，远处！远处又来了一波！”。
另外几个方向歇神喘息的教徒也都不约而同的发现了悠远的光点，顿时额上浮起一层冷汗，失声喊道：“还有那边！”。
“这边！这边也是！”。
喊声此起彼伏，尹文安脸色一白，哪里还有心思静下来仔细思量，瞧着周围神色各异的教徒，他顿了顿还是咬牙道：“没关系，大家齐心协力。夜色太沉，他们发现攻不上来，一定会等到天亮再说。东边小阁设有一条密道，待下面没了声息，大家便随我一起悄悄撤离，寻到新的容身之所，老夫一定会带着你们东山再起！”，说着他又嘶吼了一声，“击退官兵！”。
教徒被他说的群情激昂起来，也齐声吼道：“击退官兵！”。
他们其中大多数人都是从前跟着尹文安过过苦日子的，从前的东莲教无傍身之计，在江湖上无人知晓，也受过不少人欺负。现如今找到这样一个门路，官兵却紧接着要来毁掉他们来之不易的短暂欢悦。神气了这些时候，他们早就忘了什么叫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此时在尹文安的刻意煽动下，下方官兵的火把也逐渐点燃了他们的双眸，变得炽热起来。
一声声嘶吼中，巨石齐齐滚落下去，将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碾成烂泥，裹挟着掉入深渊。
尹文安这时趁着旁人不注意，慢慢退回到楼内，急步行至内室，他左右瞧瞧无人跟随便一下子锁上门，急匆匆的打开了密道。
官兵四面八方而来，自山脚处汇合，源源不断的往上攻。他们虽有地势高的优势，可巨石终究也是有限，终会有用完的一刻。方才他分明看到有几个人躲过了巨石，这样下去，迟早是会攻上来的。瞧着这形势，只怕官兵是不想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了。此次来势汹汹，东莲教恐怕是逃不过去了。
他将钥匙与暗室的印章握在手里，将账本囫囵揣进怀里，慌忙跑到密室后，还不忘转过身仔细关好密室的暗门。进了金库胡乱在袖中塞了一堆金银，便打开机关跳了下去。
一路焦急的跑到洞口，洞内照进来一丝月光的清亮，洞口处月亮如银，一片云景醉人，尹文安脸上一喜，更是加快了脚步跑出了洞。
刚刚踏出，不料脖颈处突然受到一处重击。触手可及的光亮也一下子消失在眼前，陷入长久的黑暗中。
尹文安趴在地上昏死过去，布满皱纹的脸上还带着未来得及收起的期待的笑。
一旁靠近一个影子，那人抬起脚尖将尹文安上扬的嘴角往下撇去，摇摇头幽幽道：“都说了，熬夜没有好下场”。
···
脸上突然被浇下一盆水，尹文安霎时间一激灵的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坐在山头上，手脚都被绑成一团动弹不得，面前山头处坐着一个身影，那人支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盯着远方看，不知在瞧些什么。
尹文安眯了眯眼睛，甩甩脑袋，“你是什么人？”。
前方的人闻言回过头来，只见他脸上覆着精致的银制面具，身着朱红镶金锦袍，脚踏墨色虎皮靴。虽身量比之旁人微微瘦小，气质却是朗润如玉，非常人可比。他转眼轻声一笑，又添出几分阴柔，少年眼波中微光熠然，似乎含了难以抵抗的魔力，端的让人挪不开眼。可那笑中，却隐隐约约有种说不出的诡谲。
尹文安直愣愣的瞧着那少年的笑颜，又见他启唇轻飘飘道：“你看，还在打”。
尹文安后知后觉凝神看去，这才发现那几队官兵已经汇成一股，此时正艰难的迎着巨石往上攻，教徒还在发了疯的喊着要击退官兵。
那人复又开口，语气说不上是嘲弄还是可惜，“你的教徒，和你的教徒，还在打”。
少年的声音清澈，在月色下，却透出微微的诡异来，让人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尹文安声线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萧秋叹了口气，“你这个人为人不行，带出来的教徒倒是还算忠诚。只是这之中，有几分是为你，几分是为银钱，那便不得而知了”。
尹文安眼眸血红，急不可耐打断道：“你方才说什么我的教徒？！”。
萧秋耸耸肩，无辜的看他一眼，“山上的，是你的教徒。山下的，也是你的教徒。山上的现如今已经坚信了下面是官兵。至于山下的人，他们听到上面在喊击退官兵，便以为山上有同伴攻上去了，便要赶去支援。”
她漫不经心的玩着手指，末了又淡淡添了一句：“不过后路上有官兵把守，他们也只有这一条路”。
···
稍早些时候
李莽焦急的看了看后面跟着的教徒，高声催促道：“还不再快些！都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他们一行人刚出了徽州没多久便收到了教主递来的信，这狗皇帝瞧着不声不响的，谁知道竟偷摸的派了人来意图剿灭东莲教。还好来的人先去了刺使府歇脚，这才让他们提前得知了消息。
其他副教主因为去的地方有些偏远，递信怕被朝廷的眼线拦截，教主便决定自己启程去叫他们回来。可教内群龙无首，恐怕出什么乱子，教主便让他一定早些回来稳定人心。他心知耽误不得，便快马加鞭总算是到了徽州。
教主的信中除了这一桩事，还特意嘱托了金库的位置，说万一有什么不测，便让他进到宝库之中，先将财宝转移到其他位置，也算是留个退路。
李莽心中怦怦直跳，谁曾想教主竟然这样信任他，还将宝库都一并托付给了自己，这下更是加快了脚程，一行人在他的催促下几乎要飞奔起来。
走着走着，不想前方陡然滚落下来几块巨石，直直的擦着他的鼻尖掠过，不过分毫之寸，差点迎面撞上。石块呼啸而过，前方的人还反应过来便登时被碾成了肉泥。
旁人的碎血肉块喷了一脸，李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愣了，一时间竟呆呆的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这头李莽还未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巨石不待人，他停滞间又是接连不断的巨石飞速滚落下来，周围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在峰峦山谷间回荡不息，像极了鬼怪的哭嚎。
耳边的叫声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叫嚣在脑海中搅得天翻地覆，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陡然间不知被谁狠狠推了一下，李莽臂膀一疼，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连忙贴着石壁才将将躲过了直冲他来的巨石。
一旁的教徒亦是与他一样贴着墙壁，瞧着满地的残肢肉泥吓出了满头的冷汗，他颤颤巍巍道：“副教主！这！这是怎么回事！”。
面前一片腥臭的血雾，李莽攥拳，同样是一头雾水。难不成官兵这么快就攻陷了东莲教？
他狠狠道：“先避开巨石，往后退！”。
一行人心惊胆战的往后跑，可刚刚拐过一个弯，面前便是数不尽的冷箭放出，李莽脸色一凝，眼疾手快的一把抓过了身旁的一个小教徒挡在了自己身前，接着又飞速退回到拐弯处。
待几人跑回拐弯处，身前的人已被密密麻麻的箭射成了箭靶子，李莽啐了一口，喘着粗气将他的尸身丢到一旁，后路竟也已被牢牢的堵住了。
李莽沉默的看了看身后零零落落的几人，那教徒也转头上气不接下气问道：“副教主！如今我们该作何行事？！”。
李莽眸光闪烁，正不知该如何行事之时，前方突然又传来人声，接着四周传来破空的大喊，“攻破官兵！！”。
李莽眸色一凝，“难不成是来了后援？！有人攻上去了？！”。
他心中暗暗燃起一丝希望。如若是这样···，说不准自己还能有机会去宝库！
这样想着，他猛一咬牙，“走！总归也是没有退路了！我们便杀出一条血路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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